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大的庄子倚在城郊嘉泽山山脚处。
暮春时节,空气中弥漫着杏花香,沿着十里斜坡,株株杏花树拾阶而上,粉白花瓣映衬苍茫青天。
不远处溪水潺潺,偶有樵夫半路歇脚,弯身掬一捧清甜的泉水饮下解渴。
隔着一丈高的墙体,泉林庄内喝彩声、马蹄声、击鼓声喧扰扬扬。
原是京城的公子王孙们趁这春色芳菲未尽,相约来此处打马球了。
宋青玥做男子装扮,手持鞠杖,马蹄笃笃敲在地面上,激起一圈圈尘波。
球来时,她忽而在马上做了一个翻身回旋的动作,堪称英姿飒爽,等到球入门后,她已经好端端坐回到了马背上。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惊呆了一众人。
“真是好俊的功夫!”
“宋姑娘好生厉害,比之男子也是不遑多让啊!”
“这倒是,这位姑娘的对手可是三殿下,那可是三殿下,竟也被她打败了?!”
也有人问:“这是哪家的姑娘,我怎地从未听说过?”
“是威远侯府的表姑娘。”
“威远侯?”这人调侃道:“倒也奇怪,沈家那位姑娘排场一向大得很,按理说,她身旁怎么容得下这等奇女子?”
他刻意加重了“奇女子”三字,看来非常欣赏宋青玥。
同他解释那人看了他一眼,便不说话了。
他方才也是多嘴,作甚要同这人搭话?
沈家可不好惹啊,若被有心人听到了,自己日后还能否在京城里同众公子王孙游赏宴息了?
虽说这话也没错,但直溜溜地说出口,不是脑子有疾天生憨直,就是日子太闲主动招惹。
威远侯在朝任中书右丞,深受陛下恩宠,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威远侯世子于几年前的科考中夺得魁首,如今已是正三品的刑部侍郎,仕途正当得意。
先帝最宠爱的富安公主则是威远侯的夫人,当今最敬重的长姊。
都说沈欢歆投生了个好胎,自出生起便被一家人如珠似宝地疼宠着,建和帝封其为淳安郡主,便是比宫里的公主们都受宠。
只是……草包之名在外,尤爱拈酸吃醋,风评属实差劲。
自小便追在三殿下身后,闹得满京城人尽皆知,女儿家的矜持早不知道被她丢到哪里去了。
旁人羡慕她的同时,也整日看她笑话——三殿下摆明了不待见她。
先元德皇后无子,三殿下为李嫔所出。
李嫔几年前升为贵妃,正值恩宠。
他又是所有皇子中最能干、最得陛下器重的,立为储君的可能性最大。
虽说如今沈家势大,但日后的事……谁说得清楚呢?
宋青玥听着众人对她的夸赞,心中暗喜,她牵制着马头,转眼去看不远处的三殿下赵嵩。
他面容极冷,像是覆了一层冰霜,方才输了马球赛,也并未在他面上激起一丝一毫波澜,可是这么冷的人,却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
赵嵩穿着玄青色窄袖劲装,坐于高大的马儿上,英俊挺拔,惹得好多姑娘以团扇遮脸,偷偷去瞧他。
他往人群里扫了一圈,又淡淡收回视线,正要翻身下马,却同宋青玥对上了眼神。
是沈欢歆的表妹,以前见过几面。
赵嵩微微颌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可他是周围的中心,性子又一贯的冷,即便是如此淡然的反应,放在有心人眼里,难免不教人多想。
宋青玥心中又是一喜,驾着马快速奔到他身旁,热情地同他攀谈起了学武的心得。
方才那一招果真让三殿下刮目相看了!
她感谢老天的偏爱,让她穿越而来,重活一生,还得了个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身体。
她想得没错,沈家一看就是炮灰的命数,三殿下赵嵩便是这个世界的赢家,而她宋青玥身为穿越女,自然同样注定不同凡响。
宋青玥循着记忆同赵嵩交流,到真让他来了几分兴趣。
不远处的华服少年皱着眉,望着相交甚欢的二人,咬牙冷哼了声。
赵嵩闻声望去,正巧有事问他,“李珞,她去哪了?”
三殿下向来话少,李珞望了眼宋青玥,狠狠磨了磨牙龈,没好气道:“我哪知道?三哥既然不耐烦带她去轩楼吃烧笋鹅,那便不去了!”
说罢,也不顾赵嵩越来越冷的神色,转身便走。
李珞嚷嚷着让众人给他让路,出了马球场,小厮给他引着路,两人径直来到庄子中后方的一处小院。
日升时分来赴宴,沈欢歆道自己有天大的要紧事去做,派使金风去庄子里寻个偏僻阴凉的院子,连方才三殿下亲自上场的赛事都不曾去看。
这小院的墙角有一棵几丈高的大槐树,遮了一大片阳光,偶尔有些调皮的,透过鲜绿的树叶和白嫩的花骨朵洒下来,也全然被一把油纸伞遮了去。
这暮春的阳光,半点落不到沈欢歆身上。
玉露给她遮着伞,抬眼望下这满树洁白花蕾,口鼻中尽是槐花的清香,将十里斜坡的杏花香都冲淡了。
“姑娘,都过去小半个时辰了,这蠢鸟都不曾叫一声,您花费这心力作甚?”
金风给沈欢歆擦了擦额上的薄汗,也劝道:“姑娘,要不然我们先歇会儿,把这鸟带进屋里教也是一样的,何苦在外头立着?谷雨前后,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您身子弱,再染上风寒可如何是好?”
沈欢歆天生身子骨弱,易感寒疾,每逢重要节气变化前后,府里人都要万分伺候着,生怕她染上了这病症,到时候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折腾。
虽说如今这天气明日热过今朝,可她体弱偏寒,身上穿的就多了些,除却一件杏春色交领窄袖上杉,还罩了件缠枝海棠直领对襟比甲,地色是绯红色,映衬着沈欢歆覆了些许薄汗的粉白小脸,让人瞧着,便像一颗晨间惹了露水的桃子,白里透着红,咬一口溢出的桃汁,能教人甜到心里去。
沈欢歆做事一向没有耐心,唯在有关三殿下的事上执拗得很。
眼前挂着一个紫檀木镶螺钿鸟笼,她同里面这只虎皮鹦鹉大眼瞪小眼对视半天。
“三哥哥,”沈欢歆又重复一次,她一脸严肃,对小巧玲珑的鹦鹉说,“快跟我念,三、哥、哥!”
她的声音清甜悦耳,一听就让人心旷神怡。
鹦鹉未出声,并歪了歪头,只是盯着她看。
“你看什么看?”
沈欢歆又气又急,跺了跺脚,指着鸟笼娇斥道:“你这蠢鸟!你怎的连‘三哥哥’都不会念?”
她鼓着腮同一只听不懂人话的鸟置气,急得她双手抵腰原地转了一圈,心想待会儿三哥哥赢了比赛,她可没脸将这蠢鸟让给他养。
“应该要将这鹦哥放在树底下教,这样才教的快,回屋教不行的。”沈欢歆歪着头,苦恼地敲敲自己的脑袋,慢吞吞回答金风的话。
金风同玉露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这个道理是姑娘好几天悟出来的,只是自己觉得应该这么做,就兴致勃勃地去做了,也没想过对不对。
“槐树是鬼树,你将鹦哥放在这棵树底下,都要被招来的鬼吓死了,自然不肯开口说话。”
金风、玉露向来人福了一礼。
李珞急躁的摇着胸前的扇子,“我看宋青玥就是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野鬼上了身,半个月前还是个半天吐不出一个字的闷葫芦。如今倒好,哼!可是出尽了风头,同你那三哥哥好得不得了,我瞧着都牙酸。”
他长了一张俊秀漂亮的脸,额前的碎发被扇子呼呼地吹在半空中飘着。
李珞是李贵妃的娘家的小公子,赵嵩的表弟。
沈欢歆,李珞,宋青玥三人年龄相仿,从小一起长大的。
“鬼、鬼?”沈欢歆还未从“槐树招鬼”这个可怕的事实中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愣愣听着李珞讲话。
突如其来一阵阴冷的风吹过她脸侧,沈欢歆浑身一颤,耳后以及颈后泛起一股难忍的麻意,她猛然间生了一身冷汗。
与此同时,在这静默之际,那只从未出过声的虎皮鹦鹉,忽然发出叫声:“被野鬼上了身!被野鬼上了身!”
“啊!”沈欢歆被吓了一跳,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跳着钻进了一旁金风的怀里。
金风无奈地望了眼这蠢鸟,抚着自家姑娘颤颤发抖的背,细声安慰道:“姑娘莫怕,李公子吓唬你呢,太阳底下哪来的鬼?”
李公子也真是的,知道姑娘胆子小,吓唬她做什么?
沈欢歆扒拉在侍女的怀里,紧紧拽住她的衣摆。
李珞嗤了声,深深看不起沈欢歆这副胆小的样子。
他突然想起了宋青玥,若是在半个月前他这么吓唬沈欢歆,她的眼刀子应该已经横过来了。
沈欢歆平复了会儿,从金风怀里出来,一面伸手抚着胸口,一面乖乖抬着脸让金风给她擦汗。
方才真的有一股阴风拂来,她心有余悸,忙说要离开这个小院儿。
沈欢歆莫名心慌慌的,逃离似的远离这棵大槐树,远远看见马球场上赵嵩的身影,心下略微安定,提起裙摆朝他小跑过去。
“三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啦!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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