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那些赐品沈欢歆没兴致去看了,留给金风一件一件清点着,全往她的小库房里面搬。
富安公主照例来瞧了瞧小女儿。
擦黑儿时威远侯也回了府,夫妻二人在沈欢歆院里一起用了晚膳才离去。
天色已暗,黑幕一般的天,闪着寥落几点星。
静静的夜晚,天幕上,今夜的月亮是个半圆,泛着朦冷的光。
母亲与父亲离去后,沈欢歆被侍候着漱口净面,又听珠雨问她道:“姑娘,待会儿是让奴婢给您擦擦身子,还是亲去沐浴一番?”
昨夜因着病了,只是着人给她擦了身。
沈欢歆今日的精神竟是出乎意料地好,不似以往惹了风寒后那副病歪歪的模样。
她从小就被养得娇,身子骨不好,长久只待在闺中,不怎么出门。
幼时难得一次被领着到了宫里。
那时正是初冬,细小的雪粒子胡乱在空中飘飞着,沈欢歆扒在暖阁的窗前,远远看见有几位小宫女打雪仗玩儿,她也想去,可知晓母亲看她看得紧,便趁大人们正在说话,悄悄溜出去了。
小小的人在雪地里跑着,却渐渐挨近了御花园的荷花池子。
宫人们怠懒,池子旁的雪许久未扫,堆成一层雪白的冰,沈欢歆跑到那里的时候,脚下一打滑,惊呼一声,歪着身子栽入了一旁的荷花池中。
荷叶枯败,池面上漂着冰碴子,里面的水虽未完全结冰,却冷极。
沈欢歆被呛得咳嗽,直扑腾着。
便是恰巧路过的赵嵩,亲自下水救了她。
她从此却落下了病根。
有时大热的天,沈欢歆寒症犯了,也会裹在锦被中打冷摆子,后脊哆嗦着出一层冷汗。
珠雨拉起沈欢歆的手,给她将上面的水渍揩拭干净,便觉出她的手竟不似平日那般凉,却是温热的。
珠雨不禁接着道:“高太医这次的药方子倒管用,我摸着姑娘的手热乎乎的。可见良药苦口,还是顶有用的,姑娘日后可就别推辞着不喝药了,也别总是埋怨高太医只会煎苦药了……”
沈欢歆没将她这段话听进去,还在纠结自己要不要去沐浴。
昨夜没去洗浴,她觉得自己有些臭臭的。
她很想沐浴的,撒上花瓣,洗一个香喷喷的热水浴。
可是身体里有只“恶鬼”,沈欢歆对他仍旧心存戒备。
全怪这恶鬼,让她好好地沐浴更衣都不成。
沈欢歆心里要嫌弃死谢准了,觉得他真是碍事得很。
他到底什么时候能从她身体里出去?
整天让她担惊受怕,真的可恨。
沈欢歆在脑海中没好气地唤他:“兀那恶鬼!”
谢准听是叫他,一时默然。
沈欢歆昨夜里还怕他怕得要哭,今夜也不知道怎么了,呲着牙,炸起全身的毛,气冲冲的,对他凶的不行。
其实就是因为谢准今天给了她一堆新奇的水果糖而已。
沈欢歆转着她那脑瓜子认真琢磨了一下午,认为这“恶鬼”是在刻意讨好她。
他知道她喜欢糖果,便拿出水果糖进献给她,向她示弱。
如此说来,自己身上必然有哪个地方让这“恶鬼”觉着害怕了。
这“恶鬼”忌惮她,所以才上赶着讨好她。
这才正常,一开始就该如此的。
自小到大,出现在沈欢歆身边的诸多人,都在讨好她,奉承她,宠爱她。
这恶鬼也想讨好她。
一旦明了这个事实,沈欢歆再面对谢准时底气足足的。
她就像只小动物,懵懂天然却极其敏锐。
稀里糊涂察觉到对方有所松动的底线,便立马得寸进尺,对方若凶起来,她也做好了见势就跑的准备。
能屈能伸。
贪生怕死得很。
谢准长眉舒展,斜斜入鬓。
他嘴角上挑,唇间溢出低哑的一阵儿笑来。
沈欢歆张大双目,浅浅蹙着一弯眉,揉了揉被他笑得痒极的耳朵,颇为不满道:“你这恶鬼,你笑什么笑?你不许笑话我。”
谢准笑声停了一停,哑声道:“我哪儿敢笑话你啊。”
“你最好是。”
沈欢歆哼了声,她想的应当就是对的,这恶鬼是在讨好她呀。
要不然他巴巴地献给她糖果干什么?
谢准随她怎么想,总比动不动流眼泪要好。
虽然从某一种程度上来讲,说他讨好她倒也没错。
“你叫我干什么?”他回道,算是应了沈欢歆那句“兀那恶鬼”。
听谢准应声,沈欢歆却是越发得寸进尺,凶巴巴对他道:“我待会儿要沐浴了,我会闭着眼睛的,你到时候不许占据我的身体,偷偷睁开眼睛。若是被我发现了,我一定饶不了你的!”
谢准觉得小炮灰有点矫情。
“我不看你。”
人都是会说谎话的,沈欢歆觉得谢准可能在说谎话。
虽然以她的眼力根本看不出来。
“你,你保证!”
她口气极冲地又对他说。
谢准沉声道:“你再啰嗦,我收回上面的话。”
“什,什么?你怎么还反悔啊?你难道不知道有句话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么?”她有些气恼地说。
却听谢准怪笑道:“我是恶鬼,不是君子。”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沙子摩挲过石灰地面、阴翳的树林里夜风刮过茂密的树叶子。
诡笑着,阴沉沉的吓人。
沈欢歆有些害怕了,“你你这恶鬼莫要太过分,我真的会饶不了你……”
一小句话说到最后,她愈发气弱。
小炮灰就是纸老虎,外强中干,立刻被恶鬼吓得原形毕露。
一声噼啪,不远的烛火爆了个小小的灯花。
沈欢歆心尖颤了下,将珠雨的手握得紧紧的,她气力小,捏不疼人,引得珠雨垂头怪道:“姑娘,怎么了?”
“我我…”沈欢歆纠结片刻,道:“我决定了,我还是要去沐浴的。”
她不仅闭上眼睛,还要给眼睛裹上绢带。
绝对不能让这可恨的恶鬼占了便宜去。
“诶。”珠雨应了声,又吩咐下去着人去准备。
沈欢歆没有等多久,玉露珠雨伺候她褪下外衫时,她就把一双眼睛用绢带遮住了,死死防范着那恶鬼。
她自己院里就有一方精巧的小汤池。
水汽氤氲,温度正好。
沈欢歆挽了发,却有几缕青丝不慎被水打湿,紧紧缠绕在项背之上,衬得脊骨纤弱,后颈雪白。
谢准与她共用一个身体,她闭上眼睛,他自然什么也看不到。
然而水声却是哗啦啦地响。
丫头们将她服侍得非常舒服,沈欢歆本来还紧张兮兮地对付着体内那恶鬼,后来不知怎么,就把下巴挨在了池壁上。
细眉弯弯,舒展开来,嘴角还带着笑。
池水上还撒了些花瓣,沈欢歆的双颊被水汽蒸腾着,晕出一层淡淡的绯红色,她轻轻呼着气,却是快要睡过去了。
到底没有睡过去,玉露轻轻摇撼着她,将她唤醒了。
“遮着眼睛还怎么看路?姑娘小心脚下……”沈欢歆擦净身,披上纱衫,一双足踩在毯子上,眼上挂绢带,被人扶着走。
好歹终于洗完了,沈欢歆要侍女放开她,摘下了绢带,能看清路,便不用丫头搀了。
然而刚走了几步,却在下一瞬,沈欢歆的左脚绊住右脚,身子往下倾去,眼看就要来个平地摔,她慌乱间扶住一旁的几案,却也没扶稳,还将上面的香炉打翻在了地上。
“姑娘!”丫头们惊呼着想上去扶她,却来不及。
沈欢歆吓得呆了,一双杏眼愣愣睁着,眼睁睁看着自己要摔在那滚烫的香炉上。
怎么可能让她摔了?
一刹那,谢准伸着她的一只胳膊撑在地上,就势侧身翻了个跟头,香炉正好被“她”越过去。
沈欢歆瘫软在地上,几个丫头手忙脚乱围了上去,将她扶起来。
“姑娘,姑娘,没事儿吧?哪里摔到了?”
她仍旧愣愣的不出声,可将几个侍女急坏了。
直到脑海中的谢准出声唤道:“沈欢歆。”
闻音,她那双漆黑的瞳仁颤缩了下,终于有了反应。
沈欢歆吓坏了。
她被扶着坐到床上,软软挨在床头,抚了抚心口跳得极快的心脏。
撇着嘴,就要哭。
“不许哭。”身体里的恶鬼突然道。
她又被一吓,因他这句话,哭声竟堵在嗓子眼里歇了片刻。
也只是歇了片刻。
沈欢歆想到方才那惊险一刻,她都要吓死了,他还这么凶她,又想到这两天所受的屈辱,竟是越发委屈,她轻喘着气,细声细气地骂道:“你这恶鬼,你这恶鬼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管我?凭什么不让我哭,你,你你不叫我哭,我就哭!我就哭!”
她不讲理,还耍无赖,也不想想方才是谁救的她。
沈欢歆扑在床褥上与他作对似的哭着。
钱妈妈听见声响进屋,快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抱怀里,拍着她的背细细安抚着。
“别怕,别怕,姑娘啊没事了,没事了……”
谢准皱紧眉。
他故技重施,“给你水果糖,别哭了。”
沈欢歆抽噎道:“谁稀的你那水果糖,你再想用这招讨好我,却是没用了!”
闻言,谢准有一瞬沉默。
片刻,他轻轻“嘶”了声,眉头耸起,眉尾斜长入鬓,一双狭长凛冽的丹凤眼微微睁大,神情微讶。
他忽然觉得事情有些难办。
无计可施,奈何不得。
怎么会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小炮灰:兀那恶鬼!你休想讨好我!
恶鬼:……小炮灰真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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