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020章

兰陵侯的马车缓缓驶到东城门,排队入城之时,进城的马车已将大门挤得水泄不通。

一路上在秦昭的不断指正下,宁宣终于画出了绿俏的样貌。

不得不说,在画美人图方面,宁宣还真是一把好手,将绿俏画的惟妙惟肖,分毫不差。

“就是她了。”秦昭仔细端详一番,确认无误,将画像交给宁宣,说出绿俏来历:“那日客船出事后,我便让人打探了曹玉海的身份,查出他在迎春楼有个老相好叫绿俏,便是这画上女子。世子不妨先把这女子找到,带去妥当的地方仔细询问令牌之事,然后再去审问曹玉海,便知他有没有说谎。”

宁宣没想到还有这等意外收获,心中甚喜,忙将画收进袖中应下。

秦昭把车帘放下,又与宁宣商议好回定西侯府后,被问及譬如“他们两个是如何遇见”,“船被烧时秦昭在哪”等等诸如此类问题时,该如何应对的说辞,马车终于进了城,在大道边缓缓停了下来。

“三娘,陆掌柜一早差人把王妈妈和雪棠送进城,等着同咱们一同回府。”绿棠隔着车帘禀道。

宁宣见她有事要处理,知趣地下了马车,上马随护在侧。

秦昭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便见一个四十来岁,穿着雪青色素面褙子,身形高瘦,神色倨傲的妇人,领着雪棠,站在陆家的马车旁朝她见礼。

先前秦昭在船上醒过来时,这位王妈妈一直在客舱外指使人准备逃生的舢板,秦昭不曾与她打过照面。

此刻看清王妈妈的真容,秦昭才恍然发现,还真是巧得很,这位正是定西侯府外院管事王通嫡亲的姑妈。

前世她和四个丫头,随王妈妈冒着大雨乘舢板一路逃命,丫头们淋雨生病,回侯府后没法服侍秦昭,便由这位王妈妈亲带了几个丫鬟来房中,服侍过她两个月。

彼时秦昭全心信任祖母和大伯一家,自是对王妈妈派来的人以礼相待,也算相处的融洽。以至于后来大福几个在一个月后的那场祸事里出事,秦昭身边突然没了服侍的人,也都由着王妈妈选来的人补上。

如今秦昭再想起这些,才恍然明白,原来前世早在不知不觉中,她已引狼入室而不知。

想到此,秦昭神色微冷,伸手将帘子放下,隔着车帘吩咐道:“把雪棠叫来马车里为我梳妆,你们三个也一并上来,让陆家的马车回去吧。”

绿棠听见这话,便知自家主人极不待见王妈妈,不打算给她面子,心中很是痛快,忙笑着应下。

待四个丫头上了车,马车缓缓前行,硬是把王妈妈生生撇在了大道旁。

王妈妈既能被定西侯府陈老夫人派去宣州接秦昭回京,便就证明她在府里地位不低,是极得脸面的下人。

她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在大庭广众下,被这位打小在县城里长大的小娘子这般对待。

不过,王妈妈到底是侯府摸爬滚打过的,知道现在不是闹的时候,硬是吞下一肚子气,硬生生挤上后头拉箱笼的马车,颠得发钗都散了,胃里翻江倒海,总算捱到了定西侯府门口。

宁宣递了名帖给门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定西侯夫人蒋氏便带着乌泱泱一大群仆婢迎了出来,阵仗大的乍一看上去,好似是在迎什么皇亲国戚。

定西侯府就在朱雀大道旁,这样的动静自然引得不少人来围观。

绿棠带着三个丫头先下了马车,秦昭还不曾露面,蒋夫人便已经跑到马车前,隔着车帘,语带哽咽地唤道:“昭昭,我可怜的昭昭,你终于平安回来了,前几日你大伯去寻你,听人说有水匪劫了个小娘子,他以为是你,连夜跟官家请旨剿匪,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你祖母和我担心你,这几日都睡不好觉,快,快下来让大伯母瞧瞧伤到哪里没有?”

秦昭在车厢里听见这话,眸光闪动,抿唇笑了笑。

前世客船没有被毁,大伯顶多去京兆府请了衙差来查。

这一世,几万两银子的客船被生生烧毁,江面上闹得动静太大,大伯心痛之余,还要去剿真水匪来替曹玉海收拾烂摊子,估计要气死了。

不过,专门摆了这么大阵仗出来,又当众提什么“水匪”“劫小娘子”之类的话。

还真是其心可诛。

“咳……咳……多谢祖母和大伯母挂念着昭昭……”秦昭故意哑着嗓,用虚弱无力的声音道:“昭昭得了风寒,至今还未痊愈,恐过了病气给您,不能下车与伯母相见,还请您赎罪。”

重活一世,秦昭可不愿委屈自己,同这位面慈心狠的大伯母,在侯府门前当众做出“叔侄情深”的戏码。

也绝不给她当众给自己挖坑的机会。

宁宣在旁听见秦昭的话,立时懂了,附和道:“明虚子道长说三娘的病,不能再吹风,侯夫人不如先让马车驶入府中,将三娘先安顿下来,若有什么想问的,问小侄便是。”

“好好好,昭昭能平安回来就好。”蒋夫人抽出帕子轻拭眼角,掩去眼底失望的情绪,又和蔼地道:“碧华院早在你回来之前便已经收拾好了,我让蒋妈妈亲领着马车送你回去安置。”

秦昭轻咳着道了谢。

蒋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忙上前来,招呼着车夫便往府里走去。

一路颠簸而来,灰头土脸的王妈妈,原本躲在马车后头,本想等秦昭下马车后,趁没人注意时随马车悄悄从角门进府。

谁料,秦昭根本不下车,马车还突然动了,把她瞬间晾晒在众目睽睽之下,还猝不及防和蒋夫人迎了个对脸。

蒋夫人正要请宁宣进府寒暄,冷不丁瞧见王妈妈的模样,愕然怔住。

想到此番王妈妈把事情办成这样,她心里暗恨,可面上却还摆出一副菩萨模样:“王妈妈一路照顾昭昭,定也吃了不少苦,快去梳洗更衣,老夫人一直惦记着你呢。”

给足了王妈妈台阶下。

王妈妈心中感激,千恩万谢道了福,正要退下——

“这是贵府这回派来服侍三娘的管事?我怎么一次都没见过她?”宁宣忽然开口,面露疑惑地问。

蒋夫人和王妈妈皆是一怔。

“世子,您忘记了?是、是您属下让奴和雪棠在客栈等着的呀!”王妈妈着急地辩解。

“客栈?”宁宣蹙眉:“什么客栈,你既是三娘跟前的管事,我为何会让你在客栈等三娘?”

“您忘了……”王妈妈拧紧袖子看着他,不敢提醒的太明显:“您再好好想想?木远县城隍庙,您要、要找三娘,然后便带着奴和雪棠几个去了曲阳凤来客栈?”

这是把宁宣当成了那晚的贵人。

“你这妇人,简直胡言乱语!”宁宣气愤地甩她一袖子,径直对着蒋夫人道:“我瞧这妇人是淋雨把脑子淋坏了!小侄在华县官驿遇见三娘,得知三娘因受了风寒在华县码头下船治病,小侄担心她们主仆安危,便一路将她们护送回来,沿路官驿的官差皆可作证。

“小侄与三娘走的是曲阳那条官道,路过太清宫,还请明虚子道长为三娘诊了脉,从未到过木远县。夫人还是要寻个大夫给这位妈妈治治脑子才行,莫要说些胡话,无端坏了三娘名声!”

王妈妈听他这副说辞,完全懵了。

她再顾不得什么,着急忙慌便要为自己辩解:“世子,天地良心啊!老奴明明……”

“明明什么?”宁宣怎会给她机会,声音一沉,义正言辞截去她的话头:“说起来,三娘到曲阳听说秦家客船在江上出了事,便请托我派人帮她查探,赶巧抓住了烧船的水匪。那水匪已被我送去京兆府,他承认是受人指使,船上还有他内应。我瞧着这位妈妈,倒挺像那水匪说的内应,待夫人寻大夫给她治好了脑子,还得将她送去京兆府,同那水匪对一对质才是!”

这是宁宣与秦昭先前在马车上商量好的说辞。

宁宣原还担心,若是进府单独同蒋夫人说这些,定西侯府有心偏袒遮掩消息,客船被烧之事恐还会与秦昭的清誉牵扯在一起。

现下倒好,蒋夫人带这么多仆婢出门来迎,搞出这么大阵仗引人前来围观,他当众说出这话,便能直接将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掐死在襁褓里。

王妈妈本就心里有鬼,一听宁宣说“内应”“京兆府”“对质”几个字,吓得脸色刷白,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

蒋夫人见状,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生怕她再乱说什么出来,忙向左右使了眼色,把王妈妈架回府去。

“世子放心,昭昭是我们的心头肉,阖府上下都把她当眼珠子疼着,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此事我定会查清楚,给世子一个交代。”

“那仆妇就交给夫人了。”宁宣揖礼:“今日侯爷不在府中,小侄尚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改日再随家父一同来府上拜会各位长辈。”

定西侯和兰陵侯在朝堂上向来不对付,如今宁宣当众说出要同兰陵侯一起登门拜会,其中意思不言而喻,懂的自然都懂。

这是两家要结亲啊!

事情完全脱离了蒋夫人的预想,她脸上的笑都快要挂不住,强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应下宁宣的话。

待他离开,才急匆匆带人回府去。

定西侯府门前看热闹的人,品着方才兰陵侯世子的那番话,纷纷议论着散去。

待定西侯秦崇接到飞鸽传书,赶在日落之前回京时——

京城的大街小巷已经传开了兰陵侯世子与定西侯府三娘子要结亲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