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阴沉沉的,笼罩在整座东宫的上头,不仅仅是这阴沉沉黑压压的云层,还有已经下达的圣旨。
东宫里,气氛一片冷肃。李晟沉着脸坐在书房里,看着手中明黄的圣旨,那上边的一个个字仿佛是冰锥一般刺入李晟的心里。
回廊外传来骤然响起的脚步声,一名面容娇美却难掩病态的女子,疾步穿过长廊,面上柳眉微皱,她生得貌美,这一蹙眉便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守在书房外的侍卫,一眼便看到来人,急忙躬身行礼,喊道:“见过太子妃。”
来人正是李晟的妻子,太子妃郑慧语。
郑慧语点了下头,她难得这般失态地径直闯进书房。书房外的侍卫自是知晓太子妃在太子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此时此刻定然是有急事,才有这般举动,且太子妃身子不好,他们迟疑了一下,倒也没有拦着人,便任由人入了房。
见到骤然出现的太子妃郑慧语,在书房里的众人不由地愣了一下。都说太子妃温柔贤淑,端庄守礼,未曾想今日会这么唐突地闯了进来。
郑慧语一眼便看到神色憔悴端坐在书桌后的李晟,李晟的手中还握着明黄的圣旨。
“殿下,圣上的旨意...咳咳......”郑慧语的话还没说完,便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李晟急忙起身,走过来,小心地扶着郑慧语坐下,倒了一杯水,递给郑慧语,而后轻拍着郑慧语的后背,温声道:“阿拙,不要急。你身子还没好,不能郁急在心。”
魏朝辉和陈斯年相视一眼,急忙躬身一礼,悄然与一旁的王佑年一同先退出书房。
“二郎,圣上怎可如此安排?庆国建朝以来,何曾有过和亲?”郑慧语抿了一口温水,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气恼地道。
李晟沉声安抚道:“阿拙,孤正要进宫找父皇。待孤进宫看看再说。”
郑慧语先前接到圣上旨意的时候,真是如遭雷击。当时正在病中的她,险些就晕厥了过去,好在太子星夜兼程,赶了回来主持大局。
女儿和亲一事,这不仅仅是担忧闺女,更是庆朝颜面上的羞辱。要知道前朝,就算是那个昏庸荒唐的帝王,也是咬紧了牙关,从未有和亲一事的。
“孤定然会劝父皇收回旨意的。”李晟目光炯炯地道。
郑慧语对圣上的性子很是了解,她虽然柔弱不常外出,但是对宫内宫外的事都还是有所了解的。当今圣上本就是一个好大喜功要面子的人,这圣旨已经下了,要说收回,谈何容易?
郑慧语看着李晟,她的面上带着浓厚的忧色,无奈地道:“二郎,这次的事,我觉得不对。无论是先前递送给你的讯息被拦住,还是这次猝不及防的和亲旨意,都太突然,也太巧合了。”
她认真想了一下,道:“二郎,曦儿回来了吗?”
李晟摇了摇头,道:“曦儿身子弱,星夜兼程赶回来,孤怕她吃不消,便让她先留在猎场了。”
“既然还未回来,那正好。让人传消息去,让曦儿去颍州外祖家,就说曦儿身子不适,去那休养身子。”郑慧语一转念头,迅速开口道。
李晟想了想,瞬间就明白了郑慧语的意思,这是拖字诀。他进宫找圣上,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先将闺女暂且从这是非之中摘离出来。
“孤明白。你好生保重身子,孤现在就进宫去。”李晟拍了拍郑慧语的手,安慰道。
“嗯。”郑慧语面上依旧是难掩担忧,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耽搁的时候,她点了点头,道:“二郎,万万要小心。”
李晟看了一眼郑慧语,便转身大步出了书房。而此时书房外的三名心腹正皱着眉头在一起分析此次的事。
王佑安率先开了口,道:“从居风城丢了,到消息被拦截,再到殿下遇刺,紧接着是赐婚和亲……这一环扣一环的,可以说幕后黑手,对这时机把握得分毫不差。”
陈斯年冷笑一声,不由地急道:“我说,子明,你倒是还有这心情称赞对方?你倒是说说看,这幕后黑手到底是谁?莫非便是那齐王殿下!”
一旁站着的王佑安,听到陈斯年这猜测,微黑却不失文雅的面上不由地掠过一丝讽刺的笑:“博裕,你猜是齐王殿下,你这也太看得起他了吧。”
因着齐王殿下李翰与太子李晟本就不对付,常常给太子使绊子,因为他们这些太子心腹自然是极为重视地研究过齐王此人。而齐王李翰的性子,他们都知道地一清二楚。
李翰外表看着是一个清隽儒雅的书生,平时说话似乎也是斯斯文文的,但他其实是个爆竹脾气。
能够让齐王李翰这么多年以来都蹦跶地如此欢快而毫无损失,可以说,一方面亏了太子殿下顾及兄弟之情多有留手,另一方面则是李翰的幕僚们出了大力气。
陈斯年不耐烦地道:“子明,那你倒是说说还有谁?这些年来,除了齐王李翰因着先太子的缘故,经常给太子使绊子找麻烦,还有谁在暗处算计着太子殿下?”
魏朝辉的心思本是还在留在猎场的沈恪身上,走之前人还在昏迷着,也不知现下是如何了?只是听到身边两人的争执后,他的思绪又被拉回来,想了想,似乎是若有所思,但是又很快摇了摇头道:“这幕后黑手,着实是藏得深!现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倒是分析不出来。”
“信芳,你就没有想过平王吗?”王佑安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魏朝辉,意有所指地道。
陈斯年听到这话,嗤笑了一声,挺直脊背道:“就平王李康,那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子明,你这是不是想太多了?要说是他,那你还不如猜是齐王李翰好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左右,又压低声音,道:“子明,你这话还是别乱说了,你要知道太子殿下和平王李康,那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殿下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他可是会不高兴的。”
魏朝辉愣了一会儿,他深深看了一眼王佑安。其实他的内心也有这么个想法,主要是因为这一连串的事儿太巧合了,若不是对殿下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极为了解的人,怕是万万算计不到的。
他刚刚没有将这个猜测说出来,就是因为顾及着太子殿下与平王的兄弟之情。他知道太子殿下对平王李康是多有维护的,早前他也曾对太子殿下说过,要提防着点平王,但是太子殿下却不以为然。
正当他要说点什么回应王佑安的时候,太子李晟从屋子里匆匆而出。
“殿下。”
“殿下。”
“殿下。”
门口站着的三人立马躬身一礼,齐声喊道。
李晟面上神情严肃,点点头,而后道:“孤即刻进宫见圣上,信芳,博裕,你们俩跟我进宫。”
说完这话,李晟又看向王佑安,而后沉声道:“子明,这里就都交给你了。”
“是。”王佑安一拱手,就应了下来,他看着行色匆匆的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些担忧。也不知这圣上那儿会是何种境况?各种事情交杂在一起,可以说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而匆忙进宫的李晟,不会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如何的滔天祸事。
在巍峨肃穆的宫殿里,飘洒下来的床帏后方传来不堪入耳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诱人却又压抑着,在光影的交错之下,可以看到床上透出来的交缠在一起的躯体,竟是有人在白日宣淫。
“阿郎,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在一阵喘息之后,床上的女子娇声开口道。
听到女子的话语,床上的男子似乎不以为意。他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微微眯着眼,慵懒的问道:“什么消息?”
只听的那女子欢喜的声音传了出来:“阿郎,我有喜了。”
“嗯?”良久,便听得那男子似笑非笑的话语,“谁的?”
那女子仿佛被男子这句话惊到了,她恼怒地回了一句:“还能是谁的?自然是你的!”
这句话刚刚说完,便听得那男子忽然又开口问了一句:“昨日,那你给圣上下的药,你下了吗?”
“当然下了,你的话,我哪次没有照办!”那女子应了这么一声后,又贴向男子身边。
男子伸手抚了抚女子光裸的肌肤,一双白皙的手慢慢抚摸着女子的脖颈,突然,他开口道:“这么乖呀!那这次我说的话,你也好好听听。”
“嗯?”
“乖乖地闭上嘴,永远的。”话刚刚说完,他的手一用劲,只听到轻微的咔哒声,那名女子的脖子扭曲了起来,她睁大了双眼,双眼里还带着迷茫和欣喜。
男子掀开帘子,露出一张俊朗年轻的面容,颀长的身子从床上走了下来。
“殿下,太子殿下往宫中来了。”一名内侍迅速入了房中,他目不斜视地道。
男子看了一眼床上已然无了声息的女子,那张娇媚的脸蛋略微狰狞。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道:“我那哥哥来的正是时候,一切按计划进行,对了,想法子,把我那三哥也引过来。这俪嫔的死,总要有人来担着。”
这名男子竟是一向老实懦弱的平王李康,而更没想到的是,床上与之白日宣淫的女子,竟然是当今圣上的女人。
“哎,俪嫔好像是父皇最近最喜欢的嫔妃了,要不是她自作主张怀了孩子,我也不想这么快下手。”李康理了理里衣,脸上带了点不悦,自言自语地道:“最讨厌不听话的人。”
而后他穿好了衣裳,便往外走。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原本面上一幅乖张冷戾的神情,顿时就转换成了唯唯诺诺的模样。
“去吧,都去准备一下,大戏就要开演了。”李康迎着明媚的阳光,低声对身边的内侍吩咐道。
“是。”
内侍沉默地应下,而后便如幽灵一般,悄然离开。
而乾承宫中,皇帝李裕正坐在殿中看着折子,却不知是哪一份折子惹怒了他,他重重地将手中的折子扔在了桌上,而后揉了揉额角,开口道:“田福,田福!”
门外迅速就进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内侍,他轻声应道:“圣上,老奴在。”
李裕睁开双眼,他的眼中带着血丝,神色明显焦躁,开口道:“俪嫔呢?把俪嫔给朕喊来,朕头疼,让她来给朕按按。”
“是,老奴这就让人去请俪嫔娘娘。”田福躬身应着,便退了出去。
李裕也不知近来是怎么回事,总是头疼欲裂,也就俪嫔给他按的那几下能舒坦一些,夜里也睡不安稳。那些个太医就只会说让他要清心少怒,少思少虑,开的药又苦又没用。
少思少虑,他如何能够做到?近来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烦心事,就没完没了的。居风城丢了,太子遇刺,还有狄夷的联姻......
李裕看了一眼桌上杂乱的折子,不少都在反驳联姻之事,说是损了气节。可是这群人又怎么了解他的为难之处。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又怎么会愿意用自己的孙女去换一纸盟约?
边疆重地居风城丢得猝不及防,秦楚那头又乘机挥兵一路北上,他连夜调集了黑翼、长林、靖平三支大军前去支援,可惜路途遥远,边城局势岌岌可危。
而另一方面,出访来使的狄夷此时提出了租借边疆城镇、互市合作、联姻结盟等要求,李裕怎么会不知道这些要求是何等无礼和屈辱,只是他听闻驻扎在边境的狄夷驻兵是蠢蠢欲动。
为了解决此刻困局,李裕才允了狄夷,并以同盟名义,要求狄夷出兵共同抵御来犯的秦楚。
狄夷说是只要租借协议达成,公主顺利完成和亲,他们便即刻出兵。
故而李裕才会如此匆忙下了圣旨。只是这圣旨下来以后,无论是朝堂上,还是民间,都是议论纷纷,可以说是骂声一片。
想着那些驳斥的声音,李裕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嗡地疼得厉害。一想到自己那个素来强硬的太子回来以后,只怕就要来找自己理论一番,他就觉得心烦意乱,头疼欲裂。
这田福办事怎么这么磨蹭,让他去把俪嫔喊来,怎么这么半天人都没喊来?
李裕不耐烦地站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
“砰——”突然,门被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