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别庄在半山腰上,从庄上下山是一条蜿蜒的山路,两侧生长这高高的青松,徐府的马车悠悠行驶其间。

山路虽然盘旋曲折,但驾车的小仆将马车赶得极稳。

刘妈妈从一旁的食盒中取出小粥与点心:“姑娘昨夜宿醉,醒来又着急出门,快些吃些东西垫垫,不然该难受了。”

她虽然不解徐琬琬为什么这么着急要回太守府,可比之心中的疑惑,她更担心徐琬琬的身体。

徐琬琬看了一眼已经见不到的别庄大门,她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有劳妈妈了。”

她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地将马车内小案上的吃食用尽,她确实有些饿了。

刘妈妈开口问道:“姑娘昨日何故忧愁?今日又怎的突然便要回太守府中去?”她凝着眉,有些担忧,“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马车内只有徐琬琬与她还有春溪三人,素莹留在了庄上。春溪亦是同样疑惑地望向了徐琬琬。

徐琬琬清咳一声道:“秋池与周解元之事虽是我们猜测,可却也并非凭空而起。父亲与兄长看重周解元,此事还是应当告知他们一声。”

她本就有意在找到端阳子后,便回太守府将此事告知她父亲母亲。不求他们能一下子改变对周珉的看法,至少让他们对周珉能有一丝防备。

刘妈妈闻言点了点头,但她还是问道:“可姑娘何故连午膳都赶不及吃便要套车出门?”

徐琬琬瞥开眼,掩饰着眉眼间的闪烁。总不能说,她昨夜酒后见到谢斐胡言了一通,今日醒来忐忑心悸,吓得不敢再在这庄上待着了。

刘妈妈见她不愿说,只好轻叹一声,收了小案上的碗盏。

春溪掀开青褐色祥云暗纹的车帘,她抬眼看了看山路上空的天际,层云堆叠。

“瞧着天上的云,过会儿像是要下雨。”她有些担忧。

徐琬琬透过帘子的间隙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眉眼亦是紧紧皱了起来。

刘妈妈看了看外边,掀开帘子对赶车的小仆叮嘱道:“阿吉,看着天要下雨,下山路上行得稳一些。”

阿吉“欸”了一声,他是刘妈妈的远亲,按辈分算是刘妈妈的侄子,因着家中养不活太多孩子,他母亲便求刘妈妈给他在庄上谋了份差事。

徐琬琬心中本就算不得平静,在看到这样的天色后,心不禁往下坠了坠,不知怎的,她心底升起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轰隆一声闷雷,如是撒豆的暴雨顷刻间遍及整个山间。

遥珈山上,别庄中,谢斐身着玄色武袍,外头罩着黑色软甲,他一手握着锻刀,一手负在身后,皮革束袖上玄铁的麒麟森严摄人。他沉着脸疾步走在雨中,细密的雨珠落在他身上。

阏逢不安地跟在他身后:“今日别庄周围,咱们的人撤了大半,皆已前往肃清宵小。故而我等未曾留意徐姑娘今日突然便要回太守府。”密密麻麻的雨珠打得他眼睛有些睁不开。

他们都没想到徐琬琬今日会毫无征兆地离开别庄回太守府。

谢斐乌黑冷冽的眸闪过一丝幽芒,他启口问:“那些人抓得如何了?”

阏逢道:“柔兆他们带人抓了大半,也杀不少,只零星逃窜了几个。”

“几个是多少?”谢斐睨了他一眼,神色少有带着几分不耐。

阏逢垂首:“十八个。他们往山中跑了,徐家姑娘是下山,想来是不会碰上的。屠维也已经带人去追。”

屠维是天干十人中功夫最好的,想来那群宵小应当无人能逃过他的追捕。

谢斐闻言只冷笑一声:“长安那些个大人为了我这条命,当真是下了血本了。可惜只会些个不入流的手段。”他步伐迈得愈发快了。

阏逢心中亦是多有不平:“当年陛下未有子嗣,将主子养在宫中时,他们便多有微词。如今陛下已立太子,他们还觉得主子是狼子野心,图谋那个位子!”

谢斐停住脚步,目光冰冷地看着他:“阏逢,你失言了。”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廊檐下,隔着雾蒙蒙的雨帘隐约可见的人影。

阏逢闻言紧抿着唇,神色懊恼,屈膝跪在谢斐面前道:“属下失言,待肃清了那些宵小,属下便去领罚。”他心中清楚有些话是说不得。

大衡的天下可以说是谢氏先祖打下来拱手让给了太.祖,此后谢家隐于海上。而太.祖出身高平郗氏,一生未有子女,立了谢家谢璿为皇太女,便是大衡的第二任皇帝。

璿皇如太.祖,一生无子无女,故将皇位传给了太宗皇帝。璿皇一朝距今已有百余年,而皇位传承皆在太宗皇帝陆氏一脉。此后谢氏一族便无人入朝为官,郗氏一族也定下了一代只允一子入长安的规矩。

谢斐出自璿皇兄长一脉,当日泰宁帝与桓皇后成婚后久久未有子嗣,帝后将谢斐养在了宫中,朝中便是议论纷纷。等到谢斐十四岁入了军中,朝中更是有不少朝臣谏他“狼子野心,所图甚大”。

暴雨中,奚戎云看着从偏门出去的两人,他紧皱着眉,深深叹了口气。

素莹跟在他身边,拧着眉看着谢斐的背影,她连珠炮似的开口问道:“奚先生,那长风公子行色匆匆是要去哪儿?还有跟在他身后那人又是谁?他不是庄上的人,他是怎么进来的?”

语末,她还嘀咕了一句:“他好似和前几日也有些不一样,冷冰冰的,瞧上去有些吓人。”

奚戎云却只是幽幽道:“往后莫要在称他‘长风’了。”他知谢斐身份不简单,却未曾想到他竟是泰宁帝新封的长平侯。

素莹有些疑惑:“那该叫他什么?他什么都记得了。”她的思绪被奚戎云的话一带,便也忘了自己方才问的。

奚戎云道:“他记起来了。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应当便是他家中人找来。想来过不了多久,他便会离开了。”

偏门外,谢斐翻身上马,单手控着缰绳便冲进了雨幕,他心中没由来地一阵慌乱。纵然他相信屠维的能力,可不知为何,他心底还是放心不下。

也罢,徐琬琬若当真因他卷入危险,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不管。毕竟,她救他于危难,又收留他数日,而他还借她的光解了毒。

谢斐随意给自己心底的异样找了个理由,他策马顺着山路冒雨下山,只当是还她一个人情,送她安全无虞回太守府。

阏逢策马紧跟在谢斐身后,大雨滂沱中,他看不清谢斐的神色,但他却能敏锐感受到谢斐无意间流露出的一丝少见的急躁。

谢斐追到徐府的马车时,徐琬琬一行正在山脚的亭子中避雨,雨下的太大,路并不好走,她们所乘的马车又禁不住大雨,便只好等雨停了再行路。

春溪将棉帕递给阿吉,示意他擦一擦面上的雨水。他虽然穿了蓑衣,可身上还是湿了一大片,脸上也都是雨水。

阿吉接过帕子小声道了谢,擦拭后下意识将帕子还给春溪,春溪刚要接却见他面色赤红将手收了回去,小声道:“等我清洗过后再归还给春溪姐姐。”

徐琬琬未曾注意到二人的动作,因着下雨,山中渐渐升腾起云雾,徐琬琬坐在亭子中的石凳上,骤雨带来的凉意渐渐抚平了她心底的焦躁,只是她依旧有些不安。

“妈妈,这雨何时能停下?”

刘妈妈心中亦有些悒悒:“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本以为是场阵雨,但却天幕中的雨丝却源源不断,下个没完没了也不见小。

山间风吹着雨珠打在谢斐身上,束起的冠发被疾风吹落了一缕黑发,他面容紧绷着,水珠顺着他凌厉的下颌滴落在持着缰绳的手背上。

阏逢跟在他身边,小心地看着他的神色,低声说道:“有屠维在,怎么会给那群宵小伤及无辜的机会?主子放心便是。”

谢斐远远看着亭子中徐琬琬纤瘦的身影,他心中的急躁消减了大半。

大雨冲刷起山林间的泥土气息,谢斐骤然间剑眉一凛,他在其中嗅到了几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阏逢亦是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主子,不对劲。”

“放信烟通知屠维。”

谢斐语闭便控着缰绳毫无遮掩的来到了徐琬琬避雨的亭前,他翻身下马站在雨中,周身萦绕着不可忽略的肃杀之气,甚是骇人。

徐琬琬愣愣看着一身玄黑软甲的谢斐,玄色麒麟的腰封让她不由想起前是谢斐离开前留下的那块麒麟佩,上边的纹样与之一模一样。

“你……”她嗫嚅着唇,欲言又止。

恍惚间听见刘妈妈一声惊呼,徐琬琬回神便发觉不远处山林间出现了不少黑影。

谢斐目光冷凝地睨了眼那些黑影,神色中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桀骜。

徐琬琬起身上前两步,她直直看着谢斐,想要问些什么。

谢斐回眸撞进她满是担忧的眸中,他抿了抿唇,声音冰冷道:“待会儿不论发生何事,待在亭子中。”

徐琬琬看着站在雨中的谢斐,而不远处渐渐逼近的黑影,手持着刀钺,凶神恶煞,他们显然是冲着谢斐来的,而且来者不善。

“长风……”她下意识唤道。想要在上前几步却被刘妈妈和春溪紧紧拉住了。

谢斐微微一怔,只盯着她看了一瞬,却什么也没有说。他转头对对阏逢道:“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座亭子。”

阏逢从腰间抽出软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谢斐转身朝着黑衣刺客死士走去。阏逢紧抿着唇,看着雨中出现的黑影,远不止十八人。

徐琬琬攥着刘妈妈的手,她紧紧地盯着雨幕中的谢斐,看着他被那些黑衣人团团围住。

“只有他一人如何能抗衡这么多人?”她眼底写满了焦灼。

“这些人还算不得什么。”阏逢只道,“姑娘且安心待在亭子中,莫要让主子分心。”

徐琬琬听着他的话却也只好干着急。

阏逢软剑如细蛇,了结了几个意图靠近亭子的黑衣人。刘妈妈看着近处喷溅的鲜血被吓得不轻,春溪亦然,阿吉挡在几人面前,面色凝重,可徐琬琬却故不得这些。

暴雨渐渐停歇,徐琬琬只看见谢斐如墨的凤眸眼尾猩红,嘴角勾着一丝嘲弄的笑意,仿佛带着嗜血的妖冶。他眼底满是阴鸷,脚边躺下的黑衣人愈来愈多,而他安然无恙,她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许。

可是看着谢斐身后不远处持着弓弩欲朝他放冷箭的黑衣人,徐琬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噗通噗通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来。她不由惊呼:“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