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鬼哭狼嚎鸡飞狗跳,不远处的水尸却好像完全听不到,依然啃着它们面前的“美味佳肴”。
“咦,它们好像听不见声音。”不羡奇道。
“恩。”阿惜一顿,猜到他所说的“它们”指的是什么,微微点头,“它们听不见,也看不见。”
此时征鼓仍响,一声一声很有节奏,就像是驱使什么东西,云挽挑眉,“是因为,它们本就是受人驱使的死物?正是因为被人驱使,所以它们才会来吞食这些祭品?”
典籍之中有记载,一些邪灵可以支配死物,可支配程度越高,邪灵的灵力也就越强。
阿惜面色不变,点点头,“它们的确是因为受到驱使,不过,却不是受‘人'驱使,而是被邪灵驱使。”
“什么邪灵可以驱使这些水尸?”不羡讶然。
“舟幽灵。”
“舟幽灵,可驱使溺死在水中的死尸,不过这些水尸只是一具驱壳,是完完全全的死物,既没有听觉,也没有视觉、味觉,只会执行单一的操作指令。”
“其实按照阴阳道界对于邪灵的划分,舟幽灵这种邪灵,只能算是低等的邪祟,并不能算是大邪祟。”
阿惜三分镇定七分从容地说道。
云挽猛地看向他,她总觉得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十分怪异——
虽说阴阳道对于邪灵的划分是有一定的基准,但典籍中对于这些内容的记载也不尽详实,而这些内容,她从未跟他说过。
他是怎么知道的?
可少年此刻的神情,却是极其自若,仿若仅仅谈论今天的天气,对水尸不惊慌,对舟幽灵不畏惧,和其他人全都不一样。
旋即,他转过头,轻轻笑了笑,“我曾听人这么说过。”
云挽心中一松,知他心思极敏锐,因为眼盲,甚至勿需察言观色,只消察觉气氛稍有不同寻常,便立刻有了解释。
敏锐到,惹人心怜。
她看着少年微微垂下的眼,非常温柔无辜,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委屈了他。
此刻其他人毫无察觉,他们盯着被江水泡得发白的水尸群,全都缩在甲板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胡二有些进退两难,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把船橹放下去,而那群壮汉,此刻缩得像一群鹌鹑,与前几日的嚣张气焰天壤之别。
却在这时,突然传来何年的一声惊呼,“你们看,那边有灯火。”
众人立刻朝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遥远的江面上,有零星的像灯火一样的东西,正快速地往这边过来……在漆黑的夜空中不断跳动,像是一簇簇跳跃的鬼火。
不羡眯了眯眼睛,想看清过来的是什么,“那是什么?”
“我猜是一艘船。”阿惜回答他。
云挽立刻转过头,将目光凝聚到江面,一双冷目闪着熠熠的寒光,凝神专注起来。
等亮光接近,他们发现,果然从江面上飘过来一艘大船。
——之所以说“飘”,是因为那船行走的方式十分诡异,在江上飞快地疾行,可船底的水流根本没动过。
云挽抬目望去,只见这船的船身非常长,比一般的船还要长好几倍。船上正亮着阴森可怖的灯火,船橹自动摇着,两舷之上,有上百个“人”影正在高声呐喊,当中还有沉闷诡异的征鼓擂响。
随着它的接近,周围气温骤降,阴森可怖的气息也随之扑面而来。
胡二和两个小帮工忍不住双腿打战,一群壮汉目瞪口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心道死了死了死了,还没活够就要死了……
就在众人吓得呼吸都快停滞之时,一声惊叫从人群中传出。
“啊啊啊啊!鬼……鬼船啊!”
尖叫的是那个肉鼻子。
肉鼻子吓得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声音都变了形,“真的,有鬼……鬼船,怎么办怎么办,啊啊啊啊,我还不想死啊……”
其余人面面相觑。
许是他的表情过于夸张,嘤嘤哭声与身材极度不相符,反差太大,让紧张的众人瞬间忘了害怕,只觉得一口老血憋在心中。
不羡是真的被他逗乐了,意味深长地伸了伸自己的腿,“这位大哥,你之前不是挺能耐的吗?这不,展现你英雄救美的时刻到了!”
肉鼻子眼泪鼻涕一起流,“老子……不,小弟,小弟吹的啊!”
自从被不羡那一脚踹晕,他再也不敢把他当绣花枕头,仿佛在看什么杀神,哆哆嗦嗦地话都说不利索了,生怕不小心再惹恼了他,再挨上什么奇奇怪怪的揍法——
看他的样子,他是绝对做得出这种事的!
“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大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小弟一般见识。我,我那是随口说着玩的,您不要往心里去……”肉鼻子嘤嘤哭泣道,“救,救……救命!大哥,不对,大爷,救命啊!”
其余人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们的大哥,有些胆颤心惊,又觉得莫名丢脸……却在这时,不羡摇摇扇子,又笑嘻嘻地转头,“你们不是也挺能的么?”
兄弟一生一起走,整整齐齐,一个都不能少。
壮汉们瞬间抖如筛子。
云挽负着手转过身来,冷冷看了不羡一眼,仿佛忍耐半晌,到这时终于忍不住了,“你差不多得了。”
不羡收回扇子,撇嘴,“我就是吓唬吓唬他们,又不是说真的。”
肉鼻子心中一热,顿时感激涕零地望向云挽,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恐怕是再也没有英雄救美的机会了——
“姑娘啊,不是哥不想救你,而是哥自身难保了,你可千万不要怪哥啊!”肉鼻子两眼泪花。
不羡:“……”
这个时候居然还不忘英雄救美?不对,等等,你居然自称她“哥”,兄长本尊在此,“长兄如父,父爱如山”,谁给你这么大的脸?!
不羡忍不住又想揍他一顿。
但云挽没有给他机会,她往前走了几步,眼看着正在飞速靠近的鬼船,淡道:“别玩了,准备干活。”
不羡立刻正色:“哦。”
“我们之前听到的征鼓声,应当就是从那艘鬼船上来的。船上的也就是那群舟幽灵,也是它们在驱使这群水尸,到这里来吞食这些祭品……”
云挽话未说完,仿佛为了显示他们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鬼船,那船在离他们几百米处,潜入江中消失,片刻后,又在前方露出水面。
壮汉们见状,又是一番毛骨悚然,鬼哭狼嚎,尖叫不已。
云挽听到不断传来的粗犷尖叫,脸上不知该作何表情,顿了顿,继续道,“……要解决这群舟幽灵,恐怕还要先解决那些水尸。”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先等等。”
云挽冷静地抬起头,凝目看向对面的鬼船。
在江面上,若是遇到这种鬼船,一般人恐怕就会溺水而亡,成为被舟幽灵驱使的水尸中的一员。
他们自然不会惧怕这些低等邪祟,但现在尴尬的是,无法马上靠岸,船上还有许多完全没有法力的人,阿惜看不见,绫灵又不识水性,除了不羡……
云挽又看了一眼万分不靠谱的师兄,感觉头有点大。
却在这时,那鬼船上的舟幽灵似乎也“看”到了他们。船在距他们约一两百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征鼓呐喊声也骤然停了。
鱼江心惊地看着鬼船,急忙喊,“你们看,鬼船……停下来了!”
壮汉们:“啊啊啊啊啊啊!”
云挽淡道:“我看到了。”
“人在江上,敌众我寡。又带着他们……师妹,要不,我们还是跑吧?”
云挽斜眼看他,“能跑哪里去?”
前有舟幽灵鬼船,后有水尸逼近,即便是跑,也跑不过那艘鬼船。更何况,作为一个阴阳道人,怎可随意放任邪祟作孽。
片刻后,只听鬼船上猛地传来的一声征鼓长响,紧接着,征鼓的节奏一变,与此同时,鬼船上再次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呐喊。
何年惊道:“它们……它们是要做什么?”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这时,阿惜却是微微抬头,温声道:“向那艘船靠拢。”
他的语气十分轻柔,却如同久在上位之人从容下达命令一般,胡二想也没想,立刻按照他的吩咐,摇动船橹,朝着那艘鬼船靠了过去。
船飞快地驶了起来。
众人呆滞一秒后,眼中皆是十分震惊,“为什么……”
这个时候,难道不是赶紧逃命吗,为什么还要往鬼船靠近?
可还没等他们的疑惑问出口,就见百余具被水泡得肿胀发白的无发水尸,宛如被集体唤醒,猛地一转头,随即放下口中吞食得正香的祭品,直直地追着他们的船而来。
“啊啊啊啊啊啊!!!!”
一群人顿时鬼吼鬼叫,又抱在了一起。
紧追而来的上百具肿胀惨白的水尸,散发着常年被水浸泡的怪味,以活人无法做到的姿势游动着,不仅相当诡异,还十分的恶心。
很快,众人就受不了了,纷纷趴在船沿上,吐了个天昏地暗。
好不容易将隔年的年夜饭都吐完。
这时,少年低沉温柔声音却又传来,“不要都呆在船沿,若是被水尸拉进水里,大家自身难保,谁也没办法救你们。”
他微笑着补充,“四舍五入一下,算是自尽。”
啥?自尽?
一个个吓得连滚带爬地挤回甲板中央,全都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后回过神来——
“等等,我们为什么都要听他的?他不是一个瞎子吗?他怎么知道我们都在船沿上?”
“为什么他遇到这么可怕的事都不慌张,居然还有时间来吓我们?”
“哇,好惨啊!现在就连一个瞎子都能吓唬我们,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一时间无法接受,鬼哭狼嚎:“…………”
这些水尸虽是死物,但因长年浸泡在水里,早已和江水融为一体,游动的速度极快。不消片刻,就已经有十余个靠近了他们的渡船。
绫灵眼见水尸靠近,心中一慌,急忙喊道,“小师叔,水尸追上来了,怎么办?”
云挽破天荒没有回答她。
绫灵又惊又疑,往旁边一看,却是更加惊愕,“咦,小师叔呢?小师叔怎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