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万物歇止,就连另一间竹舍里的南宫亭也身形凝滞。
墨云知瞳孔微缩,眼睁睁看着王姨娘记忆中凶神恶煞的魔修,逐步走到自己面前,嬉皮笑脸的模样。
她能清楚听见心脏的声音,似那日从长青山往下猛坠。
合该砰砰直跳,又叫他人拿捏住,令心房不得舒展。总之十分不舒服,偏巧她与对方达成合作。
无论如何也是避之不及。
墨云知深吸一口气,令身体放松些。既来之则安之,她还要与对方一同修复浮世镜呢,不要紧张。
……到底还是有些害怕。
她极力遏制轻微颤抖的手,掩盖于桌案之下,令对方看不到。
江远步履从容淡定,若细看竟还有几分吊儿郎当。藏青织金外袍宽大,衣袂逶迤落在地面。
竹舍内静得落针可闻。
正因如此,顾无华声音更显洪亮:“虞墨,你怎么了?”
墨云知眉眼一跳,心说你闭嘴吧,不要再说话了。不止我一人听你讲话,在场还有一位魔修。
江远脚步停顿,脸上笑意慢慢收敛起来,眸光落在缠绕她发丝的传音珠。珠子圆润冶艳,泛着绯光。
另一边。
顾无华捏着他的传音珠,上下不断摇晃,始终未能听见声音。
难不成虞墨那边遭事了?
他误以为南宫亭要刁难她,立马传音道:“虞墨,你面前是不是有人。所以才不能说话?”
徐宁绯:“……”闭嘴吧你。
她手中玉盘熠熠光辉,指针证明虞墨那有个魔修。所以她保持缄默,闭口无言,亦不愿给虞墨添麻烦。
可惜顾无华不知道。
见虞墨一声不吭,便知晓是真出了问题。他极力保持平静,轻声道:“虞墨别怕,我这就来。”
墨云知:“……”
求你闭嘴。拜托了。
可惜院落内静得可怕,哪怕他自以为声音很小了,落在江远与墨云知两人耳里,却如银瓶乍破。
她静默盯着对方。
江远轻笑出声,嗓音温柔至极,轻微躬下身凑近她耳边:“与他讲清楚,让他千万别过来。”
墨云知心想,他应当不清楚,自己已经知道他魔修的身份了?
她与对方有合作,至少他不会轻易对自己怎么样。但若顾无华此时过来,难免同王姨娘一般下场。
只消思忖一瞬,她已做好决定:“顾无华。你别过来。”
刚迈出院落的顾无华脚步一顿,疑惑回音:“为何。莫不是南宫亭威胁你?不要怕,这不是南境。”
墨云知长睫如蝶翅微颤,心想对不住了南宫亭,你先背个黑锅罢。
“南宫亭确实在威胁我,但我妹妹——虞思思,游走督察。她方才来寻我了,恰好撞见这一幕。”
顾无华古怪:“那你因何不说话。这样很吓人,你知道么?”
墨云知干脆一装到底,底气十足地反驳他:“当然不能说话呀。我与南宫亭之间是私事,按理说不归游走督察管。这么说你能明白不?”
听到这话,原先安静的徐宁绯有些憋不住,差点笑出声来。
顾无华豁然开朗:“明白了,你们在公报私仇。我这就回去,你记得叫虞思思好好治下南宫亭。”
墨云知:“……”
她伸手摸摸额头,也有点想发笑:“知道了,肯定会的。”
下一瞬,江远手指探过来。墨云知有些紧张,转着眼珠安静看他。江远摸到青丝间的传音珠,稍微一摁。
三人组通话彻底掐断。
徐宁绯于房内再度拨动圆盘,齿轮应声咔咔响动。
炼器道·问卜。
随着宝物发动,顿时银波乍泄,令得满室生辉。指针不受控地剧烈旋转,裙摆亦无风自动。
她紧盯指针所示答案——所幸,结果表明对方不会拿虞墨怎么样。
徐宁绯松了一口气。
江远收回手,却余留少女发丝雪脂般清香,久久不散。
他凝神轻嗅,清香随即萦绕鼻尖。怪好闻的,他心想。但这不是重点。江远抬首:“来讨论后面行动。”
墨云知恙装天真,眸光停落在他面庞,似在思考。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江远神色古怪,疑惑道:“你这么一问,我倒怀疑自己是否用错了术法。可我确实以真容见你。”
墨云知仍在看他:“什么意思。难道你很闻名吗?”
江远却笑道:“原来你不知道。我叫江远,记住了。”
他笑起来很好看,如沐春风。说来奇怪,眼前江远的气质竟与那日所见不太一样,现在更温和些。
王姨娘记忆中的江远,似冰冷狠毒的蝰蛇,处事居心险恶。
面前人确有几分阴鸷,却令她觉得是少年郎的顽劣。若非要换词形容,她宁愿说江远洒脱不羁。
与沈俞白抑或岛枫截然不同,他们两人是云崖上遥不可及的清冷,遗世而独立,即将羽化而登仙。
江远则是凡世触手可及的温情,如同和煦暖阳,令万里冰川融化。
偏又带几分不羁与顽劣。两种格调相去甚远,却能奇妙积融相聚,宛若浑然天成,造就独一无二的气质。
墨云知移开视线,看向轩榥外,疑云满腹:“江远这名字,我该知道么?与李远、林远有何区别。”
江远神色染上兴奋:“真是有趣。现如今竟还有修士不认识我。”
墨云知:“……”
浮世镜实在看不下去,出声解释:“墨墨,你记得仙猎吧。”
“当然记得。”
“那就对了。江远是仙猎领袖,敬称魔君。他多番率领仙猎侵扰北域,令各境仙君与修士很是头疼。”
墨云知心内咯噔一声,原来江远竟是这般大人物,难怪自己没听过名字,却令他惊耳骇目。
如同仙族不闻沈俞白。
她猛然回过神,落在江远眼里好似后知后觉抑或恍然大悟。
墨云知佯装震惊:“原来是你……我竟要与魔君合作?若令仙君发现,会以'通敌奸细'之名对我严刑拷打,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场。我、我……”
江远自觉无趣,眼皮耸拉下来,面无表情盯人时,有些骇人。
“害怕了?”
“你可要清楚,世上再无人知晓修复浮世镜的方法。另外,今我以真面目示人,叫你明白了我的身份。若不合作,你觉得我会轻易放你离开么?”
明晃晃的威胁。
偏偏浮世镜也在她耳边吵闹:“墨墨,若不能将我完全修复,就没法带你回溯过去,更不可能查清楚当年墨氏灭门的真相。你要想明白啊。”
墨云知如鲠在喉。
她嘴角轻抽,无语道:“我在讹他。在他眼里我不过筑基期,见到仙猎魔君理应害怕,难道不是么。”
浮世镜:“……”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知晓她没有放弃的意思,它便不说话了。
江远步步紧逼:“况且你拿浮世镜,难道不也是为了查清真相?”
墨云知顿了一下,在江远看来代表挣扎与犹豫不决。他当然理解,毕竟自己在仙族形象确实不好。
她若与自己合作,便是亲离众叛,整个仙族都不会放过她。
墨云知心内“剧烈挣扎”,良久后她认命垂首:“好吧。”
云山之端临近黄昏,残阳晕染开水墨,令落日残垣洒进轩榥。
娇花亦拖出迤逦斑驳的影,使青砖瓦也沾染几分灼灼其华。火红与嫩绿交叠,却意外惊得花瓣抖擞。
虞思思与南宫羽身为游走督察,两人一同被安排住在云山之端。
往前极目眺望,一片琼楼玉宇映入眼前,却是空空荡荡。虞思思忍不住问旁边的南宫羽:“诸位仙君何时会来,明日千寻塔将要开启了。”
南宫羽淡定道:“最迟明天,最早今晚。我只知东境仙君不会来得那么早,且听闻沈仙尊不来。”
“沈仙尊又不来?”虞思思也是上回的游走督察,“好可惜。”
南宫羽却笑道:“一贯如此,已有几十年不来了。”
她资历比虞思思深一些,已经当过五回游走督察了。游走督察设二职,一为游走,二为督察。南宫羽作为东境仙君首徒,素来承担游走一职。
东境仙君执教六道之一的医家,因此“游走”便是治疗身受重伤、不能再参与比试的修士。
“督察”便是监督整座千寻塔,防小人作弊、恶意伤害其他修士。
南宫羽忽然想起,得知她拜在东境仙君门下,南宫亭失望的眼神。
“姐姐。你是我们南宫家天赋最高的人,却没有修习剑道。南宫家剑术天下无双,你怎么能放弃?!”
自那时起两人渐疏渐远。
南宫羽心绪不宁,半天没再吭声,当然也没听见虞思思说什么。
虞思思有所察觉,正要同她说话。却忽然响起叩门声,两人俱是一惊——她们丝毫没发现有人靠近!
南宫羽和虞思思同时抬头看去。
就见来人神色冷峻,直将周围万象一应冻住。威压令两人喘不过气,顿时冷汗岑岑,虞思思快步冲向前。
“沈……沈仙尊,恕我们招待不周,竟不知您大驾光临……”
他冷不丁摆手,举手投足如流风回雪般裁破疾风:“我不会过多停留,仅最后一日来观摩试炼。你们勿要告知其他仙君,另外我有个问题。”
南宫羽俯首作揖:“仙尊请讲。”
沈俞白稍稍停顿一瞬,所问令虞思思猝不及防:“虞墨住哪?”
作者有话要说:温馨提示:
墨墨掉马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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