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前夕,一场大雪呼啸而至,静了好久的京都城在悉悉索索的扫雪声中热闹了起来。
冬日下的京都最爱刮风,还伴着潮湿的冷气,一阵阵的让人心烦。
昭云苑内炭火烧得旺,甫一进屋,就像是迈进了暖洋洋的春日,珠帘轻响,就见贴身侍婢绿瑶躬身进来。
外围的大面屏风挡住随着门开带进来的寒风,内室的地板上铺满厚厚的羊绒毯,软塌上躺着墨发软腰的美人。
聂晚昭兴致缺缺地翻了页话本,动了动因为长时间侧躺而酸麻了的肩膀,瞥见她被寒风冻得通红的小脸,疑惑问道:“你去哪了?”
绿瑶福了一礼,递上一张镶金边的请帖,解释道:“二皇子妃遣人送来了请柬,邀您立冬那日去寒客居观雪赏梅。”
寒客居是陛下赏给淑贵妃娘娘的一处园子,除了皇亲国戚,一般不为外人所开放。
此次二皇子妃能够在此邀请各世家公子小姐来此设宴赏梅,一是因为二皇子妃两月前刚诞下儿子,颇受淑贵妃喜爱,二是因为淑贵妃的次子九皇子正值婚配年纪,大有借此来寻觅皇妃人选的意味。
“无聊,不想去。”聂晚昭侧着翻了个身,直截了当的拒绝。
大雪天冷得要命,她才不去受那罪。
尤其一群莺莺燕燕围在一起,她是真不喜欢。
绿瑶盯着她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纠结:“夫人说,让您去。”
聂晚昭沉默了好半响,指尖轻抬合上话本,神色恹恹地闭上了眼睛:“既是母亲的意思,那就去吧。”
转眼便到了立冬那日,往年的习俗便是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顿团圆饺子,今年也不例外。
皮薄肉陷、个头饱满的元宝饺子,一口咬下去鲜嫩多汁,最大的乐趣便是在里面找金豆子,吃到的人便寓意着来年财源广进,可近两年添了几个孙子辈的小家伙,为防小家伙吃到后不小心噎住,便免了这一步骤,改为给小辈们发个小红包。
聂晚昭展开白嫩嫩的双手,眼巴巴地看着沐夫人旁边的那一叠红封纸。
“你这个做姑姑的,还和小毛孩们抢红包,羞不羞?”聂知烨往嘴里丢了颗花生,嫌弃得啧啧两声。
聂晚昭扭头看了眼后头排了长队,个头只有自己腰窝高的小家伙们,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你羡慕吗?到后面排队去吧。”
“排队去,排队去。”她身后一双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看向聂知烨,气鼓鼓的小脸逗得在场的人哈哈大笑,暖屋里的气氛热闹起来。
沐夫人给聂晚昭手心里递上一份红包,没好气地叮嘱道:“快回去准备,别误了宴席。”
“是是是,我这就去。”聂晚昭调皮地眨眨眼睛,接过红包便福身朝屋外头走去。
绿舒见她出来,赶忙上前递上竹骨伞,伞面宽大竹柄偏重,适合在这样的小雪天出行。
聂晚昭捂了捂脖颈边的衣领,盯着积了一层薄雪的石板路,愤愤道:“这么冷的天,窝在屋子里头喝几杯热茶不好吗?偏生要整附庸风雅那套,真是烦死人了。”
嘴上那么说,她还是加快了步伐,边走边问:“慎姐姐到了吗?”
绿舒落后她半步,温声回话:“刚到不久,听说你还在筱雅苑,便往三少夫人那儿去了。”
“去看看三嫂也好,她们也许久未见了。”聂晚昭点头。
回京后守孝期还剩下一个月结束,便也不好和外人大肆走动,回来这么久,慎姐姐也就来过侯府一次。
“走快些吧。”
侯府另一头,谢淑慎撩开厚重的遮风帘布,面色忧愁地出了屋子,圆依候在外头,见状笑容也垮了下去,看样子,是又没和大小姐说上几句话。
圆依猜的没错,姐姐谢婉宁忙着照顾病情加重的姐夫,匆匆和她说了几句话,就一头又钻进了内室,她等了半响,直到隔壁屋子的动静小了些,她才又出来坐着和她聊了一会儿。
她是真的不懂,从前不懂,现在也不懂,这种日子有什么盼头?从小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将府大小姐,当初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病秧子?一个不起眼的侯府庶子到底给她姐姐下了什么蛊?才能让姐姐甘于天天围着病榻和汤汤药药伺候他?
凭什么呢?就凭姐姐口中惊为天人的美貌?虚伪飘渺的柔情蜜意?
她真是想不通,也替姐姐不值。
没等她和圆依说上话,聂晚昭身边的婢女绿瑶就过来了。
绿瑶站在檐下停步,搭手放在左侧,半蹲下身子行礼:“谢二小姐,我家姑娘已收拾妥当,让您直接去正门碰头。”
“是我耽搁久了,劳烦你跑这一趟,走吧。”谢淑慎柔柔一笑,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帘布,长长叹了口气,左右是姐姐自己选的路,她多说无益。
还未走到侯府正门口,两人便在拐角处撞上了。
“慎姐姐。”人未到声先到。
伴随着流珠叮咚之声,打扮俏丽的女子自拐角的游廊走出。一袭浅淡的藕色茉莉收腰曳地长裙,外套同色锦缎小袄,玉质的耳坠光华流转,边角缝制雪白色的兔子绒毛,衬得人三分娇俏可爱。
偏偏她生得姿容绝丽、体态轻盈,莲步轻移间,淡淡的茉莉香飘散开来,一头齐腰青丝梳成新式的云华髻,额发随风而动,掩映着一双澄澈如水的明眸,含羞带怯好似梅花般美艳,却自有一股沉静高贵的风华,一颦一笑牵动人心。
谢淑慎上前几步,接住她伸过来的纤手,拉着她左看右瞧,啧啧称赞:“不枉费我等的这会儿功夫,美得我都不敢认了。”
“哪有,都是绿茗的手艺好。”聂晚昭被夸得不太好意思,抬手遮了遮脸,眼中却是怎么也隐藏不住的笑意,毕竟没有女子不爱美,不喜欢被人夸赞。
谢淑慎看了眼她身后跟着的绿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绿茗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要不是知道昭妹妹舍不得,我都想开口把她讨要回府了。”
这绿茗是打小就被卖进府的,如今也才17岁,八岁前一直在青楼做事,耳濡目染学了一些挽发化妆的技巧,因着精明能干、性格又好便被聂母安排给了聂晚昭,专门伺候聂晚昭梳妆,这么一伺候就伺候了五年。
不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沐夫人安排绿茗到聂晚昭身边定有别的妙用,恐怕是要将其作为往后聂晚昭在夫家的固宠工具来培养。
聂晚昭再美再娇艳又有何用,男人的劣根性注定他们不会只钟情于一人,等时间长了,女人年纪大了容颜不再、生完孩子身子变差,男人腻了厌了弃之不管不顾,乃至纳妾抬通房都是常有的事。
到那时,身边有个可信忠诚的“帮手”就尤为重要。
绿茗这种没有靠山,没有亲人,生死都捏在沐夫人手里头的,以后能伺候姑爷,当高门妾做半个主子,也算是她的福气。
两人边聊边走到了正门,聂家的马车旁却驶来了辆小巧的蓝布马车,正疑惑时,从上面走下来一位身着绯红衣裙的女子。
谢淑慎隔着雪幕,辨别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寒酸马车的主人,原是那位贵女圈里常常调侃的,妄图攀权附贵一举飞上枝头的小户女。
陈知韵仰头打量着这偌大的府邸,纵使看过许多次,还是忍不住惊叹聂家的财大气粗,这滔天富贵是她可望不可及的。
“知韵?”聂晚昭也有些吃惊。
陈知韵回过神,挺直了身子,弯唇一笑,连眉梢眼角都不可抑制地流露出笑意,上前几步欢雀道:“昭昭,你是收到我的带话出来接我的吗?”
“什么话?”聂晚昭皱眉,看向一旁的绿茗,后者摇摇头显然对此事也不知情。
“听说你前几日禁忌已解,便想着今日来找你解闷,我特意叫府中下人来递过话……竟是没传到你这儿么?”陈知韵慌张解释,手中的帕子都要被她揉皱了。
“这……”自然没有。
谢淑慎拦住聂晚昭搭她的话,笑吟吟开口:“既是没送达到昭妹妹耳里,大冷的天陈小姐又何必跑这一趟?还偏偏赶在别人出门前夕,莫不是算好了时间,想搭个顺风车一起去寒客居?毕竟……”以你的身份根本不够格,连大门恐怕都进不去。
“我并无此意,只是单纯想找……”陈知韵脸色变了又变,努努嘴好似要为自己解释一番,可最后只柔柔福身致歉:“是我考虑不周,差点误了二位贵人的行程。”
谢淑慎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她陈知韵打的算盘方圆十里只怕都能听见。打扮的花枝招展,佯装无辜地说并无此意?只是来找聂晚昭说话喝茶?当别人都是三岁小孩,看不透她那蹩脚的伎俩?
聂晚昭不是个傻的,自然听得出谢淑慎话里话外的提醒,可面上却如往常般温顺,笑着说:“既然来了,不如你先进府暖和暖和,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天气怪冷的,她不想多做纠缠,如此也算是给她留了面子和退路。
陈知韵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眼眶都红了:“不必了,终究是我来错了时间,只愿昭昭别误会了我的好意……”
谢淑慎打断她:“是是是,没人误会陈小姐的好意,只是天气冷,陈小姐身子又弱,还是早些回府休息为好。”
“多谢谢小姐关心,知韵便不叨扰二位了。”陈知韵佯装没听懂她话里的讥讽,微笑着目送二人上了马车,才转身往自家的马车走去。
“小姐,那谢二小姐说话也太难听了,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婢女元悠为她愤愤不平。
陈知韵没应声,只是默默攥紧腕间袖子,她也是个美人,今日更是花费了不少心思装扮自己,可如今一对比才明白差距。
先不说誉为京都第一美人的聂晚昭,就说她旁边的谢淑慎,平时打扮素净,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美人,没什么特别,可今日这么认真一打扮,就像天上的仙女似的,站在聂晚昭身边,甚至都没被压住光芒。
她不由看向自己的绯红色长裙,为了应景她还专门选了件带着梅花元素的袄子,妆容也化得比往日妍丽,美则美矣,可同穿了素色依旧光彩夺目的二人相比,她又觉得自己用力过猛,有种哗众取宠的意味。
长相,家世,首饰,布料,就没一样比得过的,就连所乘马车就落人好几等,想起谢淑慎那嘲讽的语气,她手里抓着帕子的力道不由加重。
凭什么她注定就只能做个下等人?给这些所谓的贵女们当个陪衬?
不,她不甘心。
既然出身已经改变不了,那就借助旁的做跳板,努力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