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溪举着火折子走在前头,谢斐背着徐琬琬稳稳跟在她身后。
徐琬琬恍恍惚惚伏在他背上,幽深的夜色让她一时间分不清这究竟是前世还是今生。
她不由自主地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取‘长风’这两个字做名?”
温热的气息便如她的语气一般绵软,似是白日里那场缠绵的细雨,不经意间擦过谢斐心尖。
谢斐漫不经心道:“取自‘长风挂席势难回,海动山倾古月摧*’。”
徐琬琬一时失神:“这样啊……”
谢斐话中不觉带上了几分凛然:“姑娘以为‘长风’二字是何意?”
徐琬琬喏诺:“我不知。”
谢斐一声冷笑:“是吗?”
徐琬琬讪然抿住了唇,她怔怔望着下山的路,没有在开口说话。
她觉得谢斐似乎更生气了,可她依旧不知他在生气什么。
走到山脚时,三人恰好碰到刘妈妈带着人想要上山寻人。
刘妈妈望着谢斐背上一身狼狈的徐琬琬,不由惊呼:“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上前想要去碰徐琬琬,却被谢斐侧身避开了。
“她伤了脚,轻易不好挪动。还是让医士给她瞧一瞧吧。”
刘妈妈看着徐琬琬衣裙上的泥渍,眼眶便不禁红了。
“好好的怎么就伤了脚?”
春溪上前与刘妈妈简单解释了一番,刘妈妈听着只觉心都快跳出来了。
“好端端地后山怎么就出现狼了?”
谢斐眼底已经染上了几分不耐。
刘妈妈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忙领着谢斐往奚戎云那院子走去。
奚戎云院中药香袅袅,炉灶上火焰文文,似是正在煮什么药。
他手上正拿着汤匙撇药沫,余光瞥见谢斐,只是淡淡道:“你来得正好,且来试试这药。”
谢斐面色一沉,还未及说什么。
刘妈妈便上前道:“奚先生且来瞧瞧姑娘,她的脚伤着了。”
奚戎云注意到谢斐背上的徐琬琬:“摔着了?”
徐琬琬点了点头:“劳烦奚先生了。”
谢斐睨了一眼奚戎云:“扭到了脚踝,不知有没有伤到经脉,不过没有伤及骨头。”
他将徐琬琬轻放在奚戎云院中的竹椅上,动作中无意间流露着几分小心,而这份小心不禁叫奚戎云侧目。
这几日同谢斐相处,他待他这个可以解他毒的人可是没有半分耐心。
奚戎云眉角微挑,他走到徐琬琬跟前,探了探她的伤势。
白皙的脚踝一片鼓起的红肿,谢斐无意间扫了一眼便背过了身去。
“看着可怖了些,但好在未伤及骨头经脉,拿药酒擦一擦便好。”奚戎云道,“只是,这段时日姑娘可不能下地走路了。不然落下了病根可就不妙了。”
徐琬琬乖乖点了点头,奚戎云治了她十余年,她自是了结,他最不喜欢不听话的病人,若是她不按照他的叮嘱,他便会在她喝的汤药中多加黄连。
奚戎云起身从内堂去了瓶药酒,交给刘妈妈,与她说了说药酒的用法。
他看了一眼徐琬琬,有些为难道:“只是姑娘这要怎么回去?”
刘妈妈道:“我唤几个小仆来,将姑娘抬回去便是。”
徐琬琬同奚戎云道别后,便低着脑袋坐在竹椅上,由着三五小仆抬着竹椅离开了奚戎云的小院。
奚戎云望着一行离去的背影,余光望见谢斐神色不动,可奚戎云却从他面无表情的面容底色中敲出了几分戾气。
从初时进到这院中,徐琬琬便再没有与谢斐说过一句话,目光更是躲闪地半分没有落到谢斐身上。
奚戎云微挑着眉,立刻便意识到二人周遭萦绕着的不似寻常的气场。
奚戎云从药炉中舀出一碗汤药。
“试试。”他将药盏递给谢斐,“虽然还不能完全解了你体内的毒,可多少还是能将之消解几分的。”他说着不禁有些得意。
谢斐接过药盏,仰头喝尽:“你且不能完全解毒,又有何可自衿自骄的?”
奚戎云脸上笑意一僵,面色狰狞看着谢斐,他冷哼一声,指了指门口:“出去。”
谢斐淡淡扫了他一眼:“有劳奚先生。”语闭便转身往外走去。
奚戎云呢喃道,“姑娘药库中的珍奇药材也不知用得值不值当?”
他的声音很轻,可谢斐却听得清楚,往外走的脚步不禁顿了顿,他抿着唇。
谢斐负手走在庄中小径上,庄上静悄悄的,只零星几个屋子亮着烛火。
他暂住的小院离后山很近,他朝着那处走去,却没有回自己院中,而是径直走向了后山。
山林寂静,好似方才狼嚎惊叫只是一场梦。
谢斐拾级而上,回到了徐琬琬遇狼的半山腰,那头狼还在原地。
他拿着火折子凑近狼的身体,细细查看着上边深浅长短不一的伤口。
“主子。”
乌飞身着玄黑甲胄骤然出现在谢斐跟前。他是前几日顺着谢斐留下的记号,带人找来的。
只是乌飞不解,谢斐为什么要装作失去记忆留在这座小小别庄里。
直到今夜,他见到谢斐在看见狼扑向徐琬琬那一刻骤变的脸色,乌飞想,他大概知道了他主子留在这儿的原因了,就像话本中写得那般——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许……
他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谢斐背过哪个女子,即使他表现得有些不耐,可乌飞依旧直白地感觉到了谢斐对徐琬琬的不同。
“深山的狼怎么会跑到这儿?”
谢斐的声音冷极,乌飞不觉一阵寒战。
“袭击主子的那群人追着主子进了山,却惊扰了深山中的野狼,人与之缠斗而两败俱伤,那群人被困山中,被我等或杀之或擒获,而那野狼受伤后则逃到此地。”
乌飞亦是穿越深山才找到谢斐,在山中他们遇到了被瘴气困了数日的刺客。
谢斐眉眼动了动:“问出什么了?”
“倒是说了,但这些人乃是一小股乌桓马匪,自南阳侯平定了乌桓后,流窜至大衡,专行杀人越货之事。此次袭击主子,乃无意间探得主子行迹,便想借此给主子一个教训,也给南阳侯一个下马威……”
谢斐冷嗤一声:“乌桓马匪,横行于西北关外,纵然流窜于大衡,也多在甘州边陲行凶。今我大衡地方官员掾吏是有多无能?竟对其跨过无数州府郡县至并州一事全然无知。”
乌飞头垂得低低的。
“知晓我受密诏入京的也就那么些人,知晓我行踪的更是凤毛麟角。这些人中想置我于死地也就那几个。”谢斐凤眸似嘲非嘲,他唇角上扬,泛着寒意,“如若说不出别的,便也不必留了。”
乌飞应声称是。
谢斐起身,拿着帕子擦了擦手。
“埋了罢。”
“什么?”乌飞愣着,瞟见地上死去的野狼,他霎时反应过来,“明白,属下待会儿就埋。”
谢斐问:“前两日叫你探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乌飞一寻到他,谢斐便叫他前去探查徐琬琬之事,他要事无巨细地知晓她过往的一切,他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做出毁诺且诛心之行径。
“全查清楚了。”乌飞正色道,他从怀中掏出一册小折,上边皆是与徐琬琬相关之事。
谢斐接过雀蓝缎面封的小册子,信手翻看着。
乌飞开口将徐琬琬的家世、父母兄长与他说得清楚,而徐琬琬自小求医之事亦不曾落下。
小小一本册子,可谓将徐琬琬出生至今十五年所有的事儿都列在了上边。
“大抵徐姑娘自小经三灾八难,受了不少苦,便对那些身处困境、遭受苦难之人怀着几分恻隐之心,常将无处可去困苦之人捡回庄上,令其能暂避风雨。主子便是其中一个。”
说着,他不免心里摇了摇头,那徐家姑娘救了这么多人,他主子不过是其中之一,若是要以身相许,可能也轮不到他。
谢斐问:“都在上面了?”
乌飞肯定地点了点头。
谢斐似是随意开口问道:“那她与那个姓周的解元什么关系?”
乌飞一时疑惑,姓周的解元?他确信与徐家姑娘有直接关系的并没有姓周的读书人。
谢斐克制心底的不喜,语气平平吐出三字:“周灵枢。”
乌飞恍然:“他呀!这位周解元虽然得徐太守青睐,可他和徐姑娘不过几面之缘,话都没说过几句,不过是点头之交,想来是没什么关系的。故而未曾将此人列出来。”
只是乌飞有些好奇,谢斐怎么会知道周珉?还知晓他从前时常出入太守府之事。甚至还觉得他跟徐琬琬有关系……
他默默看了看谢斐的脸色,好似明白了什么,他主子莫不是醋了?
谢斐闻言冷哼一声,没有关系?他记得清楚,梦中的谢斐可是在暗处亲眼看着徐琬琬嫁衣如血进了周府。
乌飞沉吟半晌:“不过有一事,这小册上不曾记下。”
“何事?”
“徐姑娘今日让身边的婢子去寻一个名唤‘秋池’的丫鬟,而这秋池与那姓周的倒有几分关系。”
谢斐声音中透着危险:“什么关系?”
乌飞道:“他二人早有了首尾。”
此事是他探查太守府诸事时发现,只是乌飞觉得这与徐琬琬也没什么关系,便没有在意。但他此刻只觉周身萦绕着阵阵寒意。
谢斐负在身后的手握紧了拳,她当日说那些话时,一口一个“周郎”,左一句正人君子,右一句前途无量,直将他的真心贬得一文不值。却不想她心心念念的周珉不过是个沾花惹草的伪君子。
乌飞望着谢斐变幻的神色,暗暗摇头。
见谢斐转身要离开,方才开口问。
“主子打算何时回长安?陛下已知晓主子遇袭中毒之事,他与娘娘催着主子回长安,并州到底偏远,医家水平有限,未必能解主子身上的毒。”
谢斐道:“你替我传信姨父姨母,我所中之毒虽奇特,但有麒麟佩在,不会出什么事,且并州有医者能解此毒,让他们放心便是。等我身上的毒解了,我自会回去。”
谢家的麒麟佩有奇效,终年佩戴虽不能百毒不侵,却可以抵御入体的毒。这正是谢斐身中剧烈奇毒而能安然无恙的缘由。
作者有话要说:*出自李白《永王东巡歌》
乌飞:乌飞兔走只负尾声约的乌飞
前线嗑CP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