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跟着小鬼,进了鬼宅。
里面不论是杂役,还是宾客,全都和外面的百姓一样,瞳孔涣散,行动僵硬,被控制着。
说来有意思,季婵和这鬼将交手了六次,还真没有一次这么心平气和的来参加对方的昏礼。
她每次都是来得匆匆,急着杀死他,走得也匆匆,急着杀死叶秋生。
故而也升起了几分兴致,看完了全场。
就是叶秋生的情绪一直不怎么高涨,看着那厉鬼拜堂成亲,全程精神恍惚。
等到新娘子被扶着从旁边出去之后,季婵这才掰了掰手腕,活动了一下。
那厉鬼似有所觉,也转过身来,笑吟吟的。
面容儒雅,不怎么像厉鬼,反倒像个教书先生。
然而下一秒,那宛若常人的面容就青白起来,瞳孔也化作全黑,他身上的鬼气如一层薄雾般覆盖在身上,像穿了一身盔甲。
季婵忍不住想,比叶秋生发霉果子一般的鬼气好看多了。
苏宣并没有多说废话,直接一抬手,所有的行尸走肉就像是失去了提线的木偶,一瞬间倒在了地上。
他青白的脸上黑色的鬼气如藤蔓一般向上攀爬,季婵只看到他嘴唇动了几下,似是在念些什么。
她似乎听到什么被开启的声音,那似乎是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战栗声。
天空狂风大作,绵绵细雨化作暴雨侵袭而来,一阵无比刺眼的亮光过后,除了她,罗城所有的活人都陷入了沉睡。
季婵把遮挡脸颊的袖子拿开,一抬眼就看到还依然醒着的叶秋生。
他只能算做一个半人,因此并没有昏迷。
但不知为何,叶秋生神色十分痛苦,季婵看着他脸上的青筋慢慢暴鼓起来,他痛得摔倒在地上,一颤一颤地呻/吟。
季婵下意识的就朝他奔去,但她忘了苏宣还在后面。
温润中带着阴森的声音在侧后方响起,他似乎低叹了一声:“季府主,这个时候走神,可是大忌。”
鬼气化成的利爪从耳边划过,距离太近了,季婵只来得及微微侧过脑袋。
青黑色的指甲很长,刚刚好擦过脸颊,削掉了几缕头发。
等她再抬头时,叶秋生已经晕倒在了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周身鬼气弥漫。
她之前为他画的那个抑制鬼气的符咒失效了。
季婵心里一急,然而苏宣并没有给她走神的机会,鬼气再次暴涨,眨眼间就闪身来到了面前。
他依旧轻轻笑着,似乎游刃有余:“让我看看,这就是季府主新收的弟子啊。”
他语气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可我怎么看,他都不是人呢。半人半鬼,还会因为我的阵法和鬼气而感到痛苦,季府主,鬼胎千年难得一遇,你是从哪儿捡来的宝贝?”
什么?
鬼胎?
鬼胎是什么?
叶秋生不是天生鬼体吗?
季婵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她惊疑不定地看向苏宣。
他表情如常,不像在说假话。
季婵顿时心乱如麻,只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似乎什么都错了一般。
面前的打斗还在继续,她却没了再徐徐图之的打算,只想速战速决,赶快逼问他关于叶秋生的事情。
季婵发了狠,在他鬼爪袭来的时候,没有躲,直接半矮着身子往后一仰,随之铮得一声,长剑出鞘,寒光照亮她淡褐色的眼眸。
她滑身一退,苏宣腰侧的衣袍便被割了个口子。
厉鬼是没有肉/体的,他们只是鬼气形成的魂体而已。
不会流泪,也不会流血。
但是受伤了也会疼。
苏宣捂住腰侧,闷哼了一声。
他表现出来的实力着实不像是一个鬼将,看起来只比鬼兵强了那么一点点。
更让人想不通的是,她与他交手的时候,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他并没有用出全力。
这很奇怪,生死决斗的时候,不拼尽全力就意味着可能会死,而他却是魂飞魄散。
季婵若有所思,回想起那些蹊跷之处,只觉得他愈发可疑。
赶快结束的念头越发强烈,于是,在他鬼爪再次袭来的时候,她没有接招。
而是一个翻身跃起,从他头顶上翻了过去。
落地的时候,苏宣刚刚转过身,寒光凌冽,剑指眉心。
季婵正准备开口询问。
他却突然对她微微一笑,在她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直直地朝她剑上撞去。
就在那剑即将穿过眉心的一瞬间,一道身影突然朝着她撞了过来。
余光中季婵只看到一身喜袍,以及耳边骤然响起的哭声:“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阿宣。你是不是来救那些道长的,我知道他们在哪儿,我都告诉你,你不要杀他好不好,我求求你了,你不要杀他好不好。”
扑通一声,季婵被她撞倒在地,手肘撞在地上,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眼前发黑,但她仍然下意识的扶住那女子的腰,没让她也摔在地上。
等她疼痛稍微缓解的时候,这才抬头看向身上的那个女子。
她穿着一身喜服,俨然就是刚刚的那个新娘。
此时她盖头已经掉了下去,身上的喜服凌乱,季婵注意到她两手摸索着,眼神空茫。
原来是一个盲女。
季婵犹豫了一瞬,没有推开,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哭哭啼啼。
那边,刚才还一心赴死的苏宣哪还有刚才那平静淡然的模样,他跑过来搀扶那女子,声音压低的劝她:“浣娘,你别哭,你先起来。”
还给了季婵一个歉意的眼神。
那女子挣扎着不肯起来,只死死地拽着季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阿宣。都是因为我,阿宣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你要杀就杀我吧,不要杀他。”
她身体应该是很差的,脸上病气很重,甚至还带着些死气,一看就是命不久矣。
许是情绪太激烈了,她一口气没上来,竟然直接哭着晕了过去。
苏宣再也维持不了脸上的平静,全黑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他也顾不得季婵,抱起她就跑。
都没有给季婵一个眼神。
两个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眼前,凉丝丝的雨被风吹进来,打在脸上冰凉冰凉的。
季婵一个人躺在地上,手里的长剑被撞飞到远处。
她看了眼被摔得青紫的手肘,和被泪水浸湿的前襟,目光中满是茫然。
???
发生了什么???
叶秋生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他朦朦胧胧地看了一会儿床顶,这才想起来晕倒之前的事,也不顾着自己浑身疼痛,连忙掀开被子下床,就要去找季婵。
打开门,外面正站着一只小鬼,那小鬼穿着侍女的衣服,脸被泡的发白,脖颈上有一条被勒出来,约莫手指宽的青紫痕迹。
这种小鬼都很呆板,大多时候只能依靠命令行事,看到他出来,一板一眼地说道:“老爷让我跟公子说一声,他有要事要和季府主相商,您若是无聊,可去和夫人聊会天。有什么想知道的,也可以问夫人。”
俗话说,满嘴鬼话。
鬼怪为了迷惑人类,都是极尽哄骗之言,以求能成功诱惑到他们。
除非用钱来行交易之事,否则从它们口中说出的话,只能算是九分假一分真。
因体质特殊,叶秋生从小就和鬼怪打交道,深知它们的本性,并没有轻信。
他满脸都是防备,手已经悄悄地伸进袖子里,去寻找符咒:“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要去见我师父。”
那小鬼茫然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师父就是那个季府主。
她呆板僵硬的大脑只能理解这些浅薄的东西,更深的,比如他语气里的戒备和质问,丝毫察觉不出来。
她只是呆呆照着季婵给她的话说道:“季府主让我和公子说,公子手臂上的符咒失效了,切勿乱跑。”
“还有,若是让别人发现了您的体质,就回山上抄一百遍清心符。”
叶秋生:“……”
他松了一口气,把符纸放了回去:“你说的夫人,是谁?”
在小鬼理解范围内,她有问有答:“是我们老爷今日刚娶的夫人,老爷担心夫人无聊,所以想让公子去陪夫人说说话。”
叶秋生一开始是不想去的,但他转念一想,这女子是厉鬼的夫人,那她知道自己的夫君是一只鬼吗?
怀揣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他果断答应:“好的,我去,你在前边带路。”
也没有走多久,过了一个小桥之后,就到了那夫人的院子。
敲敲门,里面又是一只小鬼,舌头吐的长长,两只眼球像是要掉出来似的。
这两只小鬼把他引进去,绕过门口的那截短道过后,一抬眼就能看到院中小亭子里坐着一位女子。
她身形很单薄,穿着宽大的白色衣裙,显得空荡荡的。
叶秋生迟疑了一瞬,这才缓步走到她旁边坐下,先开口寒暄了一番:“夫人您好,我是叶秋生,季府主的徒弟。”
那女子闻言转过头来,脸颊消瘦,眼眶深凹,眉头紧锁着,萦绕着一股死气,但长相确是极美的。
叶秋生发现她目光无神,才反应过来她看不见。
许是和那厉鬼待久了,她身上似有若无的也有着那厉鬼的鬼气。
很淡。
像是风儿轻轻一吹,就能吹散。
浣娘对他笑了笑,很温柔:“原来你就是季府主的徒弟啊,我听阿宣提起过。”
叶秋生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阿宣是谁。
他抿了抿嘴,虽然迟疑,但还是问出了口:“夫人,您知道您的夫君是一只……鬼吗?”
他后面两个字吐得极轻,显然也是在犹豫。
人类和鬼怪。
真的能在一起吗?
作者有话要说:叶秋生:师父不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因为我是鬼
我:想什么呢,你要不是鬼,还怎么人鬼情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