慈幼院对门不远处,谢斐清晰地看着院中情状,他眸光阴鸷沉沉,嘴角似笑非笑,神色不觉透露出一丝嘲讽。
阏逢见状低垂着脑袋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他们听不见徐琬琬与宋蕴真在说些什么,只见他二人凑得极近,似是亲密无间的模样。
屠维看了看缩成鹌鹑的阏逢,又见谢斐阴沉的神色,默默抿着唇不发一言。
柔兆莫名地看着屠维与阏逢,他们此番来此只因探查到,这并州府城中不起眼的慈幼院似乎与谢斐所中的毒有些关系。
他从奚戎云的医案中探得,谢斐所中之毒虽奇特霸道致死,但似乎还未完全成型,其中有几味药的用量并不合理,若稍加调整,便是一剂治疗先天心疾的方子。
柔兆启唇说道:“这慈幼院收容了不少天生有缺的孩子,其中便有先天心脏有疾者,纵然常年用药不断,但近些年来每年都有一二小儿因心疾而去,那些小儿生前所用汤药的方子,恰与主子所中之毒相呼应。”
谢斐语气出奇的平静:“可曾查清给这些小儿开方的医者之底细,还有与这慈幼院有关之人的都是何背景?”
“开方子的正是此刻慈幼院中的老医家,是个游医,十二年前游至并州安家,此后便在城中医馆坐堂,瞧不出哪里可疑的。”柔兆回道,他看了看谢斐,“至于这慈幼院,二十多年皆是徐夫人在打理,院中管事也是徐夫人信重之人。”他顿了顿,不禁有些怀疑,“主子,并州太守当真可信?”
阏逢与屠维亦是同时皱起了眉。
谢斐凤眸微微眯起:“所有的怀疑在你探查清此事真相前,都不必说出来。”
阏逢温言下意识便觉得,谢斐心中对徐义崇并无怀疑。
柔兆应声称是,三人跟在谢斐身侧,见他既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没有上前的打算,只是目光灼灼望着慈幼院中正低声耳语的徐琬琬和宋蕴真,心中不由带上了几分疑惑。
谢斐定定凝视着院中两人,或许他只是看着徐琬琬,只是徐琬琬背对着他,半点没有注意到他站在外边。
先发现谢斐的是宋蕴真,他抬眸的瞬间便撞进谢斐冰冷摄人的眼眸中。
宋蕴真愣了愣,春暖花开的时节他却感觉一阵哆嗦,看着他与徐琬琬过分靠近的身形,他恍然大悟,如梦初醒般后撤了两步,他轻轻推了推徐琬琬的胳膊,示意她往外看。
徐琬琬不明所以地回眸,便看见谢斐站在杏树下,东风吹过枝头,吹散了迎风摇曳的杏花,小小的花瓣散落在他束发的玉冠上,落在他玄黑的软甲肩头。
只是这层暖融融的春意却没有化去他周身萦绕的凛冽如寒冰的气息。
徐琬琬的眸撞进他泛着幽幽冷光的凛凛双目中,她没由来一阵心虚。
宋蕴真被谢斐审视的目光瞧得心底微颤,他低声问她:“长平侯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徐琬琬闻言不禁凝眉不喜,她下意识不太喜欢宋蕴真的话。她状似淡然地收回视线,只重新将背影留给了谢斐。
她好笑的看向宋蕴真,反问道:“他有什么好误会的?”
她漫不经心的言语引得宋蕴真沉思了一阵,这话放在什么都没发生的今天确实没什么问题。只是他站在此处,不经意间瞥见谢斐的目光,心底不禁嘀咕着,可他看我的眼神却像是利箭。
好在谢斐心绪收敛得极快,他波澜无惊地看了院中二人最后一眼,便离开了此地。
宋蕴真暗暗松了口气,他看了一眼慈幼院中忙得不可开交的人,眉宇不禁皱了起来。
回到太守府,谢斐入府时恰巧碰上徐义崇和并州长史宋济韬。
徐义崇知晓这几日谢斐在城外大营视察之事,只是他瞧着谢斐算不得好看的脸色,不禁问道:“谢侯可是在并州军大营中遇到了什么难事儿?”
阏逢暗暗撇嘴,州军军务差劲之事他们早便有所预计,整顿起来也并不难,能叫他家主子几番变脸的,也只有你家那位徐姑娘了。
他只听谢斐语气玩味:“听闻徐太守在并州二十多年,爱民如子,百姓安居,并州上下对徐太守便没有不夸赞的。徐太守确实可称并州一方的父母官。”
徐义崇一愣,他猜不到谢斐想说什么。
“然我这几日在并州军大营中转了转,军士懈怠,精神涣散,能在我手上过一招的都没几个。如此州军,何能庇佑百姓?”
徐义崇轻翕唇口,还未及说话。
谢斐便又道:“徐太守莫不是觉得,管住了民之生计,厘清了州中刑狱赋税,教化了百姓,得州里人人称颂便是万事大吉?”
“谢侯……”徐义崇身旁的宋济韬有些不满地想要说什么,却被谢斐淡淡扫过的目光震慑。
徐义崇拧着眉,他心底对于谢斐突然的发难带着一丝不虞,可他还是打算沉默着听他继续说一说。
他只听谢斐意味深长道:“并州之政,徐太守多令底下官员以黄老无为治之,这些年来更是不曾重州中军务,三千州军对上三百辽水驻军只怕无一丝胜算。我倒想问,若遇流匪贼患,徐太守当以何庇佑你爱之如子的百姓?”
“还是这些年来徐太守所做一切,是欲挟并州府衙之势,养你徐义崇之望?”
谢斐声音并不高亢,但平直低沉的声线却恍若冰凌刺入徐义崇心中。
宋济韬面上一阵惊惶,上前道:“谢侯此言实在是严重了。”
谢斐只余光淡淡扫了一眼宋济韬,他目光还是落在徐义崇身上。
徐义崇面色难看了半刻,清正的眼神中似在沉思,他冲着谢斐行了一礼:“谢侯今日之言发聋振聩,下官受教了。这些年来,下官对并州军务确实有所懈怠,此乃下官失职。”
谢斐剑眉微微挑了挑:“徐太守能如是想自然最好,可别只是嘴上说的好听。”
“谢侯放心,下官定会整改并州军之陋习,使之成为真正可庇佑一方的府军。”徐义崇谦和地说着,也没有被一个年轻人训斥的羞恼。
谢斐扫了二人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宋济韬望着谢斐离去的背影,看着若有所思的徐义崇,开口道:“谢侯今日之言属实过分。大人这些年来为并州百姓所做之事,哪件不是吃力不讨好,吾等皆看在眼中。”
徐义崇回过神来看向宋济韬,他笑着摆了摆手:“谢侯今日所言确是我这些年来不足之处。”他明白这是谢斐在告诫他。
在并州为官二十多年,徐义崇也算是安逸惯了,全然忘了泰宁帝令他在并州太守这位置上做了二十多年的目的了。他当真只把自己当做是并州的一方父母官了。
宋济韬见状便未再说什么。
徐义崇道:“此前并州府军务多是由宋兄处置,你我皆是恩荫入朝,未曾在军中历练,这些年来,难为宋兄了。”
太原徐氏自前朝绵延至今,虽已没落,可在并州却是大族,且徐氏一族历朝只忠心于皇帝,故而泰宁帝方才放心将他安在并州二十多年。
而宋济韬亦是出身并州小世家,他闻言愣了愣,忙拱手作揖:“大人言重了,这皆是下官分内之事。”他不知为何心底冒出一丝寒凉。
只是看徐义崇一如往日的模样,便也没有多想。
谢斐回到前院的小院中。
屠维少有开口问道:“主子与徐太守并无交情,方才何故冒险点他?”
谢斐只道:“陛下令他在并州不只是要让他做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他若再这般松懈下去,并州必乱,届时陛下头疼,徐家也必受其害,并州百姓亦受牵连。”
他只在并州呆了几日,便看出并州确实有问题,但根源不在徐义崇,只是徐义崇在并州这么多年早已没了戒心,这些年来更是放松了对并州的控制,以至于他至今还未察觉到个中严重。
阏逢腹诽,这大衡令陛下头疼的人和事多了,他家主子瞧见了也没见提点的。
果然,他家主子对徐姑娘不一般吧!
阏逢正愣神,便听谢斐问他:“这几日可曾查到那册名唤‘鸳鸯错’的话本写的是什么?宋蕴真究竟是不是写此书的人?”
“主子,属下无能,未能查到那册《鸳鸯错》写的什么。此书唯有两册,分别在小道士和徐姑娘手上,二人皆随身携带,我等寻不到机会一观。”
谢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微茫。
“虽不能确定那小道士就是述著此卷之人,但可以肯定,他同徐姑娘手上这两册话本,乃是他花光了身上的银两,亲自排版刊印。”
谢斐道:“亲手刊印,当真用心,随身携带,当真看重。”
“可不是嘛!不知道的还当他在制定情信物呢!”
谢斐没有说话,只静静盯着阏逢看了一瞬。
屠维撇过头,夯货。
入夜,屠维已经占据了整个太守府的最高处,便是府中庭院门左侧高四丈有余的老银杏上。
此刻的银杏开始抽嫩芽绿叶,屠维倚在树干上,俯瞰着整个太守府。忽然她目光一凛,望着出现在黑夜中的黑影,手中的臂驽已然对准了他。
倏然间,那人回眸看向她,熟悉的目光中带着警告。
屠维忙收了弩,看着谢斐所走小径的方向,她抿了抿唇,若是阏逢在此,大抵会莫名兴奋吧!
作者有话要说:阏逢:CP脑CP魂,CP人是打工人
小谢:完了,lp和别人有定情信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