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了却

墨云知内心顿时警铃大作。

她瞻前忽后,却没有发现任何举止怪异的人,而看台上的弟子大多神情淡漠,看完热闹便各自散去。

虞思思见她神色有异,奇怪询问:“阿姐,你怎么了?”

墨云知回眸,轻笑宽慰道:“无妨,就是见审判堂古朴有致,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我们走罢。”

然而刚走一步,对方又传音过来:“我对你并无恶意。”

…………

墨云知实在想翻白眼,却顾忌旁边的思思,只好内心吐槽:我当然知道,毕竟你都传音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传音却是这般:“我、我该如何做,你才会守口如瓶?”

语气楚楚可怜,像极了惊慌失措的小白兔,不知如何是好。

对方没料到会是这个反应,一时半晌说不出话来,缄默良久。

墨云知虽然脚下走着,手里却百般聊赖,甚至玩起发梢,一模一结便扎好小小的辫子。

就在她以为再无下文的时候,对方继续神识传音:“方才我亦用了阴阳术·瞒天过海,将你免于探魂术的搜查。这便是投名状,我想与你合作。”

墨云知轻佻眉眼,眼眸里是藏不住的讶色,却心想,全都解释得通了。

沈俞白造诣极深,除却阴阳术·瞒天过海外,根本没有探查不到真相的理由。瞒天过海当属阴阳家绝密术法,他大概也没想过这儿有人会用。

他素来对阴阳家不甚擅长。

墨云知无声叹息,传音却晏然自若:“你能带给我什么好处?”

既然对方知晓浮世镜就在她手里,还肯用阴阳家的术法帮忙,此刻又有意与她传音商讨,想来必然有所求。

对方哂笑一声,可即便如此,声线仍旧和煦,仿佛能将万里冰雪融化,沾染少年意气风发的味道。

“我知晓修复浮世镜的方法,往后亦可助你一臂之力,待事成之后,你需得借我浮世镜一用。”

毕竟对方神龙见首不见尾,秉着知己知彼的想法,墨云知决心多探点信息,语气佯带几分犹豫:

“我不知道你要它有何用?”

出乎意料地,对方没有对此避讳不谈,反倒有些凄然:“家族不幸灭门,想借浮世镜,还自己一个真相罢了。”

墨云知鸦羽似的长睫颤了颤,几滴泪在眼眶打转,要掉不掉。

她听到那句“还自己一个真相罢了”时,心里泛起一股难受之意。

很奇怪,那一刹那,她竟然与对方感同身受了。想来自己用浮世镜,也是同他一般,要还自己一个真相罢了。

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忆。

若叫真相就此蒙了尘,怕是墨家上上下下都不愿放她安宁。

墨云知不再犹豫。

况且连浮世镜都不知道修复的法子,此人或许是唯一的希望。

她回音道:“好。”

话音刚落,对方最后一回传音过来:“我尚有要事,不便多说。七日之后,北境试炼见,余下届时再议。”

“议”字未落,传音便生生刹住了,断得尤为匆忙。

墨云知听见北境二字便停下脚步,倒也没计较他语焉不详。

北境试炼啊……

她忍不住问虞思思:“七日之后,便是北境试炼?”

虞思思脚步一顿,面露困惑:“是呀,阿姐难道想去?”

墨云知眯了一下眼,想起来虞墨不过筑基期修为,便摇摇头:“非也,单纯问一下罢了。”

“噢……”虞思思应了声,最后也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墨云知装作无事发生,跟着她循青阶而下,穿过九曲回廊,霎时柳暗花明,满山风光映入眼前。

几近黄昏。

残阳拖下火红的影,映衬翻滚云海,也将长青山照得有了些许生气。

光影穿过斑驳竹叶,却隐隐绰绰瞧见,长青之巅有一抹鹅黄。

是迎春花。

她怔然片刻,就好像回到了三百年前似的,那会还是风光无限的仙君之女,眼里含着恣肆的星。

“墨墨,快起来,看看如今的云山之端,你可喜欢?”

她眉眼欢笑,轻轻快快地踏出墨府,迫不及待去看父亲所说的惊喜。

只一踏出,便满眼撞进大片重重叠叠的鹅黄,迎春花馥郁的芳香沁人心脾,叫她好不神清气爽。

记忆里的北境仙君,得意地抚摸胡络腮子,邀功道:“既然我们墨墨最爱迎春,那么云山之端就该种满迎春,如此可还喜欢?”

“喜欢!”

可为她种了满山迎春的人,如今却是不在了。怎会如此呢?

墨家向来恪尽职守,不曾有过半分逾矩,兢兢业业守护北境百年安稳。

即便如此,仍旧不得善终。

墨云知忍不住冷笑,问道:“长青何时种了迎春?”

虞思思顺着视线看过去,巧笑倩兮:“不太清楚,但自我出生便有了,听说是仙尊亲手种下。”

墨云知垂眸,抚摸胸口,只闻心如古井,像泼澜不惊的湖。

几许花瓣盈盈跌落。

她伸出手,迎春落在掌心,还带着淡淡的清香。风吹云舒卷,也叫花瓣从指尖滑过,抓不住哪怕一片。

手心留有余温,却也一点点地变凉,无言将她拉入那场噩梦。

长青山上,一剑穿心。

墨云知紧闭双眸,告诉自己,年少轻狂爱错了人,便要承担代价。

不以己悲,万不能再重蹈覆辙,既给了她重活的机会,便要好好把握。

思及此,她缓缓睁开双眼,弹落肩上的黄花,心想:

便以此花,了却浮生缘。

墨云知和虞思思,是辰时到的南境都城,抬眼便是檐牙高啄。

南境在五境之中最为富庶,而平城作为南境都城,更是鸿图华构,单从华美辉煌的外墙而言确实如此。

只见城墙由白玉相砌,最中央刻着一只凤凰,尽显奢华。

蔚蓝澄空晕染开几抹金灿,洋洋洒洒地弥漫整座都城。

这儿由岛氏驻守。

不过墨云知分毫没有要见他们的意思,更不想探究如今是谁掌权。

她们离开长青山后,由虞思思一路带着御剑飞行,倒也免去舟车劳顿之苦,将行程缩短到极致。

然而就在落地时,虞思思重心不稳差点摔了去,幸好墨云知手疾眼快将她扶好,才勉强稳住身形。她重重咳嗽几声,竟然咳出满手血来。

墨云知蹙起眉梢,心想她方才还好好的,眼下却踉踉跄跄。

“你来长青前就受了内伤,为何隐忍到现在?”

虞思思低声宽慰:“春日宴快要到了,凡参与者不得提前擅入长青,可我听收到消息,定要火急火燎赶过来的,如此破了南境禁制,受了点伤。”

方才两人御剑时聊了许久,再经她这么一说,墨云知倒是想起来了。

如今春日宴,不再是仙君曲水流觞,反倒成了其余四境送拔尖弟子过来,受长墟仙尊指点。

只因三百年前他接管长青,便将原先所有弟子遣散,自此未曾收徒。

可不收徒,长青就没有传承。如此便想了个折中法子,叫沈俞白每年春日宴指点他境弟子。

墨云知叹息。

不曾想三百年过去,最后竟是长墟同北境一般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当年被驱散的弟子,最后都去哪儿了?

“阿姐,我们就快回到虞家了。”虞思思的声音将墨云知拉回神。

她指着不远处的府邸,叮嘱道:“待进去后,你态度千万要好些,就同父亲讲此番都是我一人的主意。”

“稍等。”墨云知忽而想起来件事,“你为何不叫我墨墨了?”

虞思思停顿一瞬,思忖片刻后才慢吞吞答道:“阿姐,我总觉得你去长青后,整个人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

墨云知动了动唇,声音有些干:“……是吗。可人总会变的。”

未了,她又添补几句:“兴许是去过长青后,我眼界有所开拓,一并顿悟不少,自然就不太一样了。”

“这倒也是。”

虞思思茅塞顿开,这才答疑解惑,“我更愿意叫墨墨,可阿姐以前并不喜欢我这样称呼,便叫得少了。”

墨云知:“可我现在很喜欢。今后你便称我墨墨吧,我不介意。”

“对了。”她打量了会虞思思,便将其摁下,“我最近新学了治愈术,妹妹让我试试可好?”

煦暖柔和的灵力随即窜入体内,顺着经络血脉抵达每一处根骨,抚慰虞思思内里所有沉疴。她笑起来时,嘴角边上会泛起两个浅浅的梨涡。

“阿姐从未对我如此之好。”

墨云知手指轻蜷,插科打诨道:“不是要叫我墨墨么?”

“嗯,墨墨对我真好。”

她见虞思思笑意吟吟的模样,忍不住喟叹。如此小恩小惠便是好了么,那原主平日里到底怎么对待她的?

转念一想,又突然理解了。

虞思思是家中嫡女,又颇有天赋,必然是家中掌上明珠,可见是亲缘的纽带,所以她对虞墨心生亲近。

然而虞墨是庶女,左右资质平凡,心里怨恨思思才对她不好。

人方至死,才知悔过。

这便是虞墨叫墨云知代为道歉的缘由。又想到方才,她还想替自己揽下罪过,墨云知便决定往后要对她好些。

待虞思思痊愈后,平城就落起了雨,霎时黑云压城。

就闻吱呀一声,两人推开了虞府大门,正打算偷摸溜进去,却猝不及防撞见一个身量纤长的男人。

对方银冠墨发,白帛宽袍飘然出尘,左手长剑尚未出鞘,剑柄悬挂的铃铛随风摇曳,叮铃当啷响动。

他原本低眉敛目,听见响动便睁开眼,哂笑道:“原来还知道回来。”

墨云知陡然变脸。

作者有话要说:墨云知叹息:便以此花,了却浮生缘。

沈俞白:噢,我答应了吗?

墨云知:?

谢谢大家读到这里,这章算一个过渡,新篇章马上开启,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