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之世,已是妖魔横行之后的修真后期。
多数妖魔皆被涤扫干净,据典籍记载,自是缘于修真界阴阳道各大宗门世家之故。
如今政权已然鼎力,实力雄厚,能够占据一方水土、成为一方主宰,不过四大世家,两大宗门。
梨尘宗便是其一,占守云州,是为云州主宰,掌云州一方安危。
其余几大世家和宗门,则分别是明州寂夜长苏世家,湖杭碧冥世家,琨玉无垢世家,苍婺雪隐世家,以及夜雨流芳宗。
在各大世家宗门之下,还有许多附属小门派小世家,仰其鼻息,与有荣焉,因而自也与各大宗门世家同仇敌忾,同舟并济。
既到修真后期,原本各仙门百家擅长的御剑御器皆被禁止,一来是法力日益式微,大多修道之人,无法良好驾驭这一交通方式,二来一群修真之人,天天在上空飞行,对下界易造成不良影响。
因而,实行了交通管制,在交通管制面前,所有修真人士皆只得遵循,无特权可言。
两日之后,“哒哒哒”的马蹄声,惊醒清晨的梨林。
两匹油光水滑的马,稳稳拉着一驾简洁雅致的月白云纹马车,驶出梨尘宗白石碑门,驶出万青梨海,向着东南方疾行而去。
马车内,正是云挽一行。
因御器被管制,在出行的方式上,不羡最初提议骑马去湖杭,这样只需七日,速度会更快一些。
但岂料,这个提议刚说出来,就被云挽一票否决,“阿惜不便骑马,不能这么去。”
不羡愣住了,他倒忘了还有这茬,“那你说要怎么去?”
云挽想了想,淡道:“改成先乘马车到边陵渡口,再沿着岐阴江一路乘船到湖杭。”
马车?
乘船?
不羡瞠目了好一会儿。
试问现在哪一位风流少年不是潇洒如风,来去自如,再不济那也得纵马潇洒仗剑?谁能想到,他堂堂一个梨尘宗首席大弟子,出行居然还要用这么接地气的方式!
心中纠结半晌,不羡这才勉为其难地接受,“这样也行。不过这一来,路程可是远了,倘若赶不及怎么办?”
云挽淡淡道,“我们提前出发,一定在谈道会前赶到。”
“恒昱师叔会同意吗?”这一来不仅绕了远路,还要提前几日出发,不羡担心恒昱长老又找出什么借口,使个什么绊子。
云挽顿了顿,“这你不必担心,我自会去说。”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恒昱居然没有再使出什么绊子,思考不过半刻钟,便同意了。
既然恒昱长老都同意了,其他长老就更没有异议,纷纷表示,希望宗主此行一路顺风。
不羡听闻,摇着扇子仰天感慨,“一路顺风,是个好兆头啊……”
不料却在临行前一天,恒昱突然变卦,说宗里还有一些急事需待处理,让他们先行出发去湖杭,他之后再赶过去。
云挽稍带询问了一句。
恒昱长老语焉不详地解释,大约是说有特殊宗使来访,对方位高权重,不便轻怠交差。
云挽闻言大概了然,虽各大宗门世家自主掌一方水土,但政权之上,仍有一处仙殿,名为“轮迴樽”,各大宗门世家虽不必亲临,但每三月仍需有宗使前去知会当前宗门进展,慰以永帝宽心。
许是“轮迴樽”特使对当季宗门进展存疑,亦或是其他原因来访,自然需要多耽误几日。
宗内的这些繁文缛节的事宜素来都是恒昱处理,云挽寻思他未详谈,大概也是事发突然,无甚大碍,没往深处细想。
只是仍坚持原来的出发期限。
恒昱虽然无奈,但还是妥协了,板着脸道:“十日之后,我跟你们在湖杭会合。这一路上,你们千万不要给我出什么岔子!”
云挽敛声道:“好。”
但恒昱长老还是不放心,又将不羡拉去密谈了一番……
一个时辰之后,不羡从密谈出来,绫灵立刻从一旁的某个旮旯里跳出来,贼眉鼠眼地问他:“师父,恒昱长老跟你说什么了?”
不羡摇摇扇子,不说话。
绫灵着急,“师父你快说呀!”
“说了有什么好处?”
绫灵看他一脸卖关子不肯说,咬牙,一跺脚,“去年的岁钱,剩下的都给你了!”
“这还差不多。”不羡半闭半眯着眼睛,“我也忘了,反正啰啰嗦嗦一大堆,又是讲道理又是威胁,老三样,左耳进我右耳就出了……小孩子家家的,你问这么多干嘛!”
她会这么关心,当然是因为——
“哇哈哈哈哈哈,不用跟恒昱长老一起去湖杭,我太开心了!”
这个意料之外的结果,简直让绫灵乐开了花。
起初她虽高兴可以跟云挽出宗去玩,但一听说恒昱长老也一起去,立刻如被霜打的茄瓜,蔫了。
按照绫灵的说法,只消看到恒昱长老那张棺材板似的脸,再好的气氛都能瞬间冰冻三尺,再好玩的行程都索然无味。
云挽道:“那你不看他不就行了。”
“可我忍不住啊!”
万万没想到,恒昱长老此次有事耽误,不与他们同行,这简直是天助她也——
绫灵恨不得立马冲上九霄云外高歌一曲,往地上打五十个滚儿,再在屋檐上翻一百个跟头,就是这么简单真实的快乐!
于是,她把这一切都归功于不能骑马的阿惜——若不是因为阿惜,他们不会需要提前出宗,也就不会避开恒昱长老,也就不必看他棺材板似的脸……因此,一连好几天,连带看阿惜的眼神都格外热情。
真挚,热爱,感激,祥和,爱和感谢……
幸好阿惜眼盲,看不见她那过于热情的眼神,否则定如芒刺在背,着实吓人。
马车很快驶出万青梨海。
绫灵掀开车帘忍不住往回望,只看见一道隐隐约约的护宗结界罩着大半个万青梨海,在晨曦之中,发出莹润如玉的淡淡光泽——
上方静静流淌着淡若不见的云纹梨花咒纹。
结界内外,漫山遍野都是白色梨花,在阳光和微风的吹拂下,仿若一片镶着金边的雪海。
绫灵还是第一次这么看万青梨海和梨尘宗,不禁看呆了。
她一直在梨尘宗,自然不知道从外面看,梨尘宗究竟是什么模样,这么一看,油然而生出一种心情澎湃的激动。但很快,这种激动震撼的情绪就被马上出宗“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兴奋取代——
少年不识愁滋味,只想离家闯荡。
一别都门三改火,从此天涯踏尽红尘。
马车内。
云挽和阿惜坐在里侧闭目休息,悄无声息,不羡和绫灵坐在车门边上,百无聊赖。
离开梨尘宗,绫灵对所有事物都感到稀奇新鲜,只坐一会儿便不安分了。她从没出云州,也没参加过谈道会,既兴奋又好奇,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个不停。
不羡正好无聊,难得耐心跟她解释,“谈道会啊,就是修真界的阴阳道人们聚在一起,大家开个会。大约就是各宗代表,提出自己对于阴阳道法的见解和看法……”
“都提意见吗,那要是不同意别人说的怎么办?”
“不同意见?好办!那就双方互相对骂,你说他观点有问题,道心不正,他说你举证不翔实,断章取义。反正只要谁把别人说得无话可说,谁就赢了。”
“噢,”绫灵恍然点头,“那说赢了有什么好处?”
不羡摇摇扇子,“也没什么好处。不过就是出出风头罢了。”
每一次的谈道会,虽说各宗代表都讨论争辩,各抒己见,畅所欲言,百家争鸣,但最后一番口舌辩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依旧坚持自己本门宗旨不动摇。
绫灵哈哈大笑,“这么说来,这谈道会也没有什么用嘛!”
不羡摇着扇子嘻嘻道,“当然没用。要是有用的话,那还带上你干嘛?去给对手助兴,给我们拉低平均分?”
绫灵立刻朝他一顿拳脚伺候。
片刻,绫灵接着问:“那为什么都还要去参加?”
不羡实在耐心有限,“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反正都是那些整天不干正经事的无聊之人,老爱自诩什么修真界名流,没事就喜欢组织这种活动……”
云挽早在不羡解释谈道会的时候,就已经十分忍耐,他总能找到奇怪的角度把绫灵带偏,说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睁开眼,“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是无聊之人?”
“哇!你能不能先预告一下,不要这么突然出来吓人!”不羡一惊,差点没跳起来。
云挽懒得理他,重又闭上眼睛。
不羡:“……”
这人真是越来越神不知鬼不觉地吓人,大白天跟个鬼一样。
绫灵虽然对不羡的解释感到困惑,但仍忍不住好奇,托着腮帮子,跟着又问:“师父,那谈道会好玩么?”
“好玩啊!每次我都把气他们个半死,反正那些个世家子弟,一个个气得鼻子只懂呼气了。”
联系到上文不羡的解释,绫灵忽然意识到谈道会上的他究竟是什么样子了,嘴强王者?舌战群儒?
为什么有一种作为他的徒弟不是太荣幸的感觉……
“唔,都有些什么人参加呀?”
“四大阴阳世家,零零总总各小门派,都会派出弟子。”不羡道,“我昨天收到望夜的飞鸽传书,他说他也会去碧冥凑热闹。”
阿惜半靠在侧壁上,状似睡着了,听到这句话,神色忽然微微一动。
云挽也睁开一只眼睛,“望夜?寂夜长苏家的大公子?”
“没错,就是他。”
“望夜是谁?”绫灵好奇道。
“你师父的好朋友!”旋即,不羡把怎么在谈道会上把望夜说得哑口无言,如何不打不相识,臭味相投,惺惺相惜的故事说了一遍。
绫灵听完,真心实意地打了个哈欠,“师父,你这故事太老套了,我都听困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懂什么,这叫酒逢知己千杯少!”不羡气得差点没把她耳朵拎起来,这还不解气,恐吓她,“要是为师没记错的话,你明年就及笄了……要是再这么对师父不尊不敬,我马上找个人把你嫁出去!”
绫灵立刻转头告状,“小师叔,师父说要把我嫁出去!”
云挽顿了顿,“我觉得也可以考虑。”
绫灵:“……”
不羡立刻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就连你小师叔都嫌弃你了,还不赶紧弃暗投明,好好孝敬为师,要是为师心情好,还能酌情再多留你几年!”
绫灵“哼”了一声,头一转,掀开车帘看向外边,气鼓鼓地打算再也不理这些讨厌的人了。
不羡始终坚持的“长兄如父,父爱如山”的理念,这时忽又冒出来,见绫灵不再理他,不羡突然凑过头,作死地道:“师妹,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云挽冷冷瞥了他一眼,出于涵养,没让他赶紧滚,马上滚,滚得越快越好,只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个字:“滚!”
阿惜没忍住,低低笑出声来。
马车走了两日,第三日的下午,车夫停了马,躬身对着车内道:“宗主,渡口已经到了。”
车内传来一声淡淡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苏轼《临江仙·送钱穆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