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魔法传送石阵中，两只恶魔分别站在石阵两端，遥遥相望。
海因收起刚刚转头一瞬间眼里爆发出的凶狠，率先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或许应该是我问你。”伊莉丝走进石阵，随口道，“你也签订了契约？”
恶魔与人类所生活的世界是完全分隔开的，分别处在两个毫不相干的位面上，并且这之间并没有任何可以出入的通道。
唯一能够让恶魔进出位面的，只有那个等级考核契约上面附着的传送魔法。每张契约只有两次使用机会，一次往，一次反。
所以一般出现在人类世界的恶魔，基本上都是签订了契约，正在作恶的恶魔。
“没有。”海因一手插着腰，倚在身后的石柱上，慢慢道，“不要太惊讶，如果你达到我这个水平，你也可以自由往返位面。”
伊莉丝不置可否。
海因是为数不多活了上万年的恶魔，她大概是要变成活化石才能达到这样的程度吧。
“那你来做什么？”
她一边问着，一边把披在自己身上的毛毯拿下来，上下使劲甩了甩，抖掉沾在上面的杂草树叶。
一会回去还得用它，不能弄脏了。
听到这句话，海因锋利的眉角立刻低垂下来，像是陷入回忆一般轻声道：
“这是她的东西。”
伊莉丝微微侧目，面前的海因在这时收敛了所有的锋芒，不像平常那样浑身充满攻击性，连那刺眼张扬的红发看起来都温顺许多。
她见过他这个样子。
海因心里有一个已经不在人世的白月光。
在她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为了复活白月光苦苦努力了不知道多少年。
她是谁，叫什么名字，什么样貌，有什么过往，伊莉丝完全不知道。
每当她无意问起的时候，海因都闭口不提，只沉默着偏过头，靠进暗处，用阴影遮住他的脸，不让她看见他的神情。
但她却将他眼底的痛苦和极力遮掩的崩溃看得清清楚楚。
只有在这时候，他身上才有那种经历过悠久岁月的孤寂和悲凉。
伊莉丝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两人沉默了一瞬。
半晌，海因抬眼，视线轻轻扫过伊莉丝，抬起手轻声道：“我可以再试一次吗？”
“之前不是都检验过了？”伊莉丝无所谓地把手伸出来，“我不是她。”
海因充耳不闻，眼里微微亮着希翼。
他五指微动，一道暗红的魔力从指尖溢出，缓缓爬上伊莉丝的手，穿绕过她的指尖，在她手上像条小蛇一样游走着。
见到这样的画面，他肉眼可见地失望下来。
“看吧。”伊莉丝并拢手指，毫不留情地掐断手上的小蛇，小蛇顿时化作一团雾气消散在空气中，“它并没有和我相融，所以我不是她。”
“但也没有被排斥。你也有可能是她。”海因不服输地反驳。
“我觉得你最好祈祷我不是。”伊莉丝善意地提醒道，轻轻勾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如果我是的话，你那惊天动地的感情可能就要得不到回应了。”
“真是无情。”海因也轻笑一声，眉头微微下压，恢复成了原先凌厉张扬的姿态，“你和她这一点真的是让人恨到牙痒地相似。”
伊莉丝无所谓地耸肩，闲聊到此为止。
她不能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米斯艾尔和艾恩随时都可能会发现她不在房间里。必须尽快找到她的布袋，然后回去。
她手抱着被叠得整齐的毛毯，在石阵内外穿梭，回忆着自己之前在这里走过的路线，低头扫视地面上长满青草的石缝，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海因垂着猩红的双眸，无动于衷地看着伊莉丝在石阵里乱转。
他摸了摸下巴，“这附近还有别的人吗？”
“如果你是问人类的话，不远处就有一个村庄。”伊莉丝的头从石柱后面冒出来，目光依然落在地上，“但我建议你不要去，那边有教皇，你这个样子过去可能会挨打。”
海因嗤笑一声：“区区一个教皇而已。”
他嘴上是这么说，却施展着魔法，将自己的恶魔特征全都隐匿起来，变成人类的模样。
伊莉丝瞥了他一眼，挑眉。
不是觉得无所谓吗？
海因注意到伊莉丝的目光，淡声道：“别误会。石阵有反应，一定和她有关。如果她转世成了人类，我不想吓到她，就只是这样而已。”
说完他就要走。
“等一下。”伊莉丝赶紧拦住他，“你在这里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布袋？蓝色的，上面绣着一朵雏菊。”
既然自己找半天找不到，那就不如问问先来到这边的人。
“你说的是这个吗？”海因手一转，伊莉丝口中描述的布袋就出现在他掌心，“我还以为是谁的呢，这个臭味实在是太明显，我就捡起来了。”
他打开布袋把手伸进去，然后用两根手指嫌弃一般地捏出米斯艾尔给的白宝石徽章。光魔法在上面流转，他皮肤接触到表面的地方微微泛黑，发出滋滋的响声，听上去就像是皮肉被腐蚀烧灼的声音。
听上去就觉得疼。
海因却一点痛也没有感觉到一样，皱着眉头，脸上只有嫌弃：“这是谁给你的？”
“哦，这个啊。”伊莉丝盯着他手中的徽章，就这么两句话的时间，太阳的边角已经侵蚀陷入他的手指里，“这个信息还算比较有分量，我可不能白白告诉你。”
“很好。”海因看着她的目光带着调笑，“看来你偷学了我帮人绝对要讲条件的做事风格。”
说话间，徽章很快将海因的指尖烧灼得能看见底下的白骨，它没能被他捏稳在手中，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和石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伊莉丝低头，用穿着靴子的脚顶了顶徽章，试图将它勾起来，但没能成功。
她抬头，冷淡地对上海因不以为意的双眼。
“你先把它捡起来。”
“……”
**
“好了，你赶紧走吧。”伊莉丝在海因身边轻轻一跃，从窗户外边跳进了自己的房间。
伊莉丝已经变回人类的模样，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手底下的温度额外发烫——这是她让海因帮忙给她施的魔法，能让她表面看上去像是得了重感冒的样子，但实际上她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
外面的红发男人还依然站在窗口旁，他脚底下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透明屏障，把他牢牢托在这三层楼高的半空中。
海因并没有急着走，而是不紧不慢地靠上窗户的木质边框，饶有意味道：“真的是教皇给的？”
“我有什么理由要骗你？”伊莉丝反问道，她要攻略米斯艾尔这件事情，海因是知道的，她没有什么需要瞒着他的地方。
“倒是没有。”海因说，“只是觉得这个徽章上有那么一丝我非常讨厌的味道。”
“如果你想打他的主意的话，我警告你。”伊莉丝目光沉了下来，“他是我的猎物。”
“你现在看上去真像一只护食的小崽子。”海因轻笑了一下，丝毫没有把伊莉丝的警告当回事。在他眼里，她就只是一只刚出生，连爪牙都没长起来的小猫而已，根本没有威胁。
“你完全可以放心，没有恶魔会抢夺你的食物。”他朝她随意地摆摆手，身影渐渐消散，空气中只留下他低沉的声音，
“——在我们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前。”
海因前脚刚走，下一刻，伊莉丝的房门就被人敲响。
紧接着艾恩神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伊莉丝大人，您还好吗？我给您拿药汤和毛毯来了。”
伊莉丝不紧不慢将毯子披在身上，才慢慢地走到门口打开门，扶着门口轻轻咳嗽着，用虚弱的声音开口：“咳咳……辛苦您了，艾恩神父。”
“天哪。”艾恩见伊莉丝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赶紧伸出一只手去扶她，但在触摸到她时，又被掌心的灼热的温度吓了一跳，“伊莉丝大人，您看起来实在是太糟糕了，您得赶紧躺回床上去。”
他将伊莉丝扶回床上，然后把手中的药汤塞进她手里，黑褐色的汤汁还冒着热气。
“谢谢。”伊莉丝拿着他给的药汤，凑近鼻子闻了闻，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她微微皱眉，放下手，没有喝下去。
她本来就没有什么问题，如果现在再喝这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做成的药汁，没问题也会成有问题。
“您赶紧趁热喝了吧，这对您的病是有好处的。”艾恩劝道，他没有打算在这里久留，神堂里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您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您了。”
他走到房门口，刚好碰见从外面回来的米斯艾尔：“您来了，神官大人。伊莉丝大人就在里面，她看上去不是很好，您进去看看吧。”
米斯艾尔点点头，走进伊莉丝的房间。
床上的少女闭着眼，无力地靠在床头，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嘴巴微微张开，正艰难地喘着粗气，看上去十分难受。
她疲惫的眼角处透着易碎感，这使她看上去像是稍微一碰就会碎的瓷娃娃。
美丽，精致，但脆弱。
听到他进来的动静，她惊醒一般地睁开眼，在见到他之后硬撑着微微坐起，虚弱地朝他露出笑容。
“您回来了，大人。”
“怎么不休息。”他说。
“我在等您。”
他缓缓走近，将一个蓝色的雏菊布袋拿出来递到她面前，这是他刚刚在外面的庭院里发现的。
他淡淡道：“是这个吗？”
“是的。”她惊喜地接过布袋，“太好了，您稍微等我一会，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然后就可以帮您去找那个石阵的线索。”
他眉梢处的冷漠稍微消融了一点。
“不用这么急。”
他开口，清冷的嗓音带着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和。
“先等你痊愈。”
作者有话要说：除夕快乐呀宝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