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在庄上待了几日便回了府城。徐琬琬待送走徐夫人后,便唤来了春溪。
春溪这几日同刘妈妈一块在徐婉婉身边,对她的喜好也有了大致了解,也知晓徐琬琬如徐夫人,是个极好伺候的主子。
“姑娘唤我来,可是有什么吩咐的?”
徐琬琬点了点头,只是道:“我只是有些事想问一问你,你只需将你所知道的如实告诉我便是。”
春熙愣了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去岁年关时,前院放出去了个丫鬟,道是做了错事。你可知是何事?”
徐琬琬神色浅浅,原本一眼能望到底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朦胧薄纱。
前世徐明初告诉她,是那丫鬟蓄意勾引的周珉,当时徐琬琬不曾放在心上,如今她再想起此事,心中便只剩下怀疑。
春溪没想到,她来到徐琬琬身边第一回单独被传唤竟是为了此事,她心下诧异徐琬琬为何会在意一个前院丫鬟,却还是将自己所知之事告知于她。
“姑娘想问的应是秋池之事。”她说着轻蹙起眉,“秋池与我一般,是前院奉茶、伺候笔墨的侍女。”
“姑娘也知,大人时常在府中招待些出身贫寒却有些功名在身的学子,而能入大人眼中,出入太守府的学子,皆是并州数一数二的读书人,神韵气质自不会差到哪里去。”
“初到前院侍奉的丫鬟,也有迷了眼的。心中想着那些个才子佳人的故事,以为能在其中寻觅一良人。却不曾想过,我们这些卖身为奴的丫鬟婢子,哪有资格得那些身负功名的读书人真心相待。”
春溪细致地说着,嘴角带着一丝泛着苦意的笑。这些是徐琬琬从前未曾注意到的。
她轻声道:“真正将你放在心上的良人,只会对你的身世遭遇心生怜惜,又怎会在心中生出轻慢之意?”
虽是宽慰之言,却也是真心之语。
春溪闻言笑了笑,这世间不在意出身的人自然也有,却是凤毛麟角。春溪不敢奢望,只是能听到这安慰的话,她心中舒坦了许多。
“秋池便是被迷了眼,失了分错做错了事,才被逐出了府去。”
她轻叹一声,带着惋惜与无奈。
徐琬琬抿了抿唇:“她做了什么?”
春溪有些为难:“她所做之事有几分下作,怎好污了姑娘的耳?”
徐琬琬只定定看着她,眼中的坚持仿若无人能撼动。
春溪只好斟酌着用词将秋池之事尽数告知。
“秋池也算是前院侍奉了几年的老人了,可她不知怎的便是迷了心窍,相中了府中往来的一位学子。她不惜在所奉茶水中给那位学子用了药……”她似有些难以启齿,犹豫再三,“最终叫府中仆妇撞见了她与那位学子在花园中欲行苟且之事。”
春溪双颊泛着羞红,她同秋池相识多年,却从未想过,她竟会如此胆大,豁得出去。
徐琬琬心中一阵震惊,只是春溪接下来的话却叫她眉关愈发锁紧。
“被撞破后,秋池一口咬定她与那学子是两情相悦,情之所至。可那学子于府中人而言并非陌生,他素来洁身自好,又怎会同秋池私定终身?”春溪道,“府中知晓此事的人都道她是魔怔了,大人本是要将她发卖了,可夫人见她似是疯疯癫癫,甚是可怜,便只将她逐出了府去。”
徐琬琬眸色幽幽:“那个学子是何人?”
春溪一愣,便听徐琬琬用着喜怒难辨的声音说道:可是这几年时常出入府中的周解元?”
“姑娘怎知?”春溪的惊讶溢于言表,她满是疑惑地看着徐琬琬。
徐琬琬紧抿着唇,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周珉都极会塑造自己的声名,并州也好、长安也罢,他从来都是光风霁月那一个。
她低眉轻声道:“春溪,你亦觉得秋池所言皆是痴心妄想?”
春溪心神微震,她垂着头:“府中人皆是这么说的。”
徐琬琬只问:“你同秋池一块儿当差多年,又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春溪沉默了许久才道:“秋池曾告诫我,不论何时要记清自己的身份,万不可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正是因为如此,在知晓秋池之事后,她才那般震惊骇然,不可置信。可知晓秋池执着之人是周珉后,她又觉得秋池那样做也不是没有可能。
徐琬琬睨了一眼失神的春溪。
“我知你与秋池相熟,你且替我去将她寻来。我有些事要问她。”
“姑娘要问她什么?”
徐琬琬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也不曾开口,春溪心头一紧,收起了流露的好奇。
她起身站在窗前,绵密的酥雨带着几分暖意,吹落在徐琬琬手上。
她想起前世周珉在定亲前与她说的话。
——“我知晓徐姑娘心中之人并非是我,可我也知太守大人不会同意姑娘与那来路不明之人在一起,大人他为了此事已是着急上火,辗转忧虑。徐家有恩于我,我亦甘愿为大人分忧。”
徐琬琬那时是怎么回复他的?她好似是说。
——“你愿意为我父亲分忧,可你们又怎知我情愿嫁给你?周灵枢,你既知我心中有旁人,又为何要强求?更何况,你本就对我无意。”
她哪里看不出来,周珉望向她的目光中,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里边没有一丝爱意。大抵是她的父母二十多年如一日的恩爱,叫她以为这世间夫妻皆是因爱结合。
所以前世年少的徐琬琬怎么也不明白,周珉为何要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徐姑娘,即便你坚持,太守大人也不会妥协的,他只会觉得是那人蛊惑了你。他心疼女儿,不会冲你发火,他只会将所有的怒意向着那个人而去。”
周珉说这话时,平平淡淡,好似只是说了一句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话,可却死死拿捏住了徐琬琬动荡的心。他甚至表示:
——“纵然我与姑娘成亲,只要姑娘不愿意,我亦不会强求。只盼姑娘好好想一想,太守大人夫妇已经不年轻了……”
前世种种在此浮上心头,周珉种种算计皆藏在那冠冕堂皇的“大义凛然”中,徐家所有人都相信了他贤良纯善的伪装,却料不到便是这样的人,最终害了徐家满门。
徐琬琬轻叹,虽已决意今生不会在同谢斐有瓜葛,如此便也不会叫父亲母亲为难,她也不必同前世一般嫁给周珉。可是,依着前世周珉对徐家赶尽杀绝的作为,待他今生得势又怎会放过徐家?
“姑娘怎么叹气了?”
素莹跑到徐琬琬身边,她有些敏锐,察觉到此刻徐琬琬心中的烦躁,不由有些担心。自被梦魇着后,她家姑娘心中总是不得快活。
“我没事。”徐琬琬道,“你这头发怎么潮潮的?可跑外边疯去了?”
素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我方才与几个姐姐去后山竹林挖笋去了。大师傅说,春笋鲜嫩,晚上正好可以吃鲜笋汤。”
春雨过后,后山林中便有些鲜嫩的笋冒出了尖儿。
“怎么也不等雨停再去?”
“姑娘,不碍事的,那雨绵绵暖暖的,不冷。”
徐琬琬笑眼轻挑:“淋了雨可是得喝姜汤的。”
素莹一下苦了小脸,她唉叫了一声,姜汤辛辣,是她最不爱入口之物。
刘妈妈从外边端来一碗姜汤,含着不容置喙的笑意给她灌了下去。
素莹苦哈哈地望着徐琬琬,徐琬琬在一旁笑看着,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待姜汤喝下,徐琬琬便往素莹口中塞了一块梅饼。
好一会儿,素莹才从那股辛辣中缓过劲来,便又没心没肺同徐琬琬讲起方才挖笋时的趣事。
“我们回来时,还在后山的林径上遇见了长风。他似乎进山去了,奚先生真厉害,那么重的伤竟然没几日他便能行动自如了。”
徐琬琬猛地抬头,眼底划过一丝诧色。她在听到“长风”二字后,素莹后边说了什么她便都听不见了。
——“永随长风去,天外恣飘扬*。往后你便唤‘长风’可好?”
十五岁的徐琬琬遇见弱冠之年、失去记忆的谢斐,便为他取的这个名字,希望他能如长风般恣意洒脱。
那时的谢斐幽黑如深涧的眸中带着隐隐的戒备,可徐琬琬始终记得她在他的眸中清晰的看到了自己。
“长风……”她低声喃喃,而后哑声问:“他不是不记得往事了吗?”
徐琬琬不明白,他为何会用“长风”二字?是巧合,还是他同她一样,也有奇遇?
“他确实记不得自己是谁了,为着方便就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素莹道,“奚先生道是,这名字带着几分潇洒脱尘的意味,与他那人一点儿也不像。”
“那他是什么样的人?”徐琬琬轻声问。
后来在长安,她听过许多谢斐的传闻,可是她始终没有探究过长平侯谢斐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徐琬琬眼中,谢斐始终都是遥珈山上与她心意相通的长风。
素莹想了想:“奚先生道他一身肃杀,杀孽极重,凤眸中寒星点点,观之可止小儿夜啼。且他心思深沉,无人知晓他心中在想什么。应当是个城府极深之人。”
徐琬琬欲说还休,唇口几次轻翕都不知一时该说什么,她只浅吁了口气。
她清楚地知晓前世的谢斐确实失去了记忆,可是今生在她庄上的人,当真如他自己所言那般,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可他若是记得,有何故屈于遥珈山中?
刘妈妈闻言不禁有些担忧:“这样的人物也不知留在庄上是好是坏。只盼他早日想起自己是谁,也好离开此地。”
素莹道:“奚先生与我说,待他解了长风身上的奇毒,便打发他离开。妈妈不用担心。”
“毒?”徐琬琬不由拧起了眉。她记得前世并没有这回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出自李白《古风其四十一·朝弄紫泥海》
琬琬:我当他失忆,可怜他无家可归才让他住下,没想到他竟然跟我装?个老六!
谢·受伤失忆·身中奇毒·弱小无助·斐:常规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