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杨和孟林关系很好。
当初徐杨父亲因为犯了投机倒把罪进了监狱,厂里的人都不敢跟徐杨玩,孟林例外。
至于原因嘛,很简单,孟林想到了自己没爹的悲惨生活,他觉得自己和徐杨同病相怜。
(孟林啊,你好容易心软)
但徐杨跟孟林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如果说孟林喜欢玩阴的,那徐杨就喜欢玩阳的,别人骂他,那就打,别人打他,更不用多说,还是打。
用方言说,这种人“混不吝”。
这么多年徐杨一直单身,但他本人无所谓,单身就单身,完全没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想法。
像孟林,起码是有对家的憧憬和向往的,而徐杨丝毫没有。
不仅在家庭方面如此,他在事业上也没什么追求,早退和摸鱼是经常的事。
徐杨这种人,段师傅和秦锐看不上,性格是其次,主要原因是亲爹进了监狱,所以经常劝孟林别跟徐杨玩。
孟林没有盲目听从,他更相信自己眼里的徐杨而不是别人口中的徐杨。
徐杨来的时候拎了一袋子红糖,笑嘻嘻地交给刘翠,然后跟孟夏打招呼:“还记不记得徐哥哥?”
孟夏乖巧点头:“记得,徐叔叔。”
徐杨:“……”他摸了摸鼻子,扭头对孟林说:“夏夏越来越机灵了。”
孟林点头:“随我。”
徐杨:“……”
刘翠适时插话问:“给你们炖条鱼,炒个白菜粉条,再炸一锅灌肠,怎么样?”刚才碗里的灌肠都吃完了。
徐杨不客气地点头:“嫂子炸灌肠的手艺可是一绝,尤其是那个蒜汁儿,特有滋味,一点都不臭。”
刘翠笑呵呵解释说:“把蒜捣烂加入凉水,这样吃就没有臭味了。”
这些做饭的技巧都是她在村里学来的。
徐杨“嗯”了声,接着挨着孟林坐下,原本狭小的空间现在看起来更逼仄了。
孟夏把走廊上的小马扎搬到屋里,接着把门紧紧关好,乖巧地坐下来听她爸和徐叔叔说话。
徐杨先说:“林哥,我这段时间去电影院炒瓜子,你猜挣了多少?”
孟林拧着眉头,第一反应是:“你去卖瓜子了?”你知不知道你爹是怎么进的监狱?因为卖东西!因为投机倒把!
徐杨脸色一僵,他因为急切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孟林,结果忘记孟林最讨厌他干这事了。
两人沉默不语。
孟林有点生气徐杨不重视自身的安危,刚想说一句“我不让你去卖东西是为了你好”时,突然醒悟。
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的师傅经常对他这么说,例如,不让他进办公楼是为了他好。
想到这里,孟林把嘴边的话咽下去,心里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和追求,他不应该指手画脚。
于是嘴上变了一种说法:“你脑子活,这点我知道,但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想想你爸,你可不能进去。”
徐杨撇了下嘴:“进去也不错,有吃的有喝的,我反正当我爸进去养老了。”
孟夏:……真是好儿子,让亲爹在监狱养老。
孟林无语地看着徐杨,心说:真想不明白对方的心怎么这么大呢!亲爹进了监狱都无所谓。
徐杨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点过了,于是补救道:“我的意思是,我肯定不能像我爹一样进去,不是有句话这么说的吗,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我的想法是我得从我爸身上吸取经验教训,卖东西的时候千万不能被逮住。”
他具体讲了几个技巧。
“第一,不能贪多,贪多必失,就比如我这炒瓜子吧,每次就炒五斤,隔天卖;第二,有人好办事,我现在已经跟纺织厂的人搭上关系了……”
孟夏暗暗佩服,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做生意。
可能是家学渊源深厚,也可能是性格使然——骨子里就不安分,所以,徐杨这段日子真赚了不少。
数字说出来后吓了孟林一大跳。
“十多块!”孟林瞪大了眼睛。
徐杨凑近了,调侃道:“林哥,我头一次见你眼睛瞪这么大。”
孟夏好奇地伸脖子去看。
她爸是单眼皮,上眼睑微微下垂,给人一种心思如海的感觉。
等等,她好像遗传到了她爸的眼睛,不同点在于她的更大。
孟林一巴掌推开徐杨:“说正事呢!”
他压低声音仔仔细细问道:“真挣了这么多?你才干了几天?照你这么个挣法,半年就能过百了!”
这样一比较,比上班挣得多多了,搞得他有点心痒痒了~
徐杨不敢打包票,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比上班挣的多,像他一个月工资,才十五块多一点。
见孟林有心动之意,他继续说道:“林哥,加入我吧,以后咱们哥俩一起干,肯定挣的更多。”然后又说了一些具体想法。
孟夏:真能忽悠。
孟林是个谨慎的人,他虽然眼馋,但理智还在,高收益就意味着高风险,一旦被抓了,他想进办公楼的目标怎么办,他媳妇和闺女怎么办?
他又不像徐杨一样,孤家寡人一个。
所以摆了摆手,又嘱咐徐杨千万要小心。
孟夏见她爸拒绝的如此干脆利落,不由在心里给她爸竖起了大拇指,人嘛,总得学会取舍。
天底下不能什么好事都是你的。
徐杨没再继续劝,因为他知道林哥的性格说一不二,不过对于林哥没阻挠他(卖东西)的举动,他心里挺感动也挺感激的。
并决定以后多往林哥家捎点东西。
晚上,孟夏裹着厚衣服凑到刘翠旁边,说:“妈,这么多材料,要不要让爸帮你分担一点?”
真不知道她妈的领导是怎么想的,让一个不怎么识字的人去做校对、检查的事情。
刘翠摆手,小声对孟夏说:“你看你爸眉头皱成那样,咱别去烦他。”可见,刘翠干什么事都要看一下孟林的脸色。
没办法,这是她长期寄人篱下养成的习惯,结婚这么多年来也没改正。
孟夏歪脑袋看了她爸一眼,果然紧皱眉头。
孟林正在思考理论与实践怎么融合的问题。
他列出来一个提纲,分别是知融合,会融合,善融合。
首先,认识上要到位,知道理论与实践相融合这回事儿,其次,做法上要到位,就是会融合和善融合。
先会,后善。逻辑上层层递进。
而且,这里有一个工作方法的区别,而孟林恰恰不擅长这方面。
他一个车间工人,干的技术方面的活,哪有机会学习什么工作方法,跟别说提高了,所以工作方法是他的短板。
孟林盯着“会融合”和“善融合”六个字,看了五六分钟,最后想出来一个主意。
找载体。
以他为例,他知道了群众力量重要性这一理论,之后运用到了工作中并产生了较大的效果,而载体是就他会上的发言和会后帮人写稿子。
那这个发言和写稿子是不是“深入群众”的工作方法呢?
显然,是的。
把这个关系捋顺后,孟林的思路打开了。
他又以赵三柱为例,思考到,对方是在维修设备和机器中融合的,不同的设备有不同的问题,这叫具体维修问题具体分析。
不过孟林的工作方法啊还是太粗糙。
当然了,什么事情都要一步一步来,他今天能写出知融合,会融合和善融合三个词就很不错了。
孟林想清楚之后,立马动笔写稿子。
他写稿子有个习惯,先思考后写,写的过程中不停顿,从头写到尾,但这样写作有一个十分明显的问题,就是情感色彩强烈。
孟林花了十五分钟写完了,写完之后,他通读了一遍,点了点头。
真不愧是他写的。
自恋完了,孟林把稿子丢在抽屉里。
这个方法是他从严副主任那里学来的,概括为三个字,叫“放一放”。
把稿子放一放是为了让自己脑子静一静。
他写完后,去看刘翠孟夏母女俩。
“还没弄完?”他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胳膊,问刘翠,“谁给你布置的任务,心里太没数了。”
刘翠停下翻字典的手,回答道:“是高婶,她忙着她闺女插队的事情,就把这活儿给我了。”
孟林一想:“高婶子的闺女?她可有仨闺女。”
说完之后,他又分析,肯定是老二——二闺女,因为只有不亲的才会被送去下乡。
现在可不是六十年代末了,大家都不积极往农村跑了,而是想法设法回城。
不过说起老二,他想到了自己也是“老二”,于是内心幽怨了一句,老二就是没人疼没人爱。
孟夏插嘴问:“妈,高婶什么时候让你交?”
刘翠笑了笑:“闺女,你可不能叫她高婶。”辈分不对。
孟夏眨了眨眼睛。
刘翠接着回答道:“大休后给她,不过我也没打算弄完。”而且理由十分充分。
孟夏立马明白了她妈的打算,这是让高婶子,呃,高奶奶以后不敢给她妈布置太多任务啊。
刘翠合上字典,让孟夏去睡觉。
孟夏嘟嘴:“明天不上学。”
孟林发挥父亲的职能:“闺女,不上学也得早睡,明天一早我们还得去百货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