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帘子缓缓垂落,洩出些许轻柔的女声交谈。
“难得见主人亲自动手。”
“难得的不是这场热闹?演得这般卖力,帮她一把,她该谢我。”
“主人下轻手,于贵人而言,不伤面,却是羞辱,当真不是为了孟娘子?”
一声轻嗤,雪白帘子彻底垂下,一切都没了声息。
......
七月十五没瞧到的热闹,今日补上了,围观人群岂不闹腾。
黄衣婢女忽然从食肆内冲出来,怀里还抱着人,素色衣裙,面上盖帷帽,垂下的纱帐沾染星点血迹,分外渗人。
傻站在门前的任真直接被撞到了一边,未及发作,那婢女已经风一般跑远了,一大波侍卫仆从也跟了上去,气势汹汹,似翻浪涨潮,将围观人群冲塌了一角。
好些人被浪潮挟着飘远了数米才堪堪站稳脚跟,回头只来得及看见国公府的一列侍卫仆从训练有素地护着犊车离去,嗖的一下消失在长街尽头。
“娘子,咱们也赶紧走吧。”婢女拉着任真袖子,小声道。
趁着大家注意力被引走,正是离开的好时机。
任真恍惚了一阵,脸色骤然煞白,她反抓住婢女的手,抖得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去,去查查燕王殿下近期可有议亲?我不信的,殿下才不会娶她!”
婢女连声答应,趁骚乱未平,拉住脑子已经不甚清楚的任真飞快逃离现场。
……
犊车在闹市街头横冲直撞,连掀了好几个摊子,随行的仆从事先得了嘱咐,不得在外胡乱生事,只得留下来一一善后。
犊车内,糊着一脸血的时姈忽然睁开眼,抬手紧紧抓住葭倚的袖子,一边飙眼泪,一边倒吸冷气,“停车!停!慢一些!”
莫说街边行人小贩安危要紧,她一个坐车的也要被晃吐了,况且刚整了一身伤,伤口一跳一跳地疼,方才碍于做戏还能强忍着,一旦放松下来,疼痛便如反噬一般流经全身,难捱得很。
葭倚心里正慌着,骤然见她醒来,分外欣喜激动,过后慢慢瞧出不对来。
哪个昏迷的人会被晃醒的,只会越晃越晕。
葭倚擦擦眼泪,怨道:“娘子总这般胡来,迟早吓死奴。”
没被吓死,也要被老国公打死的。
时姈忍着疼憋出一抹笑,试图安抚这个真受了大惊吓的小忠婢,“我命大着呢,再说假戏真做,讲究真。”
拐到人少的巷道里,犊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葭倚翻出车上常备的药箱子,替时姈一一处理身上及脸上的伤。
时姈咬着牙,眼泪汩汩直流,素白小脸皱得像朵褶花包,葭倚见状,上药的手跟着不稳起来。
时姈:“轻点!再轻点!”
时姈坚决不承认是自己忍不得疼,穿越前她也没这么娇气的,定是原身的问题!
没事把身体养得过分娇贵了,不过是些轻磕轻碰的小伤,疼痛竟像放大了数倍,着实害人。
上完药,时姈硬是疼出了一身汗,不过这药粉还挺有效,最疼的那一阵过去,痛感立马减轻了大半。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又埋头找镜子。
也不知是哪个黑心肝的狗玩意,拿块两指粗细的木头桩子打她脸,幸好没什么准头,是擦着脸过去的,但也豁了一道血口子,流了好多血。
时姈举起小铜镜怼在脸上,万分心疼地照了许久。
这张脸是原身给她留下的唯一一件好东西了,她自己跟任真拉扯假摔时都注意要护住头脸呢!
不过这场暗算来得也怪。
此人能瞒过在场所有人的耳目一击得手,全身而退不留半点痕迹,说明身手不弱,即便准头不行,拿把刀片或瓷片扔不比木头强?
非要使块小破木头,还怼着脸砸,更像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比起孟秋瑾所为,她更倾向是孟秋瑾的爱慕者,或是原身的死敌。
这个节骨眼上,孟秋瑾只会盼着她好。
她越是完好无损,越衬得女主遭遇凄惨,也越能博得世人同情
。
不管怎么说,她不吃这个暗亏,得把暗算她的人给找出来!
时姈将木头丢给葭倚。
“回去后先让碧梧照着这个画一张,然后把这破木头交给祖父去查,收好,别把我留在上头的血给蹭掉了!”
葭倚:“……是。”
木头不大,葭倚小心装进荷包里,贴身藏好,转头又想起一件事。
“娘子,方才匆忙间,奴好像看见了......”
时姈闭上眼,正准备全神贯注盘算后续计划,“看见什么?”
“看见了......”
“......不想说就下去走路。”
葭倚眼神躲躲闪闪,声如蚊呐,“就是……好像看见了荀郎君。”
时姈睁开一只眼:“???”
谁?
……
东市闹的这一出,犹如落在枯枝上的一把火,烧得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旺。
那日围观的除了在朝官员,普通百姓,还有不少达官显贵府上的家仆。
放在以往,两个女郎吵嘴动手也就看个热闹,可惜有畅园湖斗殴案在前,又有任氏及东宫牵扯其中,话题可就敏感起来了。
——听说任大娘子亲口承认与孟大娘合伙坑害荣安县主,就为了吃口糖。
——听说有人趁乱暗杀荣安县主,敬国公大发雷霆,进宫找皇帝闹了一场,于是东市临近坊市的武侯铺都有了大动作,巡探的街使、武官多了近一倍,四处盘查疑犯,闹得人心惶惶。
——听说任氏悄悄搭上东宫了,可他们向来是最反对东宫的,只拥趸自家五皇子,莫不是朝堂风向又起了什么变化?
各路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向来喜谈艳闻奇谈的百姓们有了新的谈资,自然不再理会先前旧闻。
那旧闻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自从有人在东市见过荣安县主的模样,那则传言便不攻自破了。
相貌就不必说了,见过小县主那张不施粉黛,病气沉沉,却仍挑不出丝毫瑕疵的脸,扪心自问,怕是整个雍京都找不到几个能与她比美的女郎。
还有人特意去太医署探了底。
荣安县主久病多年,也时常寻太医署的人诊治,只因国公府不许太医署对外透露县主的病情,这才没什么风声传出。
有太医署实锤,众人恍然大悟,禁不住回想起那日小女郎四肢娇软无力的模样,说话声也中气不足的,难怪以往出门总围着一大群奴婢仆妇侍卫的,定是怕人戳破她虚张声势下的脆弱皮子。
至于为何隐瞒,想必是忧心亲事,久病缠身的小女郎,是极不好说亲的,即便是个县主也一样。
更别说还有人在这时候冒头,议论起荣安县主以往犯下的荒唐事,称有数家时常做义诊的医馆是受了县主资助,还有几家时常去城外施善的食肆点心铺子,背后也有县主的身影。
尽管有几位曾被仗势欺凌的苦主想要反驳,但也很快被按了下去。
畅园湖斗殴案的真相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有人开始替荣安县主说话了。
那弱得风吹就能倒的小县主连比她个头娇小的任娘子都打不过,更别说比任娘子还要高挑结实的孟娘子了。
据说还是一挑二,生生将孟娘子的脸摁在树皮上刮出好大一片伤口,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身处舆论中心的孟府饱受质疑,再不见先前太子赠药时的昂首挺胸,同样被扯进舆论漩涡的任氏也不好过。
任侍郎对女儿平日里闯的祸皆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不曾想一朝捅出大篓子。
偏此事是因两个小女郎吵嘴引起,他一个正四品高官,若要与小女郎的气话较真,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反叫人坐实了此事内有乾坤。
上朝告罪于皇帝,下朝偶遇敬国公,还要白白忍受对方的冷脸与嘲讽,任侍郎一腔怨气无处宣泄,只能回家骂女儿。
可惜有燕王的隐情在,任真便是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敢辩驳,内心越发委屈。
谁会与孟大娘那等装腔作势的小娘子为伍!
若非时姈搬出燕王......不行,绝不能教阿耶知晓此事,否则她今后想嫁给燕王就真难了。
都怪时姈!
大家都是纨绔圈里的翘楚,过惯了不学无术横行霸道的日子,她是什么时候背着自己偷偷学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机!
什么燕王下聘求亲,不要脸!
给她等着!
她迟早要撕下时姈脸上那层皮,好教燕王殿下看看他喜欢的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
......
京中舆论如浪涌,始作俑者时姈只在初期推波助澜了一把,余下时候便安心待在府上养伤。
当日又带回一身伤,挨了顿狠训,葭倚也险些跟着遭殃,幸好她及时供出遭到暗算一事,好歹转移了老国公的注意力,反赚一波心疼,葭倚也免了罚。
至于那位可疑的荀郎君,时姈掩下没有说。
葭倚提及此人的态度很是反常谨慎,显然是对原身来说不可提及的禁忌。
时姈没有探究,怕问多了露馅,只让她去调查此人踪迹,最终排除了对方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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