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果不其然,一家人在吃晚饭时,程老太登门了,进门就告状程楠程宝菱两个女伢懒,眼里没长辈,要好好管教。

程楠暴脾气,上前就要分辨,程宝菱连忙拉住她,诚恳地说:“奶奶,我们确实没有看见你老人家,对不起。”

她在众人面前一向是乖巧文静的模样,程安国看向程老太:“妈,可能她们两个是真没听到。”

程宝菱又问:“您老人家喊我们有什么事吗?”

程楠眼珠子一转,“肯定是奶奶有桃酥给我们姐俩吃!”

程老太神色不自在,“哪有什么桃酥,我都没得吃,喊你们是去薅草。”

程楠:“我看见志远哥跟宝妮啃桃酥了,说是奶奶买的。”

程宝菱状若天真,露出十分羡慕的目光,“志远哥跟宝妮姐有奶奶买的桃酥吃,还不用薅草,真好!”

程老太恼羞成怒:“丫头片子胡说八道!”

程宝菱害怕般地抹眼睛,“我跟三姐没有胡说八道。”

饶是程安国再尊敬母亲,这时候也不免有些心酸,说出来地话就有点带气,“妈,我们虽然分家了,您两口跟着二弟住,可每年的孝敬我也从来不少您的,宝菱跟楠楠总是您的亲孙女!两个小孩子薅草也没那个劲,您要是找人薅草,直接来找我!”

程宝菱忍不住扶头,这个傻爸爸哦,哪有给自己揽事的。

程老太没讨到好,摆摆手,“行了,行了,不说了。”

她眼睛在屋子里滴溜溜转了一圈,目光落在油亮酥黄的春卷上。

何佩瑜说:“两个孩子今天挖了荠菜,我就做了些春卷,妈你端碗回去尝尝。”

“我给奶奶装一碗!”程宝菱自告奋勇地给捡了一碗春卷,“奶奶,我给你送回家去。”

程楠眼睛都要瞪疼了,程宝菱假装没看到,笑容满面端着春卷送程老太回家。

伸手不打笑脸人,往常虽然不喜欢这个孙女,但是对于孙女的殷勤,程老太还是来者不拒。

清水村共有三排人家,宝菱家在第一排中间,程老太家在第二排最边上,送程老太回去的路上,遇到邻居叔伯姆妈,程宝菱甜甜地喊人,“姆妈吃晚饭啦,是啊,给我奶奶送春卷。”

程宝菱托着大碗回家,才进门,就被程楠捏住耳朵,“小叛徒!”

“你看,这是什么?”程宝菱揭开盖布,赫然是满满一碗油亮喷香的红焖猪头肉,

“咱们加餐啦!”

程楠疑惑:“咦,奶奶转性子了,不是说我们女伢不配吃肉么,二婶就没说什么?”

程宝菱想起刚才奶奶跟二婶那五颜六色的脸色就好笑,一本正经说:“这就是二婶让我带回来的呢。”

她还待说什么,程宝菱看了父母一眼,然后冲她使眼色,她立刻闭嘴。

晚上睡觉,程楠追问,程宝菱传授机宜,“奶奶家晚上炖猪头肉吃,我拿了碗春卷去,半个村子的人都看到了,总不好让我空手回来吧,二婶可是个要面子的人。”

小村庄就是这点好,哪家要是吃点好的,不一会儿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家家户户大门敞开,厨房靠着厨房,炖大肉,香味遮都遮不住。

程宝菱现在算是明白了,做人嘛,既要有来有往,又要脸皮够厚。要是搁在前世,在奶奶家闻到肉味,她是生怕招人嫌,立刻就走,现在么,她只需要说一句,“二婶,你们家炖的猪头肉真香啊,咱们半个村子都闻到了!”

程楠窃笑,“该,以前咱家有好吃的,都往奶奶家送,奶奶从来没想着我们,二叔二婶也装聋作哑。爸爸今天帮着打农药,也不说留着吃饭。”

程珍雪听到两个妹妹的窃窃私语,无奈地摇头,“大姐,你看——”

程珍秀笑,“管她们两个呢,只要别说漏嘴,给爸妈听到了。”

乡镇小学过了正月十五上学,还有三天才开学。现在程宝菱要做的事情就是:赶寒假作业!

不看不知道,她小时候有够偷懒的,语文练习册写了两页,数学稍微多点,才也写了不到十页。

幸好她现在只是小学二年级小学生,周记日记作文一概没有。拼音、组词、造句,程宝菱模仿小学生笔迹,不到一个上午就赶完了语文作业,再翻了翻语文书,里面的故事竟然还有印象,看到《诚实的孩子》这一篇忍不住笑了,幸亏是列宁,要是放在清水镇,小孩子打碎花瓶说了实话,家长肯定不会表扬他诚实,一顿骂免不了,或许还要加餐一顿竹笋炒肉;后面又翻到《补丁》,笑了,想起了上这一课时,班里的同学都穿补丁衣服上学,那些家境好的同学,衣服上没有补丁,也硬是让妈妈给补一个。

数学作业更是容易,半个小时搞定。程楠跟她一起赶作业,见她刷刷刷翻页翻得飞快,羡慕得要命,苦恼地咬着笔头赶作业,深恨自己怎么不是妹妹,不然就可以让宝菱这个姐姐帮着赶作业了!

她不敢去找大姐二姐,她们要是知道了,肯定告诉爸妈。

程宝菱写完作业,不忙着去玩,陪着她二姐一起。

程楠感动不已:“好姐妹!”

程宝菱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拿了张纸,写写画画。

都是九十年代遍地是黄金,只要你胆大敢去捡。让父母南下淘金去,别人肯定以为她疯了,再说九十年代下海的人何其多,真正能挣出来的能有几人?程安国安分守己的性子,只合适按部就班的工作,程宝菱看了看自己小小的一双手,一小孩儿,说出去的话别人都当孩子话看待。炒股票,买房子?那更是遥远的事情,就他们这清水村,光知道股票的人都没几个,而且总不可能跑到上海深圳去买吧,村里有不少人这辈子都没出过县呢。

程宝菱叹了口气,有种时不我待的感觉。

程楠盯着她看,“做什么学大人叹气?”

程宝菱摊手,“姐,你说有没有什么让人一夜暴富的办法?”

程楠:“做梦就可以。”

程宝菱一头黑线。

程楠撑着脸,认真想了想,“买彩票?昨天电视上不是说河北的某某中了特等奖三百万。不过我觉得比起中彩票,咱们还是做梦更快些。”

程宝菱:“呵呵。”

她安慰自己,不要急,时间还有很多,大不了她从卖冰棍开始。

黎姆妈拎着针线篮子进屋,笑道:“姐妹俩做作业哪,你们妈呢?”

程楠往里屋一指,“妈在屋里打毛线。”

“正要要问她要几个花样子。”黎姆妈说着就进了里屋。

程宝菱的耳朵立刻竖起来,仔细听屋里的动静。

开头两人说些花样子,毛线的新打法,接着黎姆妈的声音低下来,“珍秀她妈,那东西不卖了吗?”

何佩瑜说:“听说上面查得紧,先不卖了,以后再说。”

黎姆妈哎呦一声,“可惜了,建军找了他老表问了问,说是有人愿意花一千块买,妹子,不如你再考虑考虑,你们家珍秀读技校的钱也有了。”

程宝菱真怕何佩瑜答应下来,推门而入,故意惊讶道:“那个妆盒只值一千吗,书上说那是古董,值不少钱。”

黎姆妈脸僵了下,“一千也不少了,你买高价也要找得到人买啊。”

程宝菱说:“建军叔的老表说的人是谁啊,住哪里?”

黎姆妈支吾道:“我不太清楚。”

“不知道地址怎么交货?”

黎姆妈:“何必麻烦,让你建军叔去交货,再把钱拿回来,省事。”

宝菱:“市里在抓投机倒把,万一建军叔被抓了就不好了。”

黎姆妈脸色一变,继而笑道:“没事的,听说广东那边买卖都放开了,没人管的,东西是自家的,又不是偷的,没关系。”

哼,现在说的信誓旦旦,当初自家的妆盒怎么就没了。

宝菱从来没有觉得黎姆妈的笑脸这么可恶过,正想说什么,何佩瑜拉了拉她,“宝菱,给你黎姆妈倒杯茶来,快去。”

宝菱端茶过来时,就听着何佩瑜拒绝黎姆妈,“不准备卖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有一回我仔细看了看,妆盒下面刻着字,民国仿制,说不定是民国的盒子。”

“明”跟“民”差别可大了,要是民国仿制妆盒那就真不值钱,一两百块钱就可以收一个,黎姆妈讪讪地闭了嘴,没一会儿找借口离开。

何佩瑜道:“邻里邻居,还要相处,现在我说妆盒不值钱,不管她真信还是假信,反正先不卖了。”

她不是傻子,自从黎家知道她有个晚明的妆盒后,明里暗里鼓动怂恿她好几回卖妆盒,只说有人要买,却说不出具体是谁,只有一个黎建军在中间搭话,之前是为了凑钱让珍秀读技校,她一急才没多想,现在想想,不合情的地方太多了。邻居朋友之间关系再好,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冒着坐牢风险帮人卖东西,还什么好处都不图的人这世上就没有几个。

这些年,程黎两家相处还算和睦,不管黎家有没有别的心思,何佩瑜也已经决定了,两家继续当好邻居就行,别用一个妆盒来考验人性。

她把这些道理掰碎了讲给小女儿,程宝菱不停地点头,不禁重新打量自己的母亲,原来以为何佩瑜温柔单纯傻白甜,原来心里自有一把秤啊。

“那爸爸要是被建军叔说动了呢?”

何佩瑜笑道:“这妆盒可是我的嫁妆,宝菱你要记得,嫁妆就是我们女人的私房钱,而男人是要靠自己的努力养家糊口,惦记女人嫁妆的男人可不是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