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琬琬正与素莹在荷塘边钓鱼玩,只是大半日也没见鱼儿的影子。她也不急,悠闲地倚坐在竹椅上,看着素莹手持长长的竹竿搅乱一池荷塘水。
她望着微澜的水面,心中亦是起着阵阵涟漪。
刘妈妈问遍了进过她房中的洒扫丫鬟,皆不知那话本从何而来。
徐琬琬心底明白,那书册的来历怕是一下子弄不清楚了,而写着话本的端阳子只怕一时间也找不出来了。
纵然心中早有预感,却还是免不了一阵失落。
徐府的马车悠悠驶入遥珈山上的别庄,姿容端庄、衣着素净的妇人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三五丫鬟。
“琬琬。”
轻而柔软的声音恰如绵绵春雨,洒落在徐琬琬彷徨的心底。
她起身回眸便看见温柔绰约的妇人静静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望着她。
徐琬琬朱唇微颤,什么《鸳鸯错》,什么端阳子,尽数被她抛诸脑后。
前世她远嫁长安,父亲母亲在并州与她千里相隔,从她被周珉囚于后院,她便再没有见过母亲。
直到那日,周府丫鬟将母亲最后的消息告知于她……
徐夫人见徐琬琬怔住,便缓步上前关切道:“琬琬这是怎么了?”
“母亲。”徐琬琬怔怔望着熟悉亲切的面容,心跳得厉害,“母亲……”
侍郎府后院被困的三年,她唯有梦中才能与亲人相见。此刻她的母亲真真切切站在她面前。
徐夫人见徐琬琬忽而红了眼眶,不由心疼起来:“我的琬琬可是受什么委屈了?”
徐琬琬垂着脑袋默默摇了摇头,她压下冲上天灵盖的酸意。
“没有。只是觉得好些日子没见到母亲了,有些想母亲了。”
徐夫人见状更是怜爱地将人抱在怀里,便如同每次她生病时那般,将她抱在怀中轻哄。
“琬琬若是想母亲了,便回府上住几日,或是往府中递个信儿,母亲便来庄上陪你住几日。”大抵母女连心,她隐约感受到了徐琬琬心底不知名的恐慌,“琬琬不怕,只要琬琬想,母亲就能陪在琬琬身边。”
徐琬琬将脑袋埋在徐夫人怀中,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
好一会儿才从徐夫人怀中探出脑袋,眼眶还带着浅浅的红,长长的眼睫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阿娘今日怎么亲自过来了?”
徐夫人捻着帕子拭了拭少女眼尾余下的泪意,浅浅笑道:“琬琬想母亲了,母亲也想琬琬了。想着有些日子没见到琬琬了,便趁着近来府城事务清闲,来别庄看看琬琬。”
徐琬琬自年后便一直住在遥珈山上,徐义崇忙于州府事务,徐夫人处置太守府上诸多事宜的同时,还要兼顾府城中一些不在州府职责范围内,却又需要有人去达成之事。故而徐夫人确实有些日子未见女儿了。
她轻声问:“琬琬这几日身子可还好?”似是含水的眸中蕴藏着担忧。
徐琬琬拉着徐夫人在荷塘边的亭子中坐下。
“比前些年,已经好了不少了。母亲莫要为我担心,奚先生前几日为我诊脉时与我说,经这些年的调养,我的身子已经大好。”
徐夫人有些惊喜:“当真?”
她与徐义崇少年夫妻,相伴至今,无人插足,一双儿女,懂事可人,并州城中何人不艳羡。更遑论,长子徐明初年少有为,于长安展翅,天高任鸟飞,根本不需多操心。
可是徐夫人心中却依旧忐忑,只为这早产诞下的幼女。当日并州城中的医家都说,她的琬琬养不活。为着这句话,这些年来他们夫妻皆是提心吊胆。
纵然这些年来,徐琬琬身体好了许多,可他们心中依旧放心不下。今日听闻她已大好,又怎能不惊喜?
徐琬琬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刘妈妈亦是知晓此事,只是我想亲口告诉母亲,便没有让她与母亲说。”
徐夫人眼中的担忧散去,她缓声道:“你出生时便像只孱弱的小猫,连哭声都是微弱极的,我与你父亲找遍了并州的医家,他们都束手无策,每个人都说我的琬琬是早夭之相,可我与你父亲偏偏不信……”
这些话徐琬琬从前听身边的丫鬟妈妈私下说过,可却是第一次听到徐夫人说。她的命是父亲母亲好不容易从病魔手中抢回来的。
“还好遇见了奚先生,我的琬琬终会平安康健、喜乐无忧。”
徐琬琬白嫩的手掌握着徐夫人的手,她轻轻应道:“会的。”她会好好的,她的家人也会好好的。
徐夫人的心情雀跃了许多,她也想起了今日来庄上的目的。
“刘妈妈前日回府与我说了,你身边是缺个得用之人。”徐夫人的声音又转换回温蔼,“只是,到底是在你身边伺候,还是得按着你的喜好来。我从府中挑了几个稳重的,你且看看喜欢哪个,便叫她留在你身边。”
徐琬琬乖乖点了点头,她虽是为了询问被赶出去那丫鬟之事,但那到底是要跟在她身边的,故而她也不推辞,上前看了看徐夫人带过来的五六个丫鬟。挑中了名唤“春溪”,本是在前院奉茶的婢子。
徐夫人有些惊讶:“我还道琬琬会选个与你年岁相仿的。不过春溪亦是不错,她年长你几岁,往后若是遇到你不方便应付之事,她也可出面替你周全。”
徐琬琬点头望向徐夫人:“母亲,她既是我的丫鬟,便只能听我的。”
徐夫人一愣,望着她认真坚持的小脸笑了起来,笑意带着包容,她颔了颔首便是同意了徐琬琬的意思。
她只是对春溪道:“往后你便跟在姑娘身边,一切只以琬琬的意思为主,可是明白?”
春溪应声称是便跟在了徐琬琬身后。而在徐婉婉身边安静待了许久的素莹睁着黑不溜秋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春溪,两人四目相对,素莹冲她笑得绚烂,春溪原有些紧张的心放松了下来。
“母亲今日可还回府中?”
徐夫人看着徐琬琬眸中藏着的期许。
“这几日无事,我便在庄上陪琬琬。”
徐琬琬心中不由雀跃起来:“那今晚母亲陪我睡可好?就像小时候一样。”
徐夫人自不会拒绝。
徐夫人在庄上又找来奚戎云细细问了问徐琬琬的身体状况是否真如她所言那般大好了,从奚戎云那儿得了肯定的答案后,她方才彻彻底底放心下来。
晚膳后,暖黄的烛光笼罩着母女两人,徐琬琬手肘撑在桌案上,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徐夫人一边看庄上的账目一边与她细语絮絮。
“而今你已及笄,我与你父亲也该为你相看人家了。”
徐琬琬澄净的眸微敛着眼睑,似有些抗拒,她静静道:“母亲,我身子刚好,从前未能在父亲母亲身边尽孝,父亲母亲便再留女儿两年,让女儿再多陪一陪父亲母亲。”
徐夫人轻笑:“只是相看。你父亲的意思便是,先物色好清白人家,再细细查验那人的品性,还要再看看那家人是否好相与……这里头要注意的事儿多了,哪里是一下子能定下来的。”
徐琬琬怔了怔,前世徐义崇在知晓徐琬琬同谢斐之事后,第一次冲女儿发了火,却并非是为了她与谢斐私定终身,却是因为谢斐来历不明。哪怕失忆的谢斐对徐琬琬再好,可徐义崇夫妇对他家世品性一概不知,又怎敢将女儿托付给他?
徐夫人笑意顿了顿,抬手揉了揉徐琬琬的脑袋。
“况且,若要你父亲一下将你嫁出去,他定是舍不得的。”
“母亲。”徐琬琬轻唤,“父亲母亲为我挑选的夫婿,也须得是我喜欢才行。”
徐夫人有些诧异,看着一脸认真的徐琬琬,如皓月的面颊上没有一丝羞赧。
她笑了笑,点了点头:“你的夫君是要与你过一辈子的,自然是该你喜欢才可。”
前世徐琬琬执拗地想要徐义崇应下她与谢斐之事,父女二人僵持不下,恰在此时,周珉上门求娶,哪怕徐义崇在将此事告知周珉后,周珉还是再三表示不在意徐琬琬与谢斐之事,坚持求娶。
若非如此,急于让徐琬琬同谢斐断了的徐义崇也不会不顾徐琬琬的抗拒,应下这桩婚事。
徐夫人道:“只要那人家事清白、品行良善,便是白衣也无妨。”
徐义崇夫妇从不奢求未来女婿是位高权重还是能飞黄腾达,却只盼他能待女儿好。
徐琬琬紧绷着脸,她此时方才真切感受着父母为她谋划深远的用心良苦。
她敛眉沉思着——
前世徐琬琬凭着一腔无知的勇气和谢斐定下终身,将此事与父母坦白,却再没有没能抗衡住父母的反对。
她哪里知晓她的父母不同意她与谢斐之事,只是因为不知谢斐底细。她迫于父亲的强势,斩断了与谢斐之间情缘,却只怪父亲狠心。
她未曾想到,便是因为她的任性不懂事,非要强求与谢斐之事,方才给了周珉接近徐家、陷害徐家的机会。
徐琬琬只觉闷得厉害。
她怪自己,却更恨周珉。
她每想一回,便更恨周珉一分。
纵然她有错,可周珉才是那个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