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无人开口,只闻春风拂过的声音。
“想清楚了,我也把话说在前头了。”徐燕昭一副好商好量的模样。“有不服的,今日只管上来打,别顾忌什么车轮战、体力问题,打赢了我就能说话。若是今日不上台,日后却嚼舌根说些‘女流之辈’的话,那就是长舌孬种。我可不管什么同僚之情,见一个打一个!”
狠话放完,她声音一沉,再度发问:“还有谁?请赐教!”
满场的金吾卫心中齐齐涌上沮丧之意。
他们千百儿郎,竟然不能赢,也不敢上!
寂静之中,忽见一个须发皆白的青袍老人越众而出,抱拳道:“老夫前来领教,徐小姐,请了。”
徐燕昭一看来人,登时收起轻慢之色。她将金钗放在兵器架上,取了一杆红缨枪,恭恭敬敬地回了个晚辈的礼节。
“今日能得前辈指教,是晚辈莫大造化。”
老人并不理会。
徐燕昭也不在意,她手腕一抖,枪尖下垂,摆了个晚辈的起手式,道:“前辈,小心了!”
语罢双臂一抖,红缨枪直取青袍老人左肩,老人一掌拍开,徐燕昭就着掌力压弯枪杆,又复弹回。一招探清虚实,两人出招骤然加快,眨眼之间便交换了十数招。徐燕昭身姿轻灵,枪法却大开大合,沉稳中不时露出狡黠。老人招式凌厉直截,不带一丝花哨,却每每出手都命中破绽。徐燕昭几次强攻,都被老人直取命门。
“啪”一声轻响,老人手掌拍在枪尖上,扣紧枪身。徐燕昭试了一下,发现对方稳如泰山,而自己打了一回车轮战,体力跟不上,干脆直接松了手,潇洒一抱拳。
“我输了,前辈,我这就……”
“当……”老人蓦地回身,将红缨枪放回兵器架,以声响打断了她的话。
徐燕昭只觉得发髻一动,伸手摸去——老人眨眼间就将她放在兵器架上的金钗簪回了她发髻上。
“巡街当值之时,不可戴首饰。”
老人抛下一句话,负手而去。
徐燕昭忍了忍,没忍住,嘴角高高地翘了起来。
金吾将军亲口发话了,她能留在金吾卫了。
她摸摸凤钗,又团团抱拳:“诸位兄弟,方才多有得罪,咱们回见了。”
多有得罪?怕是手下留情吧?
先不说能从老人手下走近百招得是什么武艺,就看徐燕昭的枪法。原来方才她一支凤钗连败十五名金吾卫,并不是轻慢,而是她武艺太高,真用兵器,金吾卫没人能接下她十招。
她不想金吾儿郎们输得太难看,可看着她离去的身影,金吾卫脸上都跟被掌掴了似的,火辣辣的。魏临颐更像是吃了铅块,胃里沉甸甸的。
金吾卫已不是从前的金吾卫,早有好事之徒将里头的比试传出。不一会儿,废后一支金钗连败十五金吾卫的事,就传遍了京城。
“夫人,你真是太厉害啦!”
徐燕昭一出金吾卫营大门,香盈便扑了上来,在她身边连蹦带跳地雀跃着。
“香盈都听说啦,夫人连败金吾卫十数位高手,把金吾卫上下打得满地找牙,上上下下都服服气气的!”
“我打赢了,你高兴什么?”徐燕昭说着,也不觉笑了起来。
“夫人大出风头,我与有荣焉,当然开心啦!”香盈扶着她上了马车,底气十足地说:“这回金吾卫上下,不敢说您什么了吧?”
“你呀。”徐燕昭在榻上坐下,揉着手腕,“收服金吾卫,哪有那么简单?”
“啊?”香盈不解:“可今日夫人不是大展武艺了么?我听说当年崇宁公主要随军出征,骁骑营一众心中不服,崇宁公主一杆银枪将骁骑营挨个挑了个遍,从此骁骑营上下对崇宁公主便服服帖帖的。今日,夫人不也将金吾卫上下打了个遍么?”
为何换成金吾卫,便不成了呢?难道金吾卫比骁骑营厉害?
不能吧!
“不是金吾卫不成,是我不成。”徐燕昭喝了口马车上的热茶,问道:“我问你,金吾卫的儿郎们,都是什么来历?”
香盈跟在她身边五年,对朝中之事略有耳闻:“我朝有恩荫,正四品以上官宦勋贵,准一名子嗣入羽林卫;从四品至从六品官宦勋贵之家,准一名子嗣入金吾卫。除此之外,骁骑营士兵若愿意,也可入金吾卫,商贾白丁,每春通过考核者,也可应征入伍。”
她答完,又掰着手指补充道:“如今左右金吾卫中,一大半是官宦子弟,剩下的一小半里,骁骑营来的士兵与白丁、商贾出身又各占一半。”
一数完,香盈便明白了过来。
她家夫人如今是废后之身、侯门孤女,若不是有蒋御史的字条,连招兵台子里那么个小小的金吾校尉都不给好脸色。金吾卫里,别说那些世家子弟眼中有没有她们夫人,便是那些从骁骑营里出来的骁骑儿郎,嘴上不说,心里恐怕也是看不起她们夫人的。
香盈心中的欢喜登时被冲得干干净净,秀气的双眉皱起:“那……夫人,现在可如何是好?”
“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呗。”徐燕昭没个端庄样地靠在引枕上,满眼都是跃跃欲试。“明日开始,我便要巡街了。金吾巡街啊,说不定能遇到非常有趣的事。”
她给自己脑补了十几个版本的路见不平故事,晚上连泡澡的时候都在想春日犹寒,要是遇到落水之人该怎么又帅气又完美地救人。
正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忽然耳朵动了动。
“香盈。”徐燕昭雪藕般的手臂搭在浴桶边沿,闲适地趴着,抬了抬下巴。“去看看,这么晚了,谁这么有闲情逸致,翻我永定侯府的墙?”
“什么?!”香盈差点跳起来,风也似的跑出去。
徐燕昭又扬声:“看好了啊,别叫人把他打了,我可要心疼的。”
正在指使小太监们把马牵好,预备翻墙进去的谢温恪,一时没忍住:“啊……阿嚏!”
两个青衣小太监,一个满脸惊恐:“主上,您别是着了凉!”
娘娘出宫前拎着马鞭警告他们,可不许主上有一丝一毫不妥的!
另一个满脸喜滋滋:“主上,这是有人想您了,一准是咱娘娘。娘娘知道您这么晚了还跑出宫就为见她一面……”
“……只怕能把您的腿给打断了。”墙那边有人幽幽接口。
谢温恪底气十足:“胡说,她舍不得的。”
香盈拎着羊角灯,哭笑不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参见陛下……”
这位九五至尊胆子可太大了,带这两个小太监就敢翻永定侯府的墙。若不是夫人耳力过人听到了,派她出来,侯府的家丁们还不把他就地格杀了,事后怕是连块尸体都找不到。
如今提着刀出来的家丁们,只能手忙脚乱地搬来梯子,解救骑在墙头进退不得的皇帝。
谢温恪好不容易从墙头爬下来,先抖了抖披风上的露水,就着露水抹了一把鬓角,问:“小香盈,我这还俊么?”
香盈如实回答:“夫人不是看您长得俊。”
“那我也得是她眼里最俊的男子。”谢温恪将仪容整理妥当,这才一甩披风,潇洒自如地往东跨院去。
香盈一点也不意外他知道夫人在哪,夫人与陛下,自来有旁人无法理解的默契。她就着急一点:“陛下,陛下,娘娘在……”
后边两个字不好说。
谢温恪眼睛一亮。
他脚步更快了,到了屋子将披风随手一扔,便进了浴房。
迎面便被人弹了一颗水珠。
“放肆,哪来的深夜登徒子?”
“回夫人的话,某是来伺候夫人的。”谢温恪在浴桶旁坐下,给她捏手臂。“听说今日夫人可厉害了,一支金钗连败十数位金吾卫,连金吾将军都差点赢了,某特来贺喜。”
“哦?”徐燕昭笑眼盈盈地摊开手。“贺礼呢?”
谢温恪将她的手攥住,按在自己的心口上,贴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了四个字。
徐燕昭轻轻笑了,手上微微用力,将他扯到浴桶里。
一室水声不断,一阵一阵地撞在浴桶上。
疏影面无表情地守在院门口,禁止任何人出入。
奉伯急得团团转:“你说这算怎样?哦,说废后就废后,闹得天下皆知,永定侯府的脸被他踩在脚下。这会儿还敢上门来?吴钧陈钩为何不将他丢出去?小姐就是被这小白脸迷了心窍!”
“哎呀,奉伯。”香盈脸红红地出来,劝着,“您别操心了,夫人有主意的。这么晚了,您去睡吧,这有我们呢。”
“我哪睡得着?”奉伯嘀咕,“你们一个个就知道宠着小姐,小姐吃亏呢!这人品怎么能信……”
谁吃亏还不一定呢。香盈的脸又红了些,却正色道:“咱们不是信别人的人品,是相信夫人,夫人的决断不会错的。”
她连哄带骗,好容易把老人家哄回去睡觉了。
奉伯被她推着往自己房间走,嘟囔时,隐晦地与香盈交换了个眼神。
——外边那么多耗子,不清扫了?
香盈只是笑:“夫人都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您就放心吧。”
奉伯想想那谁,哼了一声,回房间去了。
消息常常不胫而走,何况有人放了耗子。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是谢温恪,但这个文吧,男主的戏份可能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