棍子邻近脸面之时,沈欢歆便被吓醒了。
她坐直了身子,呆愣愣地望着床角一处,望了半天。
心脏还咚咚狂跳着,回想起梦里那可怕的修罗场,沈欢歆默默屈膝,将脸埋在膝盖上委屈地撇嘴哭了。
她做了坏事让别人给宋青玥使绊子,梦里的恶鬼便是老天爷派来惩治她的吗?
沈欢歆委屈,后悔又心虚。
她呜呜咽咽哭了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将脸面抬起来,拿手背揩了揩眼角的泪水,抿起嘴巴侧着身体往床外看了一眼,隔着层层幔帐,倒是没人。
她呼出一口气,挪了挪身子,面朝向西边,双掌合十,口中开始嘀嘀咕咕: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信女知晓错了,请佛祖宽宥,收回恶鬼,莫要让他再入梦了。”
她说着,向西面那不知名的佛祖拜了两拜。
沈欢歆皱了皱鼻子,想那恶鬼模样,仍是觉得委屈极了,
“那恶鬼着实可怕,太可怕了,怎会有如此可怕的恶鬼,请佛祖怜惜信女,信女日后定诚心诚意供奉佛祖大人,请务必将那恶鬼收回……”
又嘀咕了一阵,她才将手掌放下。
她诚心悔过,态度诚恳,佛祖听到了,定是不肯让那恶鬼继续唬她的。
如此,沈欢歆自说自话,将自己安慰好了,半颗心终于落回到了肚子里。
她撩开内帷,一双玉足踩在微温的床踏板上。
沈欢歆虽然脑子不怎么好使,但是天生直觉强,就像敏锐的小兽,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危险。
她站在原地,突然觉出有些不对劲儿。
垂头看了看,沈欢歆瞪着一双杏眼,愣乎乎的,盯着看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反应了过来,缓缓眨了两下眼睛。
原来是,是鞋子的放置方式。
脱下来的鞋子通常是被以鞋尖朝床的方式放置的,而这双鞋,竟是鞋跟朝床……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百思不得其解。
沈欢歆心脏突突地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她想不明白,莫名有些害怕。
额上被缠了一圈纱布,伤口又疼又麻,沈欢歆扶着额,眉心紧蹙——她、她是被球砸了,昏过去,流了好多血,是三哥哥救的她!
屋里点着灯烛,想来很晚了。
烛火幽幽,飘忽着,扑闪着,映在床幔上,像怪谲的诡影。
沈欢歆的后脊陡然发凉,她不可避免地想起方才做的那个噩梦……此刻身在住了十七年的闺房中,一切的陈设都是那么熟悉,可也正因如此,恐惧也更加强烈!
她慌慌的,正要叫人进来,蓦地听见一道人声:“你醒了?”
倏地,沈欢歆僵在原地不敢动了。
是谁?谁?
谁在说话?
这声音好生熟悉,同她的声音好像……不,不,那应该就是她自己声音!
她刚刚也没有说话呀,是谁在用自己的嘴巴说话?
“我我……”她嗫嚅着,双唇颤抖着,已然被吓得脸色苍白。
“沈欢歆。”
她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沈欢歆这次倒是察觉到了,原来是她的,她的嘴巴在动!
不仅如此,她的身体也不受控制了。
沈欢歆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动了起来。
这还是她的身体吗?
自己不会是被那颗木球砸死了吧?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她”用手撩起了身前的帐子——这只手太熟悉了,沈欢歆除了那对与她人相比更为饱满的胸脯之外,最讨厌就是自己的手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手又胖又小,摊开手掌,手背朝上,就露出十个整齐的小肉窝来。
难看死了。
她好讨厌,旁人尤其爱握着她的手捏来捏去,像是在揉面团儿。
沈欢歆觉得,便是这只手,还有那对胸,毁掉了她身为淳安郡主的气度,一点用处都没有,光教别人看轻她。
——是的,是的,这确实是她自己的身体啊!
这只手将幔帐用象牙制花鸟纹的帐钩拢住,没了层层遮挡,烛光便更加直接地射了进来。
“她”不做停留,接着朝西洋镜的方向快步走过去。
沈欢歆瞪大眼睛,喉间干涩,起初被吓得发不出声音,待看到镜子里的陌生男人之后,突然大叫一声。
外间似乎有人听到了她的喊声,远远喊了一声:“姑娘怎么了?”
紧接着是嘚嘚的脚步声,她的丫头们就要进来救她了。
快来!快来!快来人救救她呀!
谁料自己的身体却发话了,语气平缓冷静:“我没事。”
沈欢歆看得清楚,伴随着这三个字,镜中陌生男人的嘴巴也在动!
外间的门被人打开,一阵风袭来,吹得珠帘晃动,紧接着有人打起帘子,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沈欢歆眼巴巴瞧着来人,她想开口说珠雨救救我,救救我……可是自己的嘴巴闭得死紧!
她又急又怕,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要钱地洒下来,淌在脸上。
珠雨吓了一跳,将药水放在一旁的案上,焦急道:“姑娘!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
偏偏“她”哭得泣涕如雨,“他”却神态淡定,语气平缓:“我没事,这药太苦了,熏得眼睛疼。”
一个人身上怎么能出现两种神态?
珠雨现在看自家姑娘时便是这种感觉。
“姑娘,你真的没事儿?”
沈欢歆哭不停,谢准没辙,只好也撇起嘴随她一起哭,“你说呢?你说呢?你说三哥哥怎么可以这么过分?”
“她”拿起帕子擦泪,呜咽着:“我日后定不要再理他了。”
“你出去,你出去,不要管我呜呜……”
珠雨叹了声,原来姑娘又是因三殿下烦心,她被沈欢歆往外推着,也不敢说重话,心疼道:“好好好,奴婢这就出去,姑娘,那药,记得喝药啊!蜜饯放在一处了,姑娘不要嫌弃药苦,也不要为旁的事伤身了啊,让病好了才是正经……”
沈欢歆眼睁睁看着珠雨一进一出,觉得自己就像个透明人。
珠雨,珠雨,你怎么就出去了?
连我都认不出来,好你个珠雨!我才是你的姑娘啊!
沈欢歆心中委屈,哭的越发厉害了。
她泪眼朦胧的,望见镜中的陌生男子。
窗外的风吹得烛火跃动,烛光映在镜面上跳动着。
“你可以喊叫,到时候我就直接夺了你的身体。”镜中的男子看她一会儿,突然轻声笑道,“你信不信?你也许会被当成邪祟烧死。”
他威胁她。
他就是在威胁她!
沈欢歆确实被威胁到了。
她不想被当成邪祟烧死,不想的。
她闭住嘴巴,却还是止不住哭泣,哭得难受,泪珠子不断地往下掉。
过了好一会儿,沈欢歆闷着声:“你、你你是谁、谁?!”她双唇打着颤,鼓起勇气,磕磕绊绊问出了这句话。
“我叫谢准。”
他的一对长睫耷拉在半空,欲垂不垂,眸色沉寂,深得似一团黑色漩涡,嘴角微挑,从镜子里面望着她。
这是一副有些散漫的神情。
他打量着沈欢歆,却好像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沈欢歆被他这样看着,脑海里突然浮现了梦中那个凶似恶鬼的男人身影,那恶鬼也是这样一副表情,下一秒却抡起棍子,狠狠砸下来!
这联想果然让她更怕了,沈欢歆牙齿咯咯地响,瞪大眼睛紧张兮兮地觑着他。
她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因着双腿发软就要站立不住,连忙扶住一旁的桌子,不至于让自己摔坐在地上。
这陌生男子身量极高,莫名熟悉。
她拿手帕擦泪,在心里给自己壮胆,去看镜中这人。
他留着奇怪的发型,一道极深的伤痕从后脑勺绕到脖子前面,似乎沿着脖子绕了半圈,接着隐入了身前的衣服中。
这衣服的布料却少得可怜,堪堪遮住他的脊背,两条手臂大大剌剌露在外面,修长遒劲,像树干子,几根青筋微凸,裹缠住小臂。
男人的手好大,随意耷拉在身侧,那青筋往下,也缠在他的手背上。
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被一条奇形怪状的裤子包裹住。
那上面覆着的肌肉看起来也坚实极了,隐约跳动着,仿佛随时会爆发出什么。
这背影膀阔腰直,高大结实,浑身上下却充斥着煞气。
极有压迫感。
可沈欢歆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男人?什么时候见过男人的身体?虽只是两条裸着的膀子,也足够让她觉得羞耻!
她又惊又骇又羞,双腿莫名更软了,微微发着颤,一时间,竟愣愣地盯着玻璃镜中的身影一动不动。
——好,好生凶煞的男人,这叫她如何惹得起!
作者有话要说:沈欢歆:好委屈,好可怕,惹不起,想哭(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