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塌陷声如蛰伏潜渊的巨龙骤然昂首展翅,唤醒了尚处于睡梦中的所有人。
以为是地龙翻身,不少百姓紧忙披上外衣匆匆跑到街道,亲眼望见远处的连苑危楼一寸寸跌落。
思及被送到府中的儿女,众人当即面露忧色。
“怎么了?”
没有理会乔云澜关心的问讯,宣珮怔怔望了一会儿,神色微变,忽然反应过来似的起身,与此同时,弯腰在芦苇丛中掏了一把。
手握紧了又再度徐徐展开,只见手心躺着一枚染了血迹的小铃铛。
耳边响起接连不断的哭闹声,由近及远。除去这一片湖边的空地,周遭都是密林,想来这里会是避难的不二选择。
趁着还没有人来,几人正在尝试着突破湖底禁制。
谢千砚凝神掐诀,几道凛然剑气须臾间击向湖中,侧脸线条凌厉如出鞘之剑。
然而,当剑气破开层层碧波落入水中,并非顷刻间化刚为柔、了无痕迹,而是隐隐传来金石相击的铿锵声。
“你们不觉得这很炫酷吗?”
季灼看得心潮澎湃,双手捏拳眼神晶亮,已然想象出自己手握宝剑大杀四方的美好未来:“一剑霜寒十四州,这很符合我对剑修的想象。”
他就差没流口水:“等之后到了凌极宗,我也要当剑修,哼哼哈嘿!”
“别,”宣珮的表情一言难尽,她拒绝承认自己拥有这么丢脸的朋友,“不要在大战前立这种flag好吗?”
众所周知,但凡有人说,等干完这票我就金盆洗手,出完这次任务后我就回老家结婚。
这人最终的结局,一般而言,都会是一去不复返,徒留亲人伤悲。
而乔云澜也发出毫不留情的嘲笑:“就你这小身板,还想当剑修?”
踏踏——
数不清的脚步声逐渐清晰,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人潮涌进,然而禁制强大,仍没有丝毫被破除的迹象,他们只得遗憾放弃,趁乱混进人群中。
四下环顾,宣珮跃跃欲试的视线锁定了一反常态没有闹腾的闻小少爷。
毫不犹豫地,她又双叒踹了过去,一脚将他踢入湖中。
在行云流水地做完一系列动作后,宣珮顺畅转回头,对着侍从堪称惊悚的目光,十分真实地面露愧怍。
“抱歉,”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方才脚滑了。”
侍从:“???”
宣珮又垂首望去,澄明湖水显出沉沉的光泽,在涟漪隐去后回归了一开始的平静。
没有呼救,没有咆哮。
在闻小少爷迅速沉入湖底后,再未传来一声回响,仿佛与湖水融为一体。
这不对劲。
她目中显露出几分思索,心中略放轻松。
果然,闻小少爷身上定有城主留下来的神识印记。
城主随后赶到。
在察觉湖底禁制松动的那一刻,他瞬间释放强大的威压,冷峻的眸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面容。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在视线触及场中某人时,宣珮眼神一亮,先行出手。
她拉住闻云川的衣袖,声泪俱下:“你弟弟掉湖里了。”
听罢,对方拧眉问道:“你说什么?”
宣珮重复了一遍:“你弟弟掉湖里去了,现在还没捞上来。”
“可,云冀他是会凫水的。”
云冀便是那小畜生的名。
在闻云川渐渐冷下的面容中,宣珮恍然大悟般提出一种猜测:“那可能是淹死了吧,湖底水草挺多的。”
闻云川:“???”
你还挺会猜?
闻云川皮笑肉不笑:“呵呵,阿珮你真会开玩笑。”
“是不是开玩笑我不知道,”宣珮叹息,好似是真的在为他着想,“但要是你还不下湖,那个小畜生就真的要淹死了。”
“下湖”两字一出现,城主脸色变得不大好,骤然插进二人对话中,道:“无需担心,令弟只是掉入我在湖底隔出的一方空间了。”
他一顿,半真半假地坦白道:“我先前在湖底下开辟了一方小空间存放宝物,又设下禁制来避免旁人误入,他兴许恰好触到禁制开关,不甚跌入。”
“诸位无需多劳,只用我下去将他领回便好。”
闻云川似是全然信了,温和笑笑:“那就多谢城主了。”
他们二人其乐融融,似乎是已然将事情圆满解决。
但宣珮却偏要做那个恶人,硬生生插进去,矛头直指城主。
她缓声道:“可是,还有一位小姑娘去哪了?”
“小姑娘”指的是谁,城主心知肚明,笑容于是一点点消失。
宣珮伸手,五指张开,手心铃铛展现于众人面前。
场中有靠的近的孩童一眼认出,顿时发出一声惊呼:“这是丫丫的小铃铛!”
将其收回,宣珮对着城主冷哼一声,傲慢道:“土狗,你这就不知道了吧。”
“咱们闻道友可是凌极宗派来调查青阳城失踪案的,现在已经证据确凿。”
“真相只有一个,凶手就是——”
宣珮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指尖稳稳指向城主,藏在闻云川身后,狐假虎威地朝他一喊:“就是你!”
“还不快速速束手就擒!”
闻云川:“???”
他还愣着,老底已然被宣珮揭穿了。
而城主先是迅速反驳了声“胡言乱语”,而后神情莫测地投去一眼。
那件事,闻云川是绝对不可能不知道的。
至于那凌极宗来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立马想到一种可能——
难道是,因为凌极宗的追查,迫不得已之下,闻家决定以弃车保帅之策应对?
可他们两家分明是共同参与的,就连自己当初加入并坐上城主之位,也是闻家的手笔。
城主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并不知情,且此事并非我所为。”
“所以说,”宣珮道,“我们能去湖底下看看吗?”
出乎意料地,城主点了点头,面上并不显露半分惧色:“好。”
他抬手破开禁制,金光闪过,湖水即刻化作两道屏障徐徐分开,中间显现一处漩涡。
城主率先迈步踏入,在完全伸进漩涡前回首看向他们,意有所指。
“各位,请吧。”
虽知是鸿门宴,但事到如今,不得不继续下去。
谢千砚握紧剑柄,衣摆微动,正欲尾随而上,却见宣珮倏地转回身跑开。
他微怔,停下脚步,看她从储物袋中取出装着糕点蜜饯的包裹,递给侍从。
宣珮语速飞快地吩咐道:“尽快带着这群孩子离开城主府,离这里越远越好。”
侍从愣愣点头。
不知为何,她感觉对方的话格外令人信服。
躬身摸了摸一旁眼中含着一泡惊惧不已的泪水的女孩的头,宣珮放平语气,道:“别怕。”
她说的简短,那孩子却仍旧能从中汲取到力量,抽了抽鼻子,将眼泪憋回去。
声音闷闷的,她的眼睫沾着泪:“姐姐要保护好自己。”
没耽误多久。
提起裙子,宣珮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漩涡,一时天旋地转,再度回过神已然身处狭长甬道,近处短兵相接。
凌厉利刃直直戳来,势不可挡。
哐——
另一把长剑骤然斜出,抵住对方攻势。
清冽的气息自鼻尖散漫开,原是谢千砚为她挡下了那一剑。
“多谢了。”
宣珮稍显讶异,礼貌道谢。
“谢什么,”谢千砚反手挡住城主随之而来的浩荡攻势,低低道,“就允许你做好事,不能我也日行一善?”
城主是元婴修士,跨一大境界如隔山海,前有闻云川,后有谢千砚,两人围攻竟也逐渐力竭,动作放缓,难以招架对方招数,更别提将他拿下。
见此,城主唇角勾起狠厉的弧度,仿佛势在必得般加快攻势。
万剑残影齐鸣,宛若光矢急速掠来。
宣珮呼吸一滞。
关键时刻,躲得远远的菜鸟两人组中的季灼气冲山河般大喊一声。
“都给我闪开!!!”
手举柘黄符咒,他抡圆了手臂,以扔铅球的姿势飞快甩出。
季灼最是胆小怕死不过,因而手边数个储物袋里皆塞满了威力巨大的法器符咒之类的保命工具。
符纸轻飘飘地落下,然后城主的肉身被突然冒出的巨剑整块撕扯开来。
胸口破开一个口子,元婴从里边轻巧地钻出,直奔前方。
他骤然停住了。
因为一把横出的长剑贯穿了整个元婴——
连带着站在他身前,原本正预备着予以最后一击的闻云川一起。
看着这一幕,乔云澜忽然有些怀念:“好想吃羊肉串。”
季灼兴致勃勃:“我也是,下回到凌极宗以后,我绝对要请你们吃羊肉串哈。”
宣珮的重点则是偏向另一个地方:“都说了不要老是讲这种立flag的话啊!”
所以他呢?他被置于何地?
闻云川:“???”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胸口的伤口,和从其中汩汩淌出的鲜血,痛感一阵阵传来,并且他确定自己的确没有看错。
不是,你们是人吗?!
根本就是魔鬼吧?!
宣珮本在神采飞扬地与同伴们谈天说地,忽然就见乔云澜在笑了下后,情绪即刻低落下来。
她抿唇,道:“他方才,是想夺舍我。”
元婴修士的肉身死去后,可以靠隐匿于紫府中的元婴夺舍旁人,其对有血缘关系的亲属夺舍成功的概率最大,融合度也最高,只是被夺舍的那人就会因此神魂俱灭。
乔云澜不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城主,也就是他爹的元婴直直往她心口冲上来,必然是为夺舍自己。
毕竟方才交手时,他也未曾因一层浅薄的血缘关系而对她留过手。
她很为原身难过。
宣珮轻拍她的手:“别难过啦,不值得。”
一顿,她挑眉:“反正那老头人也都没了,想一想,你直接继承了一城之主的遗产,跻身富婆行列,开不开心?”
乔云澜重重点头,又笑了起来。
他们聊了会儿天,方才想起一旁被冷落了许久的闻云川。
在场除去显然不准备搭把手的谢千砚,就只有宣珮同他关系算得上亲昵。
因此宣珮连忙上前,一把握住他身上露出的剑柄,真诚发问:“你没事吧?”
长剑猛地一晃,伤口越扩越大,鲜血如小河般直流,染红闻云川一身白衣。
很明显,宣珮的到来使得他本就糟糕的境遇更是雪上加霜。
闻云川使了点巧劲,忍着剧痛生生拔出插在体内的剑。
而后假笑着回道:“谢谢,目前还死不了。”
当他学会了呛声,就说明真的是够气了。
宣珮很欣慰:“那就好。”
然后转身走了。
走了……
了……
一瞬间,闻云川觉得自己的伤更重了。
然而宣珮才没空理会他的心思。
就在刚才,他们走到了甬道尽头,尽头处坐落着一扇厚重古朴的门。
季灼仗着自己保命的物件多,自告奋勇走在前头,此刻正屏住呼吸小心翼翼,一只手捏着具有化神强者一击威力的符咒,另一只手触上那扇门,紧接着手掌发力。
一丝缝隙显露出来,伴随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涌入鼻腔。
“啊啊啊啊啊啊!!!”
宣珮骤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