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他?”艞板太拥挤,墨云知往顾无华方向靠了靠,“怎么感觉你谁都认识,无论南北境。”
顾无华嗤笑:“我认得的人多了去了。任尔东西南北境,凡名誉鹤起者,我或多或少知晓模样。”
墨云知心中奇怪。
因为要把各境权豪势要、王公显贵全结识,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这些人往往自负,素日鲜少露面于公众,等闲之辈难以见到不说,就算真耐着性子抑或机缘巧合,也不容易。
最起码这人要云游四方。
从前她凭借身份,各境畅通无阻。光是与各境显贵的子女打交道,就耗费不少心力,何况顾无华。
顾无华意识到什么,又道:“我幼时不住南境。怎么说好呢,家父家母喜爱周游列境,我常与他们一起,久而久之就变得见多识广了。”
“原来如此。”墨云知颔首,并不过分深究,毕竟人都有秘密。
见她止住话头,没再说下去,顾无华心中松一口气。
谢图南站在云舟下面,看起来温和端方,耐心等着大家出来。乘坐云舟的人,多半是为北境试炼而来。
大家听过谢图南的话,确认他腰间绝无仅有的玉符,纷纷围绕在他身侧。不少人开始与他搭讪:
“谢郎君气质玉树临风,长得也丰神俊朗。修为也高,实乃人中龙凤,望谢郎君于试炼多带带我们。”
他彬彬有礼道:“多谢诸位褒奖,试炼公平公正,恕我不能包庇。”
“话倒是好听。”
银环白铃相撞,似泉水叮咚。两人侧目看去,徐宁绯眼尾下压,面无表情地盯着人时,瞳仁冷而明亮。
顾无华低声与墨云知解释:“徐宁绯的眼古怪,能看清本质。估摸又是看到什么东西来。”
墨云知点头,静静望着谢图南。其余人仍旧与他搭讪,大多都是些恭维的话,谢图南礼貌应付,眼瞳漆黑沉静。然而短暂闲暇中,她看得分明,谢图南眸里闪过一瞬鄙夷。
这种蔑视的神态,出现在位高权重之人俯视蝼蚁的每个瞬间。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这是墨云知给的评价,从某种意义来说确实如此。
她眨巴着眼看向顾无华,茫然道:“徐宁绯看穿何物,莫不是……谢图南要参加北境试炼?”
顾无华拧着眉头,感到好笑:“这还需要看?他不用参加么?”
……啊,不用吗。
墨云知心内腹诽,我怎么知道嘛。三百年前仙君子女无需参加,生来就是六道奇才,接受氏族传承。
谁能想到现在不是了。
不过这也挺好,显得公正廉明。若出身好却没有天赋,倒能与其他人平起平坐,不必太受置喙。
从前各境试炼,是为挑选天纵奇才抑或能人异士。
现在无论背景出身,凡要拜在各境门下,全得参与试炼且获得不错的名次,方能得到青睐。
试炼五年一举,而今轮到北境。
云舟越来越空,到仅剩他们三人,与鼎沸艞板相比,显得格外惹眼。谢图南抬首,看到徐宁绯的一瞬怔住。
北境仙君在他临行前,格外交代道:“你要小心徐宁绯。”
他疑惑不解。
“徐宁绯不止我欲醉眠,她那双阴阳眼还有许多作用。”
谢图南恍然大悟,是以格外注意云舟上的人。果不其然,徐宁绯也来了。他眸光浓黑,语气滴水不漏:“大家都在等你们。不下来么?”
“下去吧。”顾无华率先起步,风吹玄色衣摆卷,腰封系着的一串艳色红珠,日光折射下格外诡谲。
徐宁绯紧随其后,走到艞板中央处,纵身一跃跳到岸边。
衣裙闻风舞动,缀满银环与白铃,未成曲调先有情。此举引得全场侧目,包括若有所思的谢图南。
墨云知甫一抬脚,忽而想起白郁。她扫过下方人群,竟不见他身影。又回头看云舟,已是空无一人。
真是奇怪。
她却顾不了那么多,快步离开云舟。踏上岸时身形不稳,险些趔趄几步,谢图南立马伸手扶她。
“姑娘小心。”他垂下的眼睫似蝶翅颤抖,“也是来参加试炼么?”
墨云知应和,符文似菟丝子顺着指尖缠上来,融进对方肌肤。谁也没有看到这一幕,谢图南亦没发觉。
他看见墨云知眸光微动,下意识问道:“姑娘怎么了?”
静默良久,她摇头道:“没什么。可能是有点晕船。”
其实也没什么。
就是往你身上放了点符文,方便后面在北境试炼行事罢了。
谢图南一怔,没想到会是这理由。他握住对方手腕,温文尔雅:“我用灵力帮你缓解一下。”
他以为天衣无缝,墨云知却知道他在探自己修为。
那就让他探吧。
谢图南果真输了一点微末灵力:“姑娘可有好转?”
心内却嘲讽:原来才筑基修为。虽说试炼不针对境界,鼓励所有人参与,单凭筑基就来,未免太天真。
“走吧,诸位跟我来。”
他松开墨云知手腕,也不等她回答,就转身带领众人离去。
墨云知如何看不出变化,只讪笑一声,跟在人群最后面。徐宁绯与顾无华见她落后,走到她旁边。
徐宁绯:“姐姐,好巧。”
她心说哪里巧,面上却温和:“是呀,好巧。你怎么也在后面?”
“走太快没意思,不若趁机看看北境风景,况且前面全在恭维谢图南,我听得快厌烦了。”徐宁绯摇头。
顾无华漠然道:“附议。”
墨云知:“……行。”
谢图南走至最前方,一面受着奉承,一面与他们解说。
“你们是最后一批,再后面就要错过时间了。此番试炼在北境举行,家父仁慈,向诸位开放北境。”
墨云知跟随人群,目光眺向四周。三百年过去,北境变化不大。
他们途径一座城池,模样与她记忆里别无二致,就连老字号商铺也没有变迁,仍旧传承与贩卖。
她幼时很喜欢来这里,一来就能待上一整天,与商贩闲聊抑或听书。总之是难得而美好的回忆。
商贩见她心喜,每每塞好多玩意儿给她,叫她带回家里。
墨云知左顾右盼,昔日相熟的人早就不在了,取而代之是他们的后代。她在胸口处感受到翻涌的难过。
原来时过境迁,是这般滋味。
众人北行好几里,她发觉越来越眼熟。这不是自己回家的路么?
她抬眼,东北诸峰层林尽染,是她爹爹曾种下的迎春。望之诸然而深秀者,正是云山之端。
恰好前边众人停下,谢图南的声音字字珠玑落入耳里。
“家父心善,此番试炼就在云山之端举行,期间诸位尽可随意参观。能瞧见山上的迎春么?”
谢图南嘴角上扬,眸光柔和:“家父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众人羡煞不已,纷纷赞扬北境仙君不仅修为深厚,人也雅致。只有顾无华呸了一声:“不要脸!”
徐宁绯扭头,看见墨云知漆黑的眸子,如夜色降临般沉了下去。
“分明是欺世人遗落世事。这满山迎春根本就不是谢图南他爹种的!”顾无华又啐一口,“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便也罢了,还夺他人成果。”
顾无华骂归骂,也不敢说得太大声,驳了谢图南面子。
毕竟对方是北境少主,他爹才是现北境仙君。他不敢公然叫板,所以这话只他们三人听见。
墨云知嗤之以鼻,心内谢图南形象跌得彻底。
你可真会指鹿为马。
谁给谢图南脸皮说这样的话?若她爹泉下有知,怕是要吐出一口老血。这满山迎春,分明为她所种。
墨云知眸光愈来愈黑,心想幸好他也要参加北境试炼。若有机会遇到,她绝不会让他有好果子吃。
徐宁绯笑嘻嘻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也觉得迎春漂亮?”
她冷笑:“不好看。”
顾无华摸了摸鼻子,心想迎春虽不是现北境仙君所植,却也实打实惹眼雅相,她怎么就嫌弃了?
他也没多问。
徐宁绯同样不置一词,轻笑一声后继续跟随众人上山。
由于众人乃最后一批,云山之端没有多余竹舍,便把他们安排在山腰。其实前面几拨人也住山腰。
云山之端住的是谢氏与弟子,又腾出不少房舍留待仙君居住。
所以能住在云山之端的人少之又少,遑论他们。墨云知领了符文,便与顾无华和徐宁绯分道扬镳。
她沿着青阶而去。
云山烟雨氤氲,青阶石板两侧绿茵浓雅,鹅黄花海点缀其中。待跨过虹桥,顿然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入目是极为精致的三两竹舍,院落置一架秋千。
她有印象,这儿曾经是某位与她很亲近的墨氏门徒的居所。秋千亦是那姑娘亲手搭建,她也曾荡过几回。
恰好有几人从竹舍出来。
为首的姑娘身着雪青纱衣,墨发简单由一根银簪挽起,些许青丝落在鬓边。她身形窈窕,眸光平静。
腰间没有佩剑。
跟在她后面的人也出来,一眼看见墨云知,忍不住讥笑道:“原来你也住在这里,好巧啊。”
正是南宫亭。
墨云知当即反应过来,那么站在南宫亭前面的女孩,正是本次游走督察之一,南宫家的大小姐。
东境仙君首徒,南宫羽。
作者有话要说:ps:
1.望之诸然而深秀者,出自《醉翁亭记》。
2.文中句子:“家父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化用自《项脊轩志》,原句是:“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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