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盈说完,愣了一下,用双手捂住眼睛。
她露出雪白的脖颈,因为弯下了头,衣服拱了起来,可以看见背脊也是一片雪白,可爱至极。
季徐冲常年冷漠的表情露出几分温柔,他低下头,在月盈脖子上亲了一下。
月盈痒痒,乖乖挪开手,皱着眉头道:“侯爷!”
月盈着欲说还休的表情,落在季徐冲眼里,又是另一种风情。
季徐冲问:“你都不怕我,却怕林嬷嬷,为什么?”
月盈细声细气的哼哼:“侯爷那么聪明,自己猜。”
大概是她讨好侯爷已成习惯,即使心里装着不愉快,在季徐冲面前还是乖乖的,尽量不让他看出来,她的不开心。
季徐冲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月盈。
也不说话,眼神里却藏着很多话似的。
侯爷在想什么呢?是在生气吗?
月盈用指甲掐着手指,白皙莹润的手指,很快被她掐出红色痕迹。
她看见林嬷嬷害怕,是因为如果她做错了,林嬷嬷会温柔的批评她,哪怕话说得都不重,月盈仍旧会有心理负担。
林嬷嬷的存在,时刻提醒着月盈,她现在寄人篱下,却还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需要抱着一颗感恩的心。否则,就是不知好歹。
她不怕侯爷,则是因为侯爷很宠她,她在侯爷身边,什么都不用多想,只需要做自己。
认真做自己的月盈,有时候会因为太高兴,就开始得意忘形。就像刚才,她居然敢冲侯爷发脾气?都不用林嬷嬷责备,月盈自己就觉得这样很不好。
月盈低着头,侯爷不说话,她也不敢说话。
她偷偷抬头看一眼侯爷,又迅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这样的气氛,真的好尴尬。
其实刚起床的时候,她很想念侯爷,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她想起来刚进府时的情形,那时的侯爷总是冷着脸,让她感到十分茫然。后来侯爷对她那么好,她真是没想到。
季徐冲不说话,则是因为食髓知味。
昨夜他初尝春色,那样的旖旎滋味,仍旧回荡在心头。他看到月盈雪白的脖颈,回忆起昨夜她哭得惨兮兮的模样,只想把她搂在怀中肆意怜爱。
只他一直被教导色欲惑人心智,而月盈又那么羞涩,他也只好不了了之。但他不愿意让盈看出来什么,只好装出吓唬下属是那似笑非笑的样子。
月盈深吸一口气,再次鼓起勇气抬头去看侯爷,满脸都是想要靠近却又很苦恼的表情。
季徐冲忍不住叹气,不忍心再为难她,说道:“快用膳吧。”
月盈在桌上看到了一盘螃蟹,她是西北人,从小没吃过螃蟹。来了江南后,看见大家小姐们吃螃蟹,工序太繁杂,担心自己学不会惹了笑话,不敢尝试。
在侯爷面前,她什么都不用在乎的,甚至可以让侯爷教她,如何优雅的吃完一只螃蟹。
不过,侯爷正在生气,愿意教她吗?
季徐冲见月盈眼睛一直粘在那盘螃蟹上,拿起一只螃蟹,细心的用银八件将蟹肉和蟹膏剔到了蟹壳里,滴上几滴姜醋汁,放到月盈面前。
月盈喜滋滋的吃了几口,便自己拿了一只螃蟹,学着侯爷的模样去剥开,却被季徐冲拦住,“螃蟹性寒,吃点别的。以后还想吃,让玉樣给你剥。”
月盈有些闷闷不乐,“螃蟹要自己剥着吃才更香。”
她把从前陪娘亲一起参加宴会时,羡慕那些大家闺秀吃螃蟹,结果自己上手剥螃蟹被人笑话的事说给季徐冲听。
季徐冲笑道:“她们怎么敢嘲笑你呢?那些真正的世家千金从来不会自己剥螃蟹,因为她们担心螃蟹壳子会划破她们的手,都是让侍女剥好了才肯吃几口。”
月盈闻着浓郁的螃蟹香味,吸吸鼻子,明明很想吃,又极力忍住。
她这表情,让季徐冲想到了初遇那天,她分明还想再吃一笼包子,却又不敢跟她干娘说。
正是那一眼的欲语还休,将他尘封已久的黑白世界里点亮了色彩。
在那之前,他的世界单调枯燥,如同马车的轮轴一般枯燥无味的向前滚动,周遭的风景如何,与他毫无关系。
季徐冲低着头,忍住笑,专心致志的给月盈又剥了一只螃蟹。
吃过早膳,月盈睡眼惺忪的又要躺去床上。
林嬷嬷见她用完了早膳,要进来给她上药。
月盈听见楼梯间传来的脚步声,冲季徐冲使了个眼色,蒙上被子,假装睡着了。
过了一会,她听见侯爷交代林嬷嬷:“侯府那边离不开你,嬷嬷今日便回去吧,这里有玉樣就够了。”
林嬷嬷听了这话,喜不自胜,感叹良多。
想想从前,小主子把她当成皇后的故人,对她十分恭敬,甚至在心里把她当作了长辈对待,没想到今日却为了月盈委婉的赶她走。难怪长公主总是担心主子有了女人之后,就会忘记复仇的事。
林嬷嬷假装灰心,实则欣喜的叹气:“瞧奴婢这记性,可见人老了果然不中用!”说着便没忍住,笑了起来,“您要亲自给姑娘上药也行,可姑娘毕竟年纪小,又是初次承欢,您可不能借着上药的机会再胡来,否则还不如交代玉樣。”
季徐冲轻轻摇头,“嬷嬷话太多了!”
“是,年纪大了,难免啰嗦,还请主子恕罪。”林嬷嬷行了个礼,笑盈盈退下。
月盈心里又羞涩,又烦闷,掀开杯子,睡眼惺忪的朝季徐冲伸手:“什么药?我可以自己来。”
季徐冲怕她羞涩,凑到她耳边,将涂药的步骤细细说给她听。
月盈听完,羞涩得快要哭了,声音小得如气音似的:“那就劳烦侯爷了。”
等涂好了药,她又要睡,却被季徐冲拦住。
她头发披散着,身上穿一件鹅黄色的罗衫,下面穿着茉莉花纹的薄纱裤,隐隐透出吹弹可破的肌肤,分外妖娆,娇艳更比从前。
季徐冲原本还想再呆两天,听了林嬷嬷的话,又改了主意,道:“你等会再睡,我马上要走了,先陪我说说话。”
月盈一听这话,趿着鞋子起身,走到季徐冲面前拽着他的手,问:“侯爷怎么现在就要走?下一次要多久才来呢?”
她说完,又觉得难为情,闷闷不乐低下头。
季徐冲笑着将她搂进怀中,“织造工坊那边有点事,最多半个月就能来。”
月盈不说话,只是搂着他的腰,将头更用力的埋到他胸口。她有种奇怪的患得患失感,总觉得侯爷这一次走,也许就不会再来了。
季徐冲愣怔片刻,蓦地失笑,低头将下巴顶在她的头顶,轻声问:“怎么了?”
月盈心直口快,藏不住情绪,很快便将心里的担忧原原本本地说了,只略去了一些别的羞耻之心。
她答应当外室的时候,完全凭借着一时热血,没有把名节和贞操看得太重。但她在江南三年多,尤其是哥哥当县令的那几年,也过不少失去贞洁的女子被家人陈塘,或者一碗砒5霜药死的事情。
那时候,她只知道“贞操”和“名节”是一件宝贵的事,却不知其中具体缘由。
如今知晓人事,豁然开朗起来。
如果侯爷不理他了,她一个失去了贞操的女子,又该如何自处呢?
季徐冲感受到她的瑟缩,笑道:“你还小,不应该将大好年华都荒废在后宅里养成无所事事的习惯。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去书院继续念书。”
侯爷的话,如同报晓鼓一般锤在月盈的心上,让她猛地醒过神来。如果江南容不下她,她将来可以回喀什草原去生活。那里常年缺乏治病的大夫,她以后或许可以当个大夫,这样就能得到每个人的尊敬。
月盈仰头看着唇角带笑的季徐冲,说:“谢谢侯爷!”
季徐冲反而不解:“谢我什么?”
月盈叹气:“我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再怎么读书也考不到状元。不过,我在喀什草原的时候,每次一到冬天,就会有人因为患伤寒而死去。六岁那年,我最好的小姐妹因为患了伤寒没有撑过那个冬天。从那时候起,我就想过,长大要学医、治病救人。”
“六岁那年”这四个字,犹如一把无形的利刃,无声穿透季徐冲的心里。
月盈看见侯爷脸上的笑,一点一点消失,神情变得明灭不定,心里开始慌了神。
为什么又不开心呢?难道侯爷不许她学医?
谁知侯爷却弯下腰,将脸贴近她的锁骨,手用力握住她的腰,过了很久才说,“知道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只需吩咐玉樣,她自会给你安排好。”
月盈将季徐冲的脸抬起来,踮起脚,亲亲他的嘴角:“侯爷您真好!”
中秋未至,桂花已开满了街道两侧。
或深或浅的黄色,点缀了每年的秋天,一阵微风吹来,浓香扑鼻。南京城西边的孙府,二十年前还车水马龙,络绎不绝。自从孙老爷故去,也只有这大宅门前的几颗桂花树,仍旧保留着旧时的尊贵。
昔日雕栏画栋的小楼,如今连红漆都懒得重新再刷,任由它斑驳凋零在那里。
一幢绣楼前,有两个粗壮的汉子守在那里。
孙夫人带着丫鬟,踏上狭窄的楼梯,来到绣楼的卧房里。
孙惠红正端坐在窗前,面容瘦削,肩膀更显纤细,只有两只大大的眼睛还精神着,像只自动求死的小动物,她眼神里没有了活着的欲望,整个人跟这个旧宅子似的,不复从前的鲜活。
孙夫人喘着气,胖胖的身躯艰难的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丫鬟立刻给她扇扇子,她对孙惠红道:“姑奶奶,你这又是何苦呢?你哥哥接你回家,是想去让你过好日子的,你何苦要跟他犟?”
她说罢,把手伸过来,要拉孙惠红的手。
孙惠红冷冷将她的手推开,道:“你们二十几年前把我们卖了一次,如今又要将我卖一次?”
孙夫人堆满了尴尬的笑,道:“你看你,多心了不是。当年你未婚怀孕,毁了名节,嫁不出去,你哥哥原打算养你一辈子。是那西北商人苦苦哀求,再三保证会对你好,你哥哥才把你嫁给他。”
孙惠红心里直想冷笑,她父亲以刚正不阿,正直清流而闻名于朝堂,没想到却生了个恬不知耻、趋炎附势的儿子。而她的嫂子跟她哥哥,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如果不是迟金玉给了你们十万两银子,你们会把我嫁给他吗?不会的,你们会等我把孩子生下来,将我的孩子杀了,再将我嫁给七十岁的康太爷当他的第十八房小妾,因为他愿意出五万两银子。”
一道暴怒的男声突然从门外响起,似突然点火的爆仗:“你自己不守妇道,被人坏了名节,还在这里怨我们做得不对。你跟人胡来的时候,想过家里这些未嫁的弟弟妹妹和侄女的名声吗?就没想过她们万一被你连累,会一辈子嫁不出去?你还跟跟我说钱,你从小到大,吃家里的,喝家里的,父亲母亲跟你提过钱吗?”
孙惠红淡淡瞥了他哥哥一眼,问:“可是你拿了那十万两银子的聘礼后,又花了几两银子给父亲看病了买药?”
孙望庐气得浑身直抖,“你还敢提父亲的病!当初母亲怀你的时候,算命先生就说你天生克父母,但是父母亲仁慈,还是执意把你生下来。等你长到五岁,母亲便因生病与世长辞,父亲也因劳成疾。你不但克父母,还克我,自从你出生后,我科考仕途皆不顺利,这都是谁的错?还不是你这个克父克母克兄的扫帚星惹来的祸?”
孙惠红被气得笑了出来,道:“你考科举的那年,我可还没出生呢。是我教你带小抄进考场的吗?是我叫主考官罚你十年内不能参加考试?我未嫁之前,家里还有几百亩的上等水田,如今呢?连同那十万两银子的嫁妆一起被你赌输了吧。这都是因为我吗?对,是被我连累的。就连你们夫妻两生的傻儿子,也是因为我命中带煞的缘故。”
孙夫人听了她的话,开始掉眼泪,“好好的,怎么就说起到了那孩子身上。”
孙望庐气得要打她,被孙夫人拦住了,她紧紧拽住丈夫的手,眼神里带着暗示。孙望庐犹豫一瞬,才作罢。
“我给你找的这位大人,容貌俊秀,年龄与你相当,你若能嫁给那位大人,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若不肯嫁那位大人,我就把你嫁给外面那些下三滥的,反正你也不知廉耻惯了,应当不在意这些的。”
孙惠红眼睛一红,不敢再说一句,她知道,自己的兄长有如禽兽,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如今,她只庆幸,自己将女儿月盈托付给了湘红,让她不要再面对这样不堪的事。
“你想让我嫁给谁?”明艳的五官,配着红彤彤的眼,很容易让男人怜香惜玉。
孙望庐见她态度软和下来,声音也低了许多:“你先别急着打听是谁,最近一段时间,好好把身子养好,多跟你嫂子出去走动走动。我们家的姑奶奶,怎么能上杆子去给人当填房?得先把名声打出去,一家女有百家求,才能抬高身价。”
“抬高了身价,好把我卖更多银子是不是?孙望庐,你真的很适合去开妓院。”
孙望庐怒喝:“你是不打算过好日子了,是不是!”
“没有,你说吧,我听着。”
孙夫人已经擦干眼泪,对丈夫道:“你先出去,剩下的我来说。”
等孙望庐一走,她望着孙惠红这楚楚动人的脸,叹了口气,道:“姑奶奶,我们是真的想帮你啊。你想想看,庙里的生活多么清苦,你还年轻,真的能守得住?若是你能嫁给那位大人,还愁到时候没有好日子过吗?总比庙里强不是?我们家里也能跟着你沾沾光。”
她眼泪说有就有,抽泣道:“我们这次也不指望你能给家里帮多大的忙,只是家里几个姑娘如今都大了,可如今你哥哥不争气,连累她们也不能说一门好亲事,我们也只能盼着你好,提携提携家里的几个姑娘。”
“嫂子,你别说了,我听你们的话!” 孙惠红想了想,只有先顺从他们,才能找到机会逃出去,与女儿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