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捉婿

凌思语听了这话,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

她将茶杯放下,一脸震惊地看着元向依:“不是吧,你来真的?”

元向依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小语,我已经十八岁,再不议亲的话,只怕婚姻大事再难由自己做主了。”

像她这等身负战功的戍边女将,哪怕再想在大漠自由驰骋,也不得不屈服于世俗的眼光。何况在圣上看来,她成婚后便可久居盛京,成为掌控她父兄的筹码。

天子考量,向来如此。一个在可控范围内忠心耿耿的将军府,更能让他放心。

凌思语比她小上两岁,也还未经历过前世那些事情,自然难以理解她的想法:“若是不能嫁给喜欢的人,这辈子我宁可不嫁。”

元向依有意哄她,柔声道:“好好好,那我们小语喜欢什么样的呢?”

凌思语掰着手指,一条一条数了过来:“要身材高大、丰神俊朗,武艺高强,最好像我爹一样是武将出身,还要知根知底,会疼人。”

元向依听了半天,这描述的人,不还是她大哥么?

她微微笑了起来,就听凌思语问她:“你呢?你要挑夫婿的话,总得有个参照的样子吧?”

虽然已经决定抢在赐婚前把自己嫁出去,元向依却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心头一片迷雾笼罩,半晌才道:“我与你想的不一样。若我来选,首先皮相一定要好,其次最好是读书人,如此才是名士风流。”

凌思语了然地点了点头:“你向来如此,我懂得。你五岁的时候,勇毅侯携幼子进京,你看人家玉雪可爱,硬是抱着那团子不撒手,还亲了人家一口……”

元向依也记得这桩事,顿觉尴尬,立刻让她打住:“小时候不懂事,不提了不提了。”

凌思语乘胜追击:“依依,若论起女子沉迷美色,你可当之无愧是我澧朝第一。”

“而且,元氏也是以武持家,你竟然喜欢读书人,你父兄知道了焉能同意?”

元向依趴在桌上,声音闷闷的:“是我嫁,又不是他们嫁,管那么多。”

她早就想过,若和武将联姻,难免会被圣上猜疑拥兵自重,内有反心,只有嫁与文臣,尤其是闲职文臣,才能确保无虞。

凌思语见她不像玩笑,神色终于认真起来:“若你说的是实话,我倒知道有个地方,适合你挑选夫婿。”

元向依来了精神,从桌面上撑起身子:“真的?你可别骗我,说来听听。”

凌思语附在她耳边道:“殿试明日就放榜了,你不如效仿京中贵女,去榜下捉一个顺眼的夫婿回来。”

虽说凌思语的主意听起来不靠谱,但也可以一试。毕竟她只有两天,时间实在紧迫。

自澧朝立国以来,重文轻武蔚然成风,就形成了这榜下捉婿的习俗。放榜当日,京中世家大多会安排孔武有力的家丁候着,只要看榜之人得以高中,就想办法把人带回去做自家女婿,敲晕绑架都有,无所不用其极。

因为场面混乱,不乏已有家室的考生被带走,甚至有年逾古稀的,也被趁乱拖了回去,闹得啼笑皆非。

为免节外生枝,元向依天不亮就独自骑马外出,连小桃也没有带在身边。

赶到礼部时,天色刚蒙蒙亮,元向依边打着哈欠拴好了马,拄着自己的红缨枪立在一旁,挨个数过南墙皇榜上的名字。

榜首之人名为温衡,就是俗称的状元郎了,不知是个怎样的人。只是榜上的前三名,通常会被世家哄抢,应该没她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她默默往墙边又挪了挪。

为了方便今日行事,她并未做寻常女子一般装扮,而是换了一身绛红色短打劲装,乌黑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显得干净利落。初升的朝阳映衬下,箭袖中绣着的金线都在闪闪发光。

只是她等了许久,直到天光大亮,都没有一个人来。

奇怪,这届考生看榜如此不积极么?听说往年放榜时,都是摩肩接踵的热闹场面,她还真想见识见识。

不仅考生如此,传说中的那些世家家丁们,更是一个也没出现。

是她孤陋寡闻了么?莫非如今世道,榜下捉婿已经不时兴了?

她心里正思量,就见远远有一人,自长街尽头缓步而来。

日光在他脚下,破碎成金色的细屑。他一身湖蓝衣衫,宽袍广袖,衣摆随风微微浮动。虽是在这盛京繁华中,却如同信步于青山碧水间,透出一种从容闲适。

这人肤色极白,五官却精致而昳丽,一双桃花眼潋滟多情,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风流,正是个品貌俱佳的少年郎。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身形修长清瘦,看起来比常人更文弱些,元向依毫不怀疑,自己一拳就能把他打趴下。

但这并不妨碍她欣赏眼前美景。她不得不承认,此人风华气度,犹如芝兰玉树立于庭阶,远胜于盛京世家子弟。

她正看得出神,那人已缓缓走到她的面前,对她拱手行礼:“姑娘在此,可是等人?”

元向依对他主动搭讪颇感意外,匆忙抱拳回了一礼,胡乱地“嗯”了一声。

等到她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自己原是该行女子的万福礼。行伍里待得久了,一时没有注意失了礼数,不觉心下懊恼起来。

那人似乎不以为意,只是薄唇边漾起一丝笑意:“姑娘不记得我了?”

元向依盯着他一身湖蓝衣袍,忽然心念一动。莫非他就是小桃口中提到的、上元节搭救她的蓝衣公子?

如此倒是有缘,她心下感激,便大大方方道:“那日承蒙公子搭救,自当聊表谢意。在下元向依,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那人目光流露出赞许之意:“原来是贞武将军,将军威名在下亦有所耳闻,钦佩已久。”

原来不仅人长得一表人才,说话也如此中听。

他稍稍严肃了些,继续道:“在下温衡,表字子瑜,而今正值弱冠之年,江南人氏。”

温衡……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父母早逝,亲缘淡薄,身无长物,一心发奋苦读,终于有幸进京赶考。”

听上去是个贫寒的读书人,只是这个自我介绍,似乎格外的长。

元向依出于礼貌,便问道:“殿试皇榜已放,不知温公子是否高中?”

温衡指着皇榜头名,看起来并不十分意外:“在那里。”

所以,面前这人,便是当今的新科状元?

元向依在惊讶之中,突然意识到此人满足她所有的要求——皮相好,无权势,又是文臣。

于是她脱口而出:“敢问温公子可有婚配?”

此话一出,她也觉得不妥,又默默垂下眼去。

温衡面上挂了一抹清浅笑意,仿佛已经期待这个问题很久:“未曾。”

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元向依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长街,暗自下定决心。想必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人再来,拖得久了,于她的名声并无益处。何况她对温衡的容貌,真的非常非常满意。

她当机立断,轻声道:“得罪了。”

下一秒,她直接提起温衡上马,自己则坐在他身后,右手持枪,左手勒紧缰绳,双腿一夹马肚,便向宫城方向疾驰而去。

两人一路无话,离得近了,元向依可以清晰地闻到,温衡身上传来的清苦药香。

联想到他弱不禁风的样子,她问道:“你身体有恙么?”

温衡低低的话语从风中传来:“我先天不足,一直常年服药。”说完还应景地咳了几声,听起来确实十分虚弱。

元向依迅速勒马,将速度减得极缓:“抱歉,我不知道……我不该让你吹冷风的,万一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温衡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此时两人已到御街,温香软玉在怀,元向依突然有些踌躇,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事先说清楚比较好。

她犹豫着开口:“其实,我今日等在榜下,是为了捉个夫婿。”

温衡的回答出奇平静:“我知道。”

“我有不得已的理由,成亲只是权宜之计,待风波过后,自会放公子离开,定有重谢。”

“那可不行,我温氏祖训,一生一世一双人,既然认定彼此,焉有和离之理?”

元向依被他一噎,只得道:“我虽与你成亲,却无意儿女情长,只怕会拖累你。”

“无妨,我身子单薄,也许子嗣难继,于我而言不算拖累。”

“我今日进宫,便是直接请旨赐婚,你我之间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于礼不合。作为读书人,你不在意这些吗?”

“我双亲早已亡故,也并没有银钱去请媒人提亲,如此甚好。”

“与我成亲后,圣上断不会再对你委以重任,可能终身只能做清闲文臣,你也不怨?”

温衡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怨什么?元将军,于我而言,你已堪称良配。”

这状元郎怎么……把吃软饭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她正哑口无言,温衡却道:“既然你问完了,那便轮到我了。”

“我父母早亡,也没有什么亲人,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你可介意?”

元向依听了,觉得他身世也是可怜,缓缓摇头:“不介意。我元家亦是人丁稀少,但有父兄在,总算是个家的样子,你若是愿意,可以与我们常在一处。”

“我一贫如洗,别说盛京的房屋宅院、铺面商户,就是彩礼也是没有的,你可介意?”

“不介意。我虽不是那等大富大贵之辈,但这些年也攒下点俸禄,父兄再贴补些,想必够用。”

“我身体不好,只怕寿数不长,兴许哪天就一命归西了,留下你孤单一人,你可介意?”

元向依想起前世凄惨种种,相比再嫁,她其实还是更愿意戍国卫边,直至终老。

于是她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介意。你若去了,我会为你守节。”

温衡轻声笑了:“虽是自奔为眷,却是天生般配。你今日所言,我记下了。”

转眼间,两人已到宫城正阳门。元向依率先翻身下马,伸手去扶温衡,只觉那莹白如玉的指尖一片寒凉,大约是冷风吹多了的缘故。

她转身向门外宦官道:“有劳公公代为通传,贞武将军元向依,有事求见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