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结束,几人随着各自领路的侍女离去,就此分别。
乔云澜眼眸中透着依依不舍,欲言又止:“珮珮......”
在一起的时间太过短暂,在这个孤立无援的异世中,乍然离开好友总觉得心中惶惶,恍若无根浮萍飘荡于海,遍寻不得安心处。
宣珮挽着她的手,温声道:“我会想你的,等会就去找你。”
季灼看向宣珮,目露期待:“那我......?”
宣珮微笑:“爬。”
“......”
都是同学,凭什么区别对待?!
无语凝噎半晌,季灼忿忿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从正对着他笑容轻蔑的乔云澜身上挪开,手肘往身侧一拐,提醒道:“别忘了——”
搞事在即,作为团队中修为低微的菜鸟们,他们迫切需要在里边最强的谢千砚的帮助。
宣珮清楚他未尽的话语,点点头。
季灼沉重地强调:“这一切都是为了爱,与正义!”
宣珮警觉:“爱在哪里?”
季灼看向乔云澜。
对方微笑比心,传音随之而至:“我们相信你!”
瞥了眼远处一脸冷漠的谢千砚,宣珮保持微笑:“滚。”
季灼做出加油的手势,目光坚毅地再次强调:“我们真的很相信你!”
“你也滚。”
当然,这只是开玩笑,如此艰巨的任务怎么可能只由宣珮一人承担。
至于怎么解决就又是个问题。
宣珮觉得自己就像是投递简历的毕业生,战战兢兢地试图用各式办法来让苛刻的人事给她一个机会。
可她分明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高中生罢辽。
宣珮发愁似地叹了口气,一脚朝前边毫不犹豫踹过去。
闻小少爷原本正叉着腰为难人家天灵根小姑娘,顿时就是一个趔趄,险些仰面栽倒。
在他震天的咆哮声中,宣珮若无其事转回身。
围观了全程的谢千砚挑眉,发出一声轻嘲:“宣小姐真是尊老爱幼。”
宣珮莞尔,仿佛听不出言下之意:“谬赞了。”
旋即又道:“小畜生怎么能算是幼?”
她是故意讲给闻小少爷听的,对方果真被气出内伤,恶狠狠地瞪她。
然而无果。
月色横空,银河泻影,画栋飞甍被漫无边际的夜色浸透。
所有人基本上都回房休息了。各个厢房分布散漫,测完灵根的孩童在兴奋中被侍从安排着从容梳洗,不到戌时便已沉入黑甜梦乡。
府中骤然陷入冷清,唯有地灯将莹莹幽光打在树丛中。
宣珮百无聊赖地坐着,支着手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盏模样精致的小灯,框架由细窄的竹条弯曲拼接而成,外边贴上依她的心意而特地染上鹅黄和一小片朱红的薄纸。
她往小灯内部中间的铜制灯盏添上灯油,室内即刻点起氤氲的昏黄。
这便是先前她在灯铺定下的那盏。
早在从记忆中搜刮出城主之女的名字,又知晓对方在出乎意料地征集话本之际,宣珮就认定了她必然不是原著中的女配。
毕竟在没见过闻云川之前,女配正因为要被利益交换送去当炉鼎闹得要死要活,哪有这种闲情逸致。
于是她买了乔云澜喜欢的甜食,又定制了它。
以手支颐,宣珮歪着脑袋盯着小灯看,想到等会乔云澜在见到它时会有的反应,不由抿唇微笑。
推门而出,晚风迎面扑来。
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两侧燃明点点流光,苍林翠竹掩映重重暮色。庭下如积水空明,竹影交织若藻荇交横。
宣珮记忆力不错,被乔云澜引着走过一遍就记住了,现下正循着熟悉的路径走。
在知道了城主府下的秘密后,夜间的无边静谧悄无声息多出几分诡谲,妖氛于暝色中弥漫开来。
宣珮从前下了晚自习都要和室友一起穿过夜色回到寝室,哪有这种孤身一人走在黑夜路上的体验。
快步前行时不觉屏息静气,总觉得周遭婆娑竹影中会倏地钻出一道无辜幽魂。
足下陡然停住,她当真在近处瞥见了一道影子,揉揉眼发现那道修长身影仍旧倚于竹边,看来并不是错觉。
利落调转方向,宣珮思索着往谢千砚的方向步去。
对方虽然看起来是匹桀骜不驯的野马,但因身负任务,该做的事也会做。
只是他一直表现得像个局外人,游离于事态之外,平日冷冷淡淡寡言少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心中偷偷讨厌他们。
再者,原著反派的脑回路难以捉摸,指不定这回选择帮忙,下次就改成捅他们一刀了。
所以宣珮三人决定尝试着用真诚打动他,至少也要让对方有点融入感。
没成想,尚未等她走近了开口,一道清越的声音已然传入耳畔。
“宣小姐——”
谢千砚抬眸看向宣珮,眼眸深邃幽黑,语调中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散,不似发问,倒像是在同她随意地讨论问题。
“乔家与闻家势力强大,闻云川在宗门内也是万人瞩目的天之骄子.......”
抱臂微微靠在身后斑竹上,谢千砚毫不留情指出他们一行人的缺陷,拧眉不解:“三个初出茅庐的练气期,想要对抗他们,无疑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如有意外必死无疑。”
“你们又为何要这么做?”
分明可以独善其身,冷眼观他行事,可如今看来,他们比做任务的自己还要积极。
这段话落到宣珮耳中便是——
请阅读下面的材料,根据要求写作。
辣鸡练气勇闯天涯为哪般,究竟是少吃了几粒花生米,还是梁静茹给予他们过多的勇气。
以上材料对于身为事主的你有何启示?请结合材料写一篇文章,体现你的感悟和思考。
要求:选准角度,确定立意,明确文体,自拟标题,不要套作,不得抄袭,打动厌世青年谢千砚的心。
拿出撰写考场作文的态度,宣珮思忖着进行分析。
第一步,解决对方困惑的根源,抛出佐证。
省去不能说的东西,宣珮简略地阐述了一遍明日同江叔回合一事,随即又解释:“不出意外,就在明日我们二人去闻府之际,与此同时,季灼将与乔云澜一同去城外拿着信物找凌极宗的长老求助。”
作为忠实的人民币玩家,季灼向来信奉没有什么是氪金做不到的,因而随时随地都装备齐全,手边的数张神行符使得他们瞬息间即可抵达千里之外的凌极宗。
炼化灵根、残害生灵在修真界被视为邪修行径,天下共击之。
届时,他们深入敌方采集证据,另一边,凌极宗大批人马抵达青阳城外,就可以上演一出里应外合、瓮中捉鳖的好戏。
今晚以后,城主将跌落谷底一蹶不振,而闻家,量一个扎根地方的小家族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难怪,先前你们会问我姜长老是何许人也。”
听罢,谢千砚道,平静的声线听不出丝毫被排斥在外的悲喜,好似已然习惯。
细细琢磨后抓住重点,他又扬眉问她:“我们二人?”
宣珮点点头,以肯定语气重复:“我们二人。”
谢千砚似笑非笑:“你们倒是信任我一个外人,也不怕我笨手笨脚的,到时候出点什么差错,两人一同交代在了闻家。”
轻轻摇头,宣珮落落大方道:“谢公子怎会有如此想法,我自是十分信任你的,明日潜行,我一小小练气,还要仰仗金丹真人多多庇佑。”
“并且,”宣珮虚伪地吹捧,“谢公子可是大宗弟子,侠肝义胆,必然是以匡扶正义行事的,有你鼎力相助,我们必定能够如愿以偿。”
谢千砚寡淡的神情中并无多少被褒扬的喜悦,竹叶洒下的阴翳落进眼底,更衬的他冷冽的气质几乎要和夜色融合。
他道:“宣小姐莫非一贯如此?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果真如那日所见一般伶牙俐齿。”
被明里暗里刺了一通,宣珮依旧莞尔。
第二步,旁征博引,有力例证。
“我辈修真,是为道心。如若知晓罪恶而因贪生怕死隐而不宣,那又何必要行修真这一逆天行道之事,端于家中享尽凡俗荣华不是为合适么?”
“曾闻智者言,志毋虚邪,行必正直。”
收敛笑容,宣珮正色道:“世间岂有易事,当知其不可而为之。”
谢千砚敛目问道:“事态险峻,稍有不慎即命丧黄泉,你也要去做?”
“守正为心,疾恶不惧。”
谢千砚一时沉凝无言。
他不是没有听过旁人说过这类话,然而他们大多不是发自真心,而仅仅是扯出冠冕堂皇的借口遮掩心中隐秘的欲望。
然而直视宣珮仿佛浮动着光的双眼,他感受到的是无比纯粹的真诚。
赤子之心,难能可贵。
他一直都觉得宣珮三人身上拥有一种同修真界格格不入的气质,如同生长于温室被精心侍弄的花草,如今转移到疾风下,恐怕脆弱易折。
然而,未必。
谢千砚如今转换了想法。
他们虽是花草,却并非柔弱的菟丝子,而是庭中凛竹。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当场交卷,宣珮正忐忑等待阅卷的谢老师打出分数,没等来只言片语,倒是倏地一愣。
她从未见过谢千砚流露出如此纯粹的笑意。
他的唇角勾起纯然的弧度,不带讥嘲且褪去郁气,好看的眉眼自然地弯起,眉心一点红痕更衬面容秾丽。
可惜只有短短一瞬,谢千砚便变回原样,不咸不淡道:“他日入宗,宣小姐或可修心剑一道。”
这句横空插入的话简直莫名其妙。
宣珮困惑:“什么?”
“以剑入道、炼心为极者,化心为剑。”
“以心中浩然正气,荡世间不平。”
话语一顿,谢千砚随手摘下近旁竹叶,白皙指尖夹住叶柄。
他也是位剑修,于是往翠叶注入剑气,手腕发力一动,竹叶便回旋着如被疾风裹挟般飞出,须臾间扎进远处嶙峋巨石,如利刃刺进,划出深深裂痕。
转回身,他淡淡道:“此即为心剑,你听懂了吗?”
宣珮:......
她听懂了,对方着实高看自己了。
怎么办,谢千砚好像真的信了,是她拿来发挥余热、废物利用的作文素材征服了他吗?
不,真正起到作用的是高中生眼中无时无刻不透露出的清澈的愚蠢。
不过听他这么讲,谢千砚大抵也是修行心剑的修士。
炼心为极,浩然正气?
宣珮上下打量他一番。
......不可能吧。
除却一身正派修士的打扮,他看起来比魔修还魔修。
宣珮满目真诚:“懂了,谢公子好厉害。”
谢千砚“呵”了一声:“雕虫小技罢了,不足为奇。就连刚刚踏入修炼一途的孩童都会将真气注入外物。”
言下之意即是,若不是宣珮夸赞得十分敷衍,那就是她对修真浅薄的认知甚至比不过小孩。
但她的确就是屁也不会的卑微五灵根没错啊!
不等宣珮为自己辩解,又听他道:“只是修炼心剑者,易生心魔误入歧途,前些年便有一位江姓弟子......”
后半部分刚露出个头,宣珮霎时一惊。
她急急上前几步,想要将谢千砚的话听得更仔细些,却没有注意到地上一处凸起的碎石,一时不察,身形不稳向前倾去。
鼻前倏地多出一抹清冽气息,隔着薄薄的衣物似乎能感受到对方传送过来的温热。
谢千砚伸臂将宣珮扶起。
一触即离。
恰在此时,自道旁明珠氤氲开的清浅光晕中扯出一抹影子。
心下升起不妙的预感,宣珮搭着他的手站稳了,僵硬地回过头。
而谢千砚则是松开手,抬眼看向前方。
见两人视线齐齐落在自己身上,只是偶然路过的侍女表现得极有求生欲。
她迅速说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而心里想却的是,果然,那个传言是真的。
闻府表小姐当真脚踏两条船,瞧瞧方才的战况有多激烈,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客房中的季公子倘若得知,怕是要在这个月圆之夜化身狼人眼冒绿光,直接手撕这对狗男女。
宣珮迷之微笑:“是吗?”
穿书第一天,她在全城面前社死。
未至第二天,依稀可见二男争一女的谣言愈演愈烈。
前途远大,未来可期。
无所谓,必要时她会当场去世。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标注:
志毋虚邪,行必正直。—《管子》
守正为心,疾恶不惧。—《先侍御史府君神道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