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侍卫护送国公府的马车直至出了兴安门,才转身往宫里去。
时姈撩开帘子,遗憾又不甘地望向那宫门,余光瞥见宫门旁停着一辆陌生的马车。
顶风出府也就罢了,进宫未果,还被赶出来了,这事要被人看见传出去,她也不用挣扎保全名声,直接躺平等死完事。
时姈正要把脑袋缩回去,就见那辆马车的帘子突然掀开,露出一张老翁的脸,精神矍铄,眉眼锐利,张口便声如洪钟,“被人赶出来了?”
时姈:“......”
老翁轻哼一声,“自作主张!活该你吃亏!过来,上这辆车。”
时姈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暗暗紧张起来。
......
东宫长生院是太子寝殿,刚踏进殿里,傅敛立马脱去大氅,解开汗湿的外袍与中衣,独自进了浴池。
白面侍卫回来时,傅敛恰好趿着木屐从浴池里慢吞吞走出来,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披散的长发透着温热的湿意,玉容熏染血色,双眸恹恹半阖,浅瞳微露,星点透亮冷彻。
“让你去京兆府,又回来做什么?”
“荣安县主有话要奴转告殿下。”
当时轺车离得远,自然没可能听到那位县主有气无力的声音,然傅敛眉目冷淡,显然毫无兴趣,只问:“让你找云旗取药,取了吗?”
白面侍卫:“......还未。”
傅敛淡淡瞥他一眼,扬声唤了云旗进来,亲自吩咐她,“取我令牌,去司藏局领回颜膏给岚兮。”
“是。”
云旗去取药,傅敛走到榻边坐下,语气略重,“先去孟统领府,再去京兆府。”
岚兮:“......”
殿下对那孟家未免太上心了些......都怪药藏郎,总拘着殿下忌口,殿下一忌口就容易心情不虞,就要折腾身边的人出气,偏又对云旗好态度,单折腾他。
岚兮正要告退,自己去找云旗拿药,又听到喜怒无常的殿下开了口,“敬国公府的县主说了什么?”
岚兮步子一顿,转过身,将当时的情况如实描述了一遍,“......县主离开前,奴见她掌心咳血,该是身子骨弱极了。”
他没敢直言可能是自家殿下那一撞给闹得病情加重了。
傅敛听完沉吟片刻,冷不丁轻笑了一声,“国公府的马那般壮实,可惜了,说不得是肉质筋道可口的。”
岚兮:“......”
话里那么多重点,殿下偏只抓了个马?
云旗取来回颜膏,交给了岚兮,也顺便传一句话给傅敛,“方才田公公来请,圣人有事传召。”
傅敛倚在榻上,手里轻握着一截木条,“何事来寻?”
云旗低声道:“田公公说,敬国公半个时辰前抵达宫门外,要接荣安县主出宫,但听闻殿下......”她没说下去。
傅敛低头,指间缓缓把玩木条,心底了然,毕竟两刻钟前他阻止了那位国公府明珠面圣,用的是将人撞了个人仰马翻的方式。
“岚兮。”
刚出殿门的岚兮闻声止步,再次转身。
“卷宗之事暂缓,你先去查一查荣安县主和孟家娘子,出世至今,事无巨细,明日我就要看到结果。”
“......是。”
......
诚如田公公所言,敬国公是来接孙女回家的,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敬国公一早就候在宫门附近了,并未出城。
时姈万分紧张地坐在车里,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拿余光悄悄打量对面的老翁,及窝在老翁腿边的一只普普通通大白鹅。
老国公摸它脑袋,唤它“雪奴”,俨然亲昵祖孙模样,愈发加剧了时姈心头对于陌生环境的紧张感,生怕自己言行态度上露了什么马脚。
这只大白鹅显然比时姈更像老国公亲孙女,它伏在老国公脚边,雪白一团,小黑眼珠微微睨了下时姈的方向,又很快撇开,短短的鹅喙充满了不屑。
时姈:“......”
一只肉鹅焉敢这么嚣张!
老国公也在打量着她,“脖子上的伤还疼吗?”
时姈摸上脖子,想起针对李福的那一簪子,有些心虚地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已经不疼了。”
“利器不长眼,你既驾驭不得,往后就少碰。”
时姈沉默听训,乖顺得不像个莽撞闯出家门的桀骜女郎。
老国公话锋一转,“济生去孟府,是你指使的?”
来了。
时姈心头咯噔一声,突然就不紧张了,仿佛一块悬在心头许久的石头终于砰声落地。
“我如何能使唤得动沈公......”
她嘀咕一句,又忍不住忿然咬唇,神情显得倔强又委屈,“您怎地一来就训我,不关心我身上疼不疼,是不是不高兴,可知那太子赶我也就罢了,还要拿车撞我,命都要给他折腾没了,您看!”
时姈撩开衣袖,露出一截藕段似的手臂,肌肤光洁如玉,没见到伤口,但在肘部有大片青紫淤痕,险些出血,对比臂上细嫩完好的雪肤,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时慬看着,眼里闪过心疼,还生了些许欣慰。
会埋怨,会闹,会撒娇,太子这一撞倒是把她从前的生气给撞回来了,兴许前阵子祖孙相处时感到的些微疏离,都只是孙女病后闹的情绪罢了。
时慬无声松了口气,仍端着严肃的口气训她,“拘你在府里,是为你好,外头不知你醒了,你才好养伤,你倒好,非要闹着进宫,这回吃到教训了?”
时姈听着极不高兴,也端着满脸不服,一张嘴撅得老高,都能挂酒壶了。
时慬叹了口气,“宫里比不得宫外,岂能容你胡来,罢了,往后少往宫里去,少招惹那些王储宫妃就是,我再问你一遍,你好好回答,济生去孟府一事可是你授意的?”
时姈扭过脸,沉默如金。
沈穆行事最重隐秘,口风紧,与时姈的谈话内容应当一字未提,老国公才会这样问她。
果然,时慬又问了两遍,见她不回答,便不再问了,只不紧不慢说:“多年前,济生曾向宫里进献一批新药,其中一味回颜膏,据说是能去腐生肌的神药,圣人将其赏给了何贤妃,后来又到了太子手里,方才孟深和太子都在圣人跟前,你猜,这瓶药如今在谁的手里?”
时姈一怔。
答案显而易见,但这是她完全没预料到的发展。
在原剧情里,沈穆就是用回颜膏治好女主的伤,没想到还有沈穆早年献药入宫的剧情,那么太子赠药女主,这是原书里的隐藏剧情,还是被她这只蝴蝶扇动后的新剧情?
若是前者,或许说明太子早就偏私女主,再联系起方才拦她马车的那般粗鲁行径,兴许两人私下早有牵绊?以此为前提,就不存在女主郁郁寡欢去逛西市,与沈穆的初遇也不会是巧合。
若是后者,于她而言就是个好消息了。
时姈心里诸般思量,脸上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送给孟大娘?不可能!您是如何知道的?”
时慬轻嘲一声,“宫内高墙深深,却都是会透风的墙,正如你今日进宫,又被太子送出宫门,过了今日便不是秘密了。”
说送都是委婉的,许是怕话说重了,惹她害怕。
“姈娘,你看,你千辛万苦推了济生给孟大娘治病又如何,他们不会承你的情,反之会认为是你做贼心虚,你告诉祖父一句实话,那日在畅园,是不是你动手伤的孟大娘?”
若不知这是书中世界,有既定剧情,时姈此举,是个人都会往做贼心虚这方面想,但她既然决定了要走破坏剧情线的路子,就没法再回头了。
时姈垂眸,“想不起来,忘记了。”
任谁见她这态度,都会认定是心虚,时慬也如此,当下不由沉了声音。
“姈娘,祖父不是要你认罪,你告诉祖父实情,我才好替你周旋此案,京兆府的郑竟素来爱和稀泥,先前你昏迷未醒,我也无心理会他,太子却不一样,他久居东宫,从未理会过朝堂之事,此案虽算不得政务,也是圣人头回交代给他做的事,定不会含糊处置。”
时姈抬眸飞快看了他一眼,指尖微微攥着袖子。
他话里的意思显而易见,只要她说出真相,不管真相如何,即便是她伤人,他也会想法子护住她。
这与原书里极度护短的老国公形象对上号了。
曾有读者称老国公就是原主的专属擦屁股纸,每回出场不是为原主脱罪,就是在阻止原主作死的路上。
一马当先抗伤害,杠天杠地杠所有,将护短人设表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他是原身的亲祖父,却不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