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打算?”
“啊?”月盈正在认真擦药,忽然听到这句话,懵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季徐冲在说什么,但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月盈想留下,却没有底气说出这句话。
季徐冲拨开月盈在他脸上擦药的手,走向书案旁,继续道:“你如果不想回寺庙里去,我可以给你买间宅子,安顿好你和你的母亲。”
侯爷想让她走。
如果她走了,谁来救她哥哥呢?
而且,侯爷和玉樣都对她很好,她不舍得离开这里。
她已经适应了在和熙的生活。
想到即将离开,继续过着从前那样漂泊无依的生活,月盈鼻子一酸,眼泪汪汪。
季徐冲听到抽气声,抬头看她眼眶通红,放下刚翻开一页的佛经,问:“哭什么?还有,你这动不动掉眼泪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继续留在侯爷身边。”月盈含着泪说完,忐忑不安地看着季徐冲。
乌云已经散去,天上的星星重新展露,每当这种时刻,月盈就喜欢爬到院子里的那颗大树上去看星星。
可是她就要走了,以后再也不能爬到树上看星星。
月盈舍不得玉漾,也舍不得院子里那颗大树。
“留在我身边,你可能会死。”
“人总有一死,就算现在不死,将来也要死。吃饭有可能噎死,下雨有可能被雷劈死,甚至走路不小心都有可能会摔死,我不能因为一件有可能不会发生的事,就放弃我想要做的事。”
季徐冲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姑娘,有点动摇了,却还是继续板着脸吓唬她。
“刚才你也听到了,李嬷嬷想带你回京城。她只是暂时被我糊弄过去,长公主在我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我瞒不住太久。若让长公主知道你的存在,你有可能像今夜被带走的那个人一样,悄无声息的病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地方。这辈子,你再也见不到你的母亲和哥哥。”
刚才月盈半跪着给季徐冲上药,维持那个姿势太久了,血脉不通,没办法站立。此时血脉终于畅通,她正捧着药盒站起来,却又被季徐冲一句话吓得膝盖发软。
但月盈很快镇定下来,扬起笑脸,坚定而大声的回答:“我相信侯爷有能力护着我!”,
此人油盐不进,季徐冲拿她没辙,只能松口答应她留下来。
已至子时,月盈因睡过一觉,精神抖擞。
季徐冲也没有睡意,他料想月盈既选择留下,定会主动过来“侍寝”,便拿了佛经,装模作样地看着。
只可惜这姑娘空有雄心壮志,却没有触摸虎须的胆量,她见侯爷在看书,也跟着找了本书看。
但她不是个好学的性子,坐不住,看了一会儿便觉无聊,蹑手蹑脚的换了套衣服。
月盈偷偷看了眼正在认真看书的季徐冲,发现他还在看书,便放轻脚步,悄悄下楼。
季徐冲表面认真在看书,余光却一直打量月盈在做什么,他见月盈下楼,放下了书,走到窗口,好奇这小姑娘到底要做什么。
前些日子,月盈一直过得很忐忑,她不知什么时候会被季徐冲赶走。
可现在不同了,她已经得到季徐冲的许诺,她可以留下来!!!
一直压在月盈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月盈把林嬷嬷和玉樣的千叮吟万嘱咐抛到九霄云外。她哪还记得要文静、要柔弱、要端庄?
她刚睡醒,又得到了好消息,浑身上下精力充沛,满身牛劲儿没处使。
窗外的月光洒在大树上,树影婆娑,树叶沙沙作响,四周的虫鸣在奏响一首欢快的乐曲。
婆娑树影下,月盈捋起袖子,分别在两个手掌的掌心里哈了口气,再后退三步,起跳。只见她利落地抱着树干,蹭蹭蹭爬上了院子里的大树。
季徐冲站在窗前看着,只见月盈像只猴子一样利落地窜到了树上,笑着摇摇头!心里想着,她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呢。
虽然月盈是孩子心性,可她的容貌和身体,已经是个大人模样,像是熟透了的蜜桃,透过薄如蝉翼的桃子皮,便能看到里面流淌着甜美的汁液。
她爬上树后,靠着树干坐在树枝上,仰头看向天空。
夏天的微风吹拂着她微微卷曲的头发,银白的月光拂过她白如牛乳的脸庞,星星的光芒印在她又黑又圆的眼睛里。
她如此的美丽,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这一刻,季徐冲明白了,月盈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是他命运多舛的人生中唯一的光芒,他不想拒绝了,也不愿意拒绝。
季徐冲看见月盈伸出手,似乎在触摸天上的星星摘,接着又听见她用孩子般的语气在自言自语。
“爹爹,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哥哥现在也很好,只是他很忙,没时间跟我一起来陪您聊天。等他有空了,我让他给您赔罪,好不好?”
树上的月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她仿佛真的相信死去的人会变成星星,她把那颗星星当作了他的父亲,在向星星叙说着日常发生的琐碎。
季徐冲发现她不喜欢抱怨,她报喜不报忧。比如,她哥哥流放在琼州的事,她便半字不提。
一刻钟过去,月盈的声音越来越小。
渐渐的,呢喃声小到听不见了。
季徐冲以为月盈靠着树睡着,怕她摔下去,便从窗边飞了出去。
月盈将睡未睡间,感受到一股劲风袭来,半睁开眼睛。
半幽半亮的视野里,一个身着白色常服的男子乘风而来,面若银月,色若春华,鬓如远山之峰,眉如画卷之劲墨着落。眼中半怒半怨,却带着牵挂。
月盈看着他的脸,痴痴地想,这个男人真好看,我一定要嫁给他。
“原来你没睡着。”
月盈一个激灵便醒了,想起刚才的那个痴念,再看看季徐冲虽俊俏却自带威仪的一张脸,不由为自己的大胆而羞愧难当,她竟敢对侯爷有这样的痴心妄想。
月盈脸红,垂下眼帘,说:“原来侯爷竟会飞,我还以为……”月盈以为,季徐冲只是个文弱书生一样的贵公子,竟没想到他还会武功。
“还以为什么?”
“没什么,侯爷是以为我睡着了,过来抱我去床上睡的吗?”
季徐冲绷着脸,耳朵微微泛红红,道:“当然不是,我想把你从树上推下去。”
月盈反而被逗笑,不知天高地厚地说:“你倒是推啊,可别嘴硬。”
季徐冲做出要推月盈下树的动作。
月盈全身紧绷,用力抓紧季徐冲的手——
季徐冲不由得好笑,还以为她胆子挺大,结果这么不惊吓!
原来她没睡着,害自己白担心一场。
季徐冲淡淡瞥了向月盈的手,轻拍了一下。
月盈把手松开,不敢置信地看着季徐冲飞回了窗户旁。
“侯爷,你来都来了,何不顺便抱我回去啊!”
回答月盈的只有窗户旁消失的人,和满屋子熄灭的灯。
月盈俯身看看树下,犯了大难。
她爬树虽厉害,爬下来却不容易。
从前,月盈都是白天爬树,或是玉漾让人在树下放个梯子伺候着,或是玉漾派懂武功的女先生抱她下来。
月盈若吼一嗓子,玉漾自然会醒来伺候,底下的人也会大张旗鼓的赶来救月盈下树。
月盈思量再三,选择自己爬下来。
也不是太高,最多不过是摔一跤罢,疼应该是疼的,大概也不会摔断骨头。
月盈闭着眼睛往下爬,因为胆小,动作幅度不大,爬到一半已经没有力气。
倘若她大胆往下爬,这时候反而已经平安落地。
月盈往下爬的动作太小,耗费太多的力气,又因为紧张而手心冒汗,手一滑,便不由自主的掉了下去。
“啊————”
月盈做好了屁股着地的准备,但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她睁开眼睛,发现身体落在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中,原来是侯爷救了她。
“虽然侯爷救了我,但我不准备说谢谢!若是您早点把我抱下树,我也不会差点从书上摔下去。”
“摔下去也活该,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去爬树。爬不下来,不会唤人吗?和曦楼外,日日都有丫鬟小子值夜,难道玉漾没跟你说过?”
季徐冲并没有放下月盈,而是抱着她往拔步床的方向去。
月盈蛄蛹着身子从季徐冲怀里挣脱出来,说:“我夜里睡得踏实,不需要人值夜,早交代了玉漾,让夜间伺候的人都去休息。”
这天晚上的侍寝自然是不了了之,月盈对于侍寝的理解,也仅仅停留在字面意思上。
侍寝:侍奉侯爷就寝。
侯爷睡床,她睡榻。半夜伺候侯爷喝水,早上伺候侯爷洗脸,给侯爷倒漱口水,递洗脸帕,伺候侯爷用早膳。
季徐冲也看出月盈不通男女情事,虽略有冲动,却不愿意教她。由着她像个丫鬟似的给自己脱衣服,放下枕头,看着她自觉睡到隔间碧纱橱的软榻上。
这丫头真是没什么心事,躺在枕头上就能睡着。
这样好的睡眠,令季徐冲着实羡慕、嫉妒。
听着月盈的呼吸,季徐冲渐渐睡着了。
睡到夜半,月盈忽然一阵心悸,呼吸急促的醒来。
月盈睡眠很好,平常都是一夜睡到大天亮的,很少会半夜醒来。
四周黑漆漆的,月盈朝窗外看去,天还是黑的。
月盈似乎听到有人在轻声哭泣。月盈感觉不对,她一个激灵彻底醒来,起身往拔步床看去。
原本躺着睡在床上的季徐冲不见了,被子上却还留有温度。月盈左右环顾,发现季徐冲蜷缩着身体躲在一个角落里。
他紧紧闭着眼睛,浑身都在颤抖,好像在躲避着四周猛兽的攻击。
月盈轻轻唤他:“侯爷?”
月盈小心翼翼的将季徐冲唤醒。
骤然间,季徐冲季徐冲用力一拉,将月盈紧紧抱在怀里。月盈被他死死抱住,喘不过气。
侯爷滚烫的呼吸,烫得月盈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她惊愕了一瞬,便开始镇定。
此时的季徐冲令月盈联想到了哥哥刚出事时,母亲仓惶无助的模样。
不!
他此时的惶恐无助,比那时的母亲更严重。
紧紧抱住月盈的季徐冲,向月盈寻求温暖的季徐冲,不再充满威严,不再高大威武,不再喜怒难辨。他在月盈面前,没有了那种神秘感。
虽无声,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在这一刻拉近。
房间里没有灯,黑漆漆的,她的呼吸声和侯爷的心跳声被放大。
季徐冲力气太大,月盈感觉一阵肩胛骨都要碎了似的疼痛。
她试图动了动,换个姿势。
“别动!”季徐冲声音里透着恳求,“我头好痛,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月盈听见他说头痛便心软了,仿佛自己肩膀上的痛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这一夜,季徐冲跟月盈说了很多秘密。
月盈也不知道,听了这么多秘密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她很高兴,侯爷愿意跟她说这些秘密。
等到月盈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月盈睡在拔步床上,而季徐冲已经不在房里。
她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那是梦吗?
玉樣满脸笑容走进来,告诉月盈侯爷已经走了,问她要先用膳还算先沐浴。
月盈疑惑:“我昨天洗了两次,怎么早上还要再洗澡?我身上很臭吗?”
月盈说罢,抬起胳膊闻了闻。
玉樣沉默了一瞬,抬腿往拔步床走去,检查一番后,玉漾脸上露出失望,精气神也垮了下来。
既然昨夜无事发生,为何侯爷今早离开时心情很好?
玉樣是罪臣之后,受季徐冲照拂,却无力报恩,也求侯爷能开心些,不用每日眉头紧皱。
如果侯爷无法开心,她和妹妹也没办法心安理得享受这份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