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行人走在森林中。
周围都是参天古木，比之前他们走的那一片森林看上去还要古老，古树粗壮，足有手腕那么粗的藤蔓垂落在地，牢牢地抓住地面，在树木间形成天然屏障，让外来者难以在其中自由穿梭。
树林阴翳，阳光全被树叶挡在了树冠之外。
艾恩在前面带着路，米斯艾尔和伊莉丝跟在他身后。因为路太难走，他不得不拿着一把短刀，一边割掉挡在去路上的藤蔓，一边艰难前进。
这片森林和他多年前见到的样子有点差别，但好在相差并不算太大，有很多地方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只是比原先更多了些古老沧桑的感觉。
砍掉最后一棵树的藤蔓之后，外面的光透了进来，艾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们到了，就是这里。”
伊莉丝从他身后走出来，眼前豁然开朗。
在阳光照耀着的空地上，环立着几个石柱，上面的藤蔓遮挡住底下古老复杂的符号，每一个顶端都有一个低头行礼的恶魔石像。
中心是一个刻在巨大石盘上的魔法阵，密密麻麻的咒文占据每一个角落，彰显阵法的不凡。
米斯艾尔上前一步，伸出手握住上面缠绕着的藤蔓，然后用力往外扯。藤蔓缠绕得太过紧实，他只能勉强扯开一角。
他松开手，掌心明显有几条红痕，那是被粗粝的藤蔓勒出的痕迹。
艾恩看了眼四周几个被死死缠绕住的石柱，再低头瞧着手里的小短刀，认命般叹了口气，举起小刀在上面割着。
“没有什么咒语可以一下子将它们清除掉吗？”伊莉丝也找了根石柱，双手拽着藤蔓往外扯。
“攻击型的魔法可以做到。”米斯艾尔回答。
伊莉丝微微叹口气，治愈系魔法一点攻击力也没有，根本清不了这些东西。
至于艾恩神父，他们早在进入这片森林之前就试过，但他的魔力太弱，挥砍到藤蔓上只能让它破个皮。用魔法来清除，还不如小刀割得快。
伊莉丝使劲将坚韧的藤蔓往旁边扒开，底下的图案渐渐显露出来。
看上去像是一轮弯月。
这只是一轮简简单单的，用白色石墨粉涂抹勾画上去的弯月。但伊莉丝在看见它的一瞬间，就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飘忽起来，眼前不再是古木森林，而是山川江河，又是星沉月落，她仿佛置身于时间的长流中，与天地共存。
她好似被蛊惑一般看着它，就像是巨龙看到了最耀眼的黄金，饥饿的狼看到了最肥嫩的羊肉。
她不由自主朝上面的图案伸出手。
一只手从她身后冒出来，拦住抓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伊莉丝猛然回神，眼前的弯月图案一时间也变得平平无奇，看上去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涂鸦而已。
米斯艾尔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的身后。
“先别碰。”
清冷的声线，宛若带着细雪的夜风。
伊莉丝目光落到抓着她的那只手上，白皙干净，同样是扯过藤蔓，却没有沾上一点尘土。
视线顺着手回头上移，米斯艾尔站在阳光底下，他的身形刚好为她挡住了阳光，让她站在他的阴影之中。
在光的照耀下，他的头发变得更加耀眼，近乎发白，就像是将阳光披在了身上。
浅浅的金眸正看着她身前石柱上的图案，眼底一片沉静。
伊莉丝定了定神，眼睛朝不远处的艾恩那边看去，后者正在勤勤恳恳地割藤蔓，清空了这一个柱子之后，站起身插着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成果，然后毫不留恋地转移到下一个柱子，继续当老实的森林园丁。
他们似乎都没有什么异常，难道是因为她是恶魔？
良久，米斯艾尔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这不是黑暗神的魔法阵。”
“不是吗？”艾恩神父听到这句话转过头，“可是，这些柱子顶上全都是恶魔石像。除了黑暗神，还有谁能使用这样规格的传送阵？”
伊莉丝觉得他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是把上面的恶魔换成天使，那这样的传送阵，主人大概率就是光明神了吧。
毕竟，还有谁能让这些恶魔们垂首朝拜呢？
“黑暗神的标志是曼陀罗花。但这里，”米斯艾尔淡淡扫视石柱上面的图案，“是月亮。”
“原来是这样。”艾恩呼出一口气，像是稍微放松了下来，“不是黑暗神就好，要不然，万一惹来了什么灾祸，我将愧对于我的神明。”
“如果不是黑暗神，那这是谁的传送阵？”伊莉丝问。
米斯艾尔摇摇头，他也没有答案。
伊莉丝挑了块顺眼的石头，拍了拍上面的泥土，找了一片稍微大一些的叶片垫在上面坐了下来，“那现在呢？还要试着启动它吗？”
“不。”米斯艾尔说，“不知道法阵的归属是谁，启动它很危险。”
“那就没有办法了，我们只能等半个月后的马车。”
伊莉丝暗中叹气。兜兜转转，还是躲不开坐马车。
艾恩神父挠着头，盯着石柱上面的图案细细看了许久，突然一拍脑袋：“哎！我说这个图案怎么这么眼熟，我在书上看见过！”
他这一句话成功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他们都转过头来看着他，等他继续讲下文。
“具体的我也记不清楚了。”艾恩不好意思道，“不过，那本书应该就在神堂的小图书馆里，你们可以进去找一找，没准会找到有用的信息。”
“这样的话，”伊莉丝站起身，拍拍裙角沾上的草叶，朝米斯艾尔盈盈笑道，“我们就先回去吧。”
一行人离开不久，古老的石柱上的弯月图案隐隐发着微光。
另一个位面，恶魔世界的九霄云上，黑暗混沌的神宫之中，神座上的神祇一只手撑着头，小憩一般闭着双眸，红发拖曳在地。
半晌，睫羽微颤，祂缓缓睁开了血一般猩红的眼睛。
**
村庄的神堂中，伊莉丝端着一个木盘走在走廊里，上面放着一份夹着火腿的黄油面包。
艾恩神父一回来就带他们去看图书馆，但因为他很多年没再去过那里，早就忘记门不知道哪一天就被他锁住了。
他们只得先暂时休息，等艾恩把图书馆的钥匙找出来再说。
米斯艾尔因为要给神殿寄信，找艾恩借了纸笔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只剩下伊莉丝一个人无所事事。
经过肚子突然咕噜叫的提醒，她才猛地发现，现在已经是下午，而他们三个人一口午饭都没吃。
于是她摸索到神堂的厨房，用为数不多的材料，随意地做了个午餐，给他们两个人送过去。
手里这一份当然是拿去给米斯艾尔的。
她走到米斯艾尔门口，一手单单端着餐盘，一手轻轻扣了扣门。半晌之后，里面的脚步声渐近，木门朝里打开，米斯艾尔出现在她眼前，他背着光，从房间窗户外透出来的光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下午好，大人。”伊莉丝露出微笑，称呼改得非常顺口，她把餐盘往前送了送，“您饿了吗？我给您送来了午餐。”
米斯艾尔扶着木门边缘，目光落在她的餐盘上，涂抹着黄油的面包之间夹着满满的火腿肉，旁边还有几颗绿油油的西蓝花和鲜红的圣女果，食材简单，但看上去却令人很有食欲。
他双手接过餐盘，转身进屋，把餐盘放到里面的木桌上。
伊莉丝跟着米斯艾尔进了房间，她扫了一眼木桌上已经完成的信纸，上面的字体典雅工整，每一笔都恰到好处，就和将它写出来的人一样。
米斯艾尔没有立即去动那一份面包，而是坐到椅子上，将写好的信纸严丝合缝地对折，然后装进一旁早已准备好的信封里，再拿起笔，在信封上写下几笔。
他只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没有写上这封信应该去往的地址。
“您不写地址吗？”伊莉丝问。
不写上地址，它怎么能到达得了神殿？
“普通的送信方式太久了。”米斯艾尔微微侧首，看向在他身旁的伊莉丝，薄唇微抿，随后轻轻开口，“我需要你帮忙。”
伊莉丝立马理解了他的用意。
如果是使用普通的送信方式，信件虽然会在他们乘坐马车回去之前送达神殿，但也会需要不少时间。
在这样的情况下，使用魔法来送信是最优的解决办法。
“是需要我使用魔法吗？”伊莉丝看着他手里的信件，微微皱起眉头，“可是，我并不会传信魔法。”
“我教你。”
“好啊。”伊莉丝弯起嘴角，眼里闪过一丝促狭，“不过，您找我帮忙，我可是要讨一点奖励的。”
米斯艾尔似乎也有给她回报的心理准备，注视着她的眼眸里没有其他情绪。
“好。”他答应得很干脆。
“您都不问我是什么奖励吗？”伊莉丝笑道，“万一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呢？”
“你会吗？”
他眸光淡淡，眼底没有笑意。
“那我可说不准。”她眨眨眼，毫无畏惧地对上他的目光，“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请您闭上您的眼睛。”
米斯艾尔闭上了眼睛。
片刻过后，耳旁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头顶似乎罩上一片阴影。
眼前人俯下了身子，发梢轻扫他的脸颊。
她在缓缓朝他靠近，呼吸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