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既答应让太医诊治,自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前世,她经常装病,因此请舅舅找了不少管用的药方子,并将那些方子铭记于心。
是以,当蒋夫人亲领着太医来到雪凝斋时,秦昭已经吃过按方子配的药,虚弱无力躺在了床上。
太医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为秦昭把过脉息后,斟酌地问:“小娘子是否时常觉得心口憋闷,头晕无力,还有痰塞之症?”
秦昭微怔。
她今日吃的药方子,顶多让自己脉象虚浮而已,还真给太医诊出病来了?
虽心中疑惑,她还是虚弱地点了点头。
“刘太医,三娘这病,严重不严重?”蒋夫人在旁关切地问。
“此病虽乃伤寒所致,可小娘子的身子素有虚寒之症,正所谓‘两寒相感,中外皆伤’伤了本元,才会这般凶险。还是得好生将养些时日才行。”太医回答道。
秦昭适时深咳几声,令太医的说辞更加可信。
蒋夫人面露忧色:“那要养多久才能好?如今她正是议亲的年纪,若这么病下去,耽误了亲事可怎么办才好。”
“这可说不准,也急不得。”刘太医含糊地道:“要看调理的情况,调理的好,自然恢复的快些,三五个月便就好了。若小娘子整日忧心郁结,就算再养个三年五载,怕是都不会大好。”
秦昭蹙了蹙眉。
按理说,有眼力见的太医,诊出她脉象虚浮,最多说她体虚,开几服药应付一下便就算了。
她毕竟还要等宁家上门提亲后,尽快与宁宣完婚,根本也没打算“病”太久,
可这太医此刻却将自己的病,说得如此严重……要三五个月,甚至三年五载才能好。
莫不是得了秦崇授意,想借此来回绝宁家上门议亲,借机拖延她的亲事?
“这可怎么办才好。”蒋夫人面上难掩焦急:“这要当真病上三年五载的,不就把这孩子终身大事都给耽搁了。”
刘太医:“还请夫人回避,待下官为小娘子施针看看。”
蒋夫人依言退了出去。
秦昭看着刘太医的神色,便知他有话要讲,亦抬手摒退了丫头们。
刘太医见状,打开医箱,从最下层的格子里,拿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紫檀木盒,递到秦昭面前:“三娘子莫怪,这是姓谢的那位贵人,让下官交给三娘的。”
“贵人让下官转告娘子,这里头的东西,是他感念娘子昨日的忠言劝告,送给娘子的谢礼,让娘子防身用。贵人还说他先前对娘子说的话,一直算数,若日后娘子在定西侯那里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便差人去万宝楼报个信儿,他定会出手相助。”
秦昭心下愕然。
她只认识一个姓谢的贵人,便是谢玉。
没想到,这刘太医竟是谢玉的人。
更没想到,昨晚她在他面前,说了那些话,他非但没生气,还给自己送了“谢礼”。
难道他已经知道璃王喜欢堂姐的事了?
因为知道了这事,所以才会对自己告诫他“与秦崇为敌,想想如何跟璃王相处”心生感激。
而“先前说的话,一直算数”——应该是指昨晚他在梦中说“若你当真想对秦崇做什么,可以叫上我,莫像今日这般单独行动……”这句话。
想通这些,秦昭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平白多了个对付秦崇的“好”盟友。
忧的是……那谢玉绝非善类,若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到头来究竟是福还是祸,还真不好说。
秦昭再一想到,昨晚他在自己面前说宁宣的那些话……
还是算了。
她既已经和宁宣合作,再去和谢玉联手,怎么想都很是不妥。
“贵人的心意,昭昭心领了。”秦昭婉拒道:“还请太医将东西送还给贵人,昭昭无功不受禄,这谢礼不能收。”
刘太医似早已料到秦昭会拒绝,为难地道:“贵人说,这东西若小娘子不收,便就请小娘子亲自去一趟万宝楼,将东西当面奉还。”
当面奉还?!大可不必。
见秦昭还想说什么,刘太医忙道:“小娘子今日服的药,十分阴寒,以后莫要再服了。下官会给娘子开些固本培元的补药调理。您这病……要病几日,打算何时痊愈,皆由您自己说的算,到时只需使人去太医院知会下官一声便可。”
这是要主动帮秦昭的病“背书”的意思了。
秦昭见他把话说到这份上,便知这盒子今日他必须得留下。
她也知道那位贵人确实是不好说话的主儿,便不再为难刘太医,接下盒子道了谢。
刘太医见状,神色顿时一松,感激地揖了个礼,这才提上药箱离开,出门应付蒋夫人去了。
秦昭心底着实好奇,谢玉大费周章让人送来的“谢礼”究竟是什么。
谁知打开紫檀木盒一看,登时吓得脸色煞白。
那是一只约莫九寸长的匕首,匕柄和匕鞘不知是何材质打造,通体赤红,雕着蟠螭纹,还镶嵌着名贵的宝石,一眼望去便知价值连城。
只是,让秦昭震惊的,并非它的价值。
而是——
这匕首正是前世她刺进堂姐秦卿心口的那把凶器!
秦昭重生以后,对于那天发生的事,记忆十分模糊。
这把匕首,因为一直插在秦卿的尸身上,所以才会让她印象深刻。
她轻颤着指尖,从木盒中拿出匕首。匕柄贴着掌心时那股沉甸甸的冰冷触感,让秦昭熟悉到心里发寒。
是这把匕首,没错。
她第一次发现,匕柄不显眼的位置,还被人用篆书雕刻了一个“谢”字。
这是谢家的东西。
重生后,秦昭忘记了有关璃王的一切,对于这把匕首的来历,也毫无印象。
想必,它跟璃王也有些关系。
没想到,这一世它竟经由谢玉的手,来到了自己身边。
谢玉为何会突然送这把匕首给她?
这其中有何深意?
不知为何,秦昭脑中突然回想起,当初在崔夫人梦境中,谢玉曾对崔夫人说过的话:“……你唯一的儿子宁宣,若你就此撒手人寰,不出热孝,他必会命丧黄泉……”
他昨夜还曾对她说“宁家不日便有血光之灾”。
这些都与前世兰陵侯府灭门有关。
莫非,他和自己一样,也是重生的?
所以才会对宁家未来之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若果真是这样,那他今日特地让刘太医送匕首来,是不是在暗示她——他已经知道前世她杀了堂姐之事?
秦昭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能穿梦,知道宁家要被灭门……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在谢家究竟是什么身份?他既与秦崇有仇,那与璃王又有何关系?他暗示自己前世的事,又有何企图?
秦昭第一次对谢玉这个人,产生了莫大的好奇。
他既已拿匕首明晃晃暗示自己到这种地步,看来她想避是避不开的。
无论如何,都得当面将这匕首还给他才行。
他果然没什么好心,还说什么感念她,送她“谢礼”,呵……
正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若果真他也是重生的,在当面归还匕首之前,她就必须要查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如此,对方是敌是友,到时她心里也好有个应对的准备。
只是,谢家自先帝驾崩以后,一直避世蛰伏在陈州,世人对谢家知之甚少,想要打探谢玉的身份,也没那么简单。
秦昭思来想去,忽然灵机一动。
她将匕首放进木盒,把大福唤进屋里,吩咐道:“你拿着这东西,亲自跑一趟兰陵侯府,把它交给宁宣,就说这是我从黑市得的,问他知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与此同时——
刘太医走出定西侯府的大门,坐上马车,往西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马车在侯府隔壁的高门大宅前停了下来。
他一下马车,便被人带去了外院书房。
萧珏坐在宽大的书案前,正在处理公务,见他进来,放下手里的折子,问道:“东西收下了吗?”
“小娘子心善,不愿下官为难,收下了。”刘太医恭谨地道。
“她可曾看了里面的东西?”萧珏又问。
刘太医迟疑一下,小心忖度着回答:“下官去的时候,小娘子为了装病,服了些寒凉的药,精神有些不济,所以……”
“又在胡闹。”萧珏深沉的眸子,微不可见划过一丝无奈,他淡声吩咐道:“这些日子你多去瞧瞧她,给她把身子调好,那些乱七八糟的药,也要让她别再吃了。”
刘太医一一记下,这才告辞离开。
只是,刘太医刚走没多久,影六和影七一前一后,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主上。”影七率先开口道:“明虚子道长传来消息,说宁镇川婉拒了拖延婚期的建议。非但如此,宁镇川还说,他已经答应宁宣,后日便去定西侯府登门提亲,年前就要让两人成亲。”
“啪”的一声,萧珏手里的笔被生生折断。
影六见状,认命地闭了闭眼,硬着头皮上前又报:“方才,秦三娘让贴身婢女大福,拿着刘太医刚送去的匕首,去了兰陵侯府。要不要小人去把匕首给……”
“给什么?”萧珏冷冷打断他的话:“不过是个死物而已,既已送给她,她愿意送谁,便就送谁,孤还能为了个区区死物同她计较不成?”
影六还是第一次,听见自家主上一口气说这么多字,心下瑟瑟,不敢再开腔。
半晌,只听见萧珏命令道:“北地金兵频频异动,恐有战事发生,让兵部拟个折子递上去,宁镇川对金人最熟悉,须得让他去巡边,朝廷才可安心。另,虎父无犬子,兰陵侯年事已高,宁宣也该随其父一同北上,长长见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