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的视力极好,在微弱的火光中,看清了逃窜的人的模样。那人正是陈斯年大人的儿子陈绍楠。
陈绍楠长的浓眉大眼,皮肤略微黝黑,放在日常里那就是一个人见人赞的俊朗好儿郎。只是此刻他的身上衣裳沾染着尘土砂砾和血污,看起来狼狈极了。而那零零散散的一群黑衣人正紧追不舍,沈恪皱了皱眉,驱马往前。
骤然,沈恪跃身而起,佩刀随之而出,刀光如惊雷似的巨浪,朝着缀在陈绍楠身后的黑衣人袭去,延绵如浪的内劲随着刀刃甩了出去,逼得黑衣人纷乱躲避。
沈恪的身影在光影中,快似浮光,凌厉的攻势让黑衣人顿时进退失据。最前方配着双钩的黑衣人堪堪躲过突袭而来的刀气,便反应迅速地甩出双钩,暗色的双钩嘶嘶作响,径直击向陈绍楠的后心。
眼看着双钩即将钉到陈绍楠,情势危急,沈恪顾不得疾射过来的短箭,手中佩刀脱手而出,挡住那对双钩,‘噌’的一声,刀刃和双钩撞在一起。陈绍楠脚下一个踉跄,跌在地上,重新围堵过来的黑衣人,袖箭齐发,沈恪急催内劲,掌中气劲推出,反身而回至陈绍楠身边。
沈恪一把拽起陈绍楠,足下几个起落,带着人往马匹方向跃去。
使双钩的黑衣人,看着沈恪腾身而起,急忙将双钩灌注气劲,砸了过去。
‘嘶’的裂帛声响起,围追过来的黑衣人眼前一花,便失去了沈恪和陈绍楠的踪影。
沈恪用柔劲卷着已然力竭的陈绍楠,轻轻将人推送到马上,他也随之跟上。
“驾!”沈恪一声低喝,带着人驱马疾驰。
那群黑衣人纷纷按下袖中的短弩,□□朝着马匹奔驰而去的方向飞去。看着沈恪和陈绍楠离去,正要追击的黑衣人,被最前头拿着双钩的黑衣人制止住。
那黑衣人看了看天色,低声道:“不必追了。”
“可是,陈明旭知道.......”靠得比较近的一名黑衣人不由地开口道。
“没事,主子交代的,咱们都办好了。”拎着双钩的黑衣人看着已经不见踪影的沈恪两人,摆了摆手。
“走,回去。”随着这声命令下达,那群黑衣人迅速收拾离开。
沉沉夜色里,马蹄声在小道上异常地响亮。
“咳咳、嘿,居然是你,咳、差点以为这次就栽了。”陈绍楠轻咳出些许血丝,他随意地伸手擦去,侧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沈恪,咧着嘴笑道。
沈恪面上的神情不变,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边境有变?”沈恪低声问了一句。
陈绍楠是从边境一路赶回京城,又从京中奔赴猎场,半路上还遇上了截杀,体力耗损严重,现下手脚虚软得很,勉强靠着沈恪才能坐在马背上,听到沈恪的问话,他吃力地回道:“边关,居风城,丢了。”
沈恪的脸色很难看,尤其是听到居风城丢了的消息,这个消息太震撼,而且太子这边竟然是一点风声也没收到。
“我们的人,三天前就用了夜凖将消息传回来了,可是毫无、反应。谍子也派了回来,同样没有音讯,我才、连夜赶回来,换了六匹马,走的小路,入京的时候遇到了截杀,好在遇到了太子府的一队卫军,他们帮我拦着人了,也是从他们口中知晓太子在猎场,咳咳、我才转道赶了过来。没想到去往猎场的半路上,也埋着人伏击。”陈绍楠喘着气迅速地将情况简要说了一遍。
沈恪没有回话,他不着痕迹地喘了一口气,重重甩了一下缰绳,加快了马匹的行进速度。在颠簸的路上,可以看到沈恪的后背处有一只短短的箭尾在隐隐约约的月光下闪烁着渗人的气息。点点的红痕顺着他的衣裳往下滑,顺过马背,落在了小道上,淅淅沥沥断断续续的,一路淌了过去。
“维桢,殿下这边什么情况?”陈绍楠缓了一缓,体力透支后的乏力开始慢慢褪去,他还不知道太子遇袭一事,只是想着能够在这时候遇着沈恪,必然是殿下有什么指示。
沈恪一时没有反应,前面的路有些许模糊不清,他心跳如旧,但胸膛里却散发着寒意,冰凉凉的。
陈绍楠靠在沈恪的左侧,箭伤是在右侧,因而他并未发现那透出沈恪胸口的箭头,鲜血打湿了沈恪深色的半边衣衫,在马匹的颠簸下,止不住的血一点点地渗出来。
“维桢?”陈绍楠疑惑地又喊了一句。
“殿下日前遇袭。”沈恪的意识从恍惚中醒转过来,咬着牙低低应了一声。他感觉得到自己的体力流失得很严重,好几次眼前都是一片黑雾,若不是陈绍楠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他可能就跌进这一片黑雾了。
“什么?”陈绍楠惊声道。或许是今晚一连串的让人震惊的消息和连续不断的劫杀奔逃,让他的注意力较之往常弱了不少,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沈恪身形不稳,有几次险些要跌下马去。
“殿下可有恙?”陈绍楠念头一转,立马发声问道?
沈恪咽下喉咙里的腥气,用力甩了一下缰绳,马匹矫健地往前奔跑,而后,才低低地回应道:“无恙。”
他的呼吸间带着一丝浅浅的铁锈气息,呼出来的气息也不若温热,而是一股带着死气的冷意。陈绍楠此刻也觉得沈恪不对劲了。
陈绍楠侧了侧头,借着微弱的月光,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沈恪青白一片的脸色。
“你受伤了?”陈绍楠不安地开口道。
“没事。”沈恪拽紧缰绳,催促着马儿行进,“就快到营地了。”
道路狭小崎岖,山风簌簌,在他们身侧吹拂,在离营地不远的时候,沈恪终于稳不住身形,踉跄一下,从马背上翻身滚了下来。
“沈维桢!”
陈绍楠迅速跟着跳下来,一把扑到他跟前。
由于失血过多,沈恪的双唇苍白得可怕,他勉强靠在山道边的一颗矮树边坐起来,抬眼扫了下陈绍楠,道:“明旭,听着。”
陈绍楠忙凑上去,这时候他才看到沈恪右侧胸口处透体而出的箭头,箭头上还带着血水。
是刚刚最后那一阵的□□齐射?是了,沈恪是带着他上马的,两个人一匹马,马的速度较平常要慢一些,而且还得护着那时候脱力的他,所以沈恪没能躲开流矢。
沈恪伸手在怀中摸索,取出一块巴掌大的令牌,塞到陈绍楠的手里。
“这是殿下的令牌,你带回去,营地就在前方,你入营的时候莫要声张,尽量不要让人发现。”
令牌冰凉凉的,上边沾染着滑腻的血液。陈绍楠一手握着令牌,一手捂住沈恪胸口处的伤,深色的殷红从他的指缝间漫出来。
“一起走。”陈绍楠的双眼带着些许红丝。虽然都是为太子殿下效力,但他平常和沈恪接触不多,只听说这人脾气又臭又硬,待人冷硬得很,并不讨喜。加之身份使然,沈恪虽名为魏大人的义子,但谁都知道他是魏大人从流民堆里捡回来的。他们这些高门大户出身的人,自然也不愿多和流民出身的沈恪来往。
可无论如何,对陈绍楠来说,此时的沈恪都是他的战友,更是因为救他才受的伤,他万万不可能丢下人自己走掉。
沈恪偏头倚着树,吐出一口气,言语间是掩不住的倦意:“我在这歇一会儿,你回头再来接我。”
“不行,不能歇。你这一身的血腥味,一个人待这,我一转头,你估计就能让狼叼走。”
陈绍楠俯身要将人扶起来,沈恪却摇了摇头,伸手将人轻轻一推,勉强道:“别磨蹭。”
“京中的消息,正是殿下现在最需要知道的,你需得立刻将消息告知殿下,再磨蹭下去只怕要有大变故了。我奉殿下密令回京探查,不能让人知道,尤其是此刻御庭卫军也在营内,所以你入营的时候,必得避开人。带着我,你避不开。”
沈恪眼前已经是雾蒙蒙的了,他看不清陈绍楠的神情,也不知道陈绍楠的想法,他不是不想和人一同回去,只是现在这样,让陈绍楠带着他回去,他们定然会暴露,明面上有御庭卫军,暗地里谁知道还有哪些人,若是因此节外生枝误了殿下的事,他是万死难辞其咎。
陈绍楠听着沈恪的话,整个人都顿了一下,他知道沈恪分析得对,垂下头,紧紧握着那块令牌,咬了咬牙,往营地走去。
沈恪隐隐约约感觉到人往前走了,他艰涩地笑了笑,视线越发模糊,疲惫澎湃而来,伤处早就疼得麻木了,不止是胸口的伤处,原先身上的伤也崩了开来,大量的失血,使得他又冷又困,现下着实是挡不住困倦,靠着矮树昏了过去。
只是他刚刚昏了过去,已然离开的陈绍楠又返回来,他见沈恪无意识的模样,急忙蹲下来,测了测沈恪的脖颈处,微弱的跳动让他松了一口气。
“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总有办法的。”陈绍楠不知是说给沈恪听还是安慰自己,他一把将人扶了起来,浓郁的血腥气息直扑过来,陈绍楠皱了皱眉头,半抱着沈恪的手触到的是一片冰凉的滑腻感,他不用看都知道那是血。
这人身上的伤绝不止胸口那一处,所以说如果刚刚他真的就这么走了,只怕再回来接人的时候,这人就是一具血尽而亡的尸体了。
陈绍楠抿着唇,拖着人脚步踉跄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