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华化成沙子消失在原地后,我一个人徒步赶车。
偶尔能借着月色看到从房屋窗户里投射出来的窥探的目光,在他们的猜测里,一个外乡人在夜晚杀人放火,但这不关他们的事,这只是个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睡前故事,醒来后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构。
到车站后,发生了一件很尴尬的事情:我没带零钱。
沙华做的第一件让我讨厌的事:没有借我钱。
可恶,开始记仇。
也许我该挟持车上的乘客逼迫司机允许我免票上车。
正当我在犹豫要不要犯罪的时候,硬币的叮当声与我脑内编造的手铐撞击牢狱的声响重合了。
——“司机先生,我替这位小姐补票。”
“晚上好。”我说,明明只隔了几个小时,我却觉得很久没见他了,也许是因为我又回忆了一段漫长的记忆。我走上车,车上的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分布着,人与人之间的疏离似乎能用几条对角线定位清楚,因此我们坐在一起很容易看出是相识的。
车子开动,晕车的沉闷感从回忆里涌出套进我的身体。窗外,田野开始沿着田垄分块下陷,沿途两侧的树木向后倒去,如同废弃物被倾倒。我试图切断这些濒死感的链接,借鉴库洛洛提供的方法,去听汽车发动机的轰鸣,蟋蟀的虫鸣,以及他的呼吸声。
“为什么要用【绝】?”他问。
“没有……一不小心。”
“很完美的【绝】。如果不是一瞬间消失的突兀感,我都不确定你在这里。”
“这么说来,要是突然之间关灯、刹车,制造比我的消失更加突兀的意外,你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也许是这样,所以得创造一些你会主动来找我的条件,比如说——”他说着敲了两下座椅,一只黑猫从座位底下钻出头来,舔了舔前脚后脚步轻盈地跳上了他的膝盖,直接慵懒地睡在了上面。
看见那只猫后,我立刻明白了他是杀死艾玛母亲的凶手。
“……我好想抽一支烟。”我说,或者只是想深吸一口气。
“这是公众场合。”
我略带懊恼地捂住眼睛,脑袋抵在前面椅子的后背上:“我很抱歉我把你推下去了。”如果我当时能提出换一种死法,他就不会听沙华胡言乱语。
“没关系,第一次殉情总会失败的,只不过是缺乏经验和信任。”
“可我想应该不会有第二次——”
我站起身,掐住他的喉咙将他半个身体安置在窗外。几辆低矮的小车从窗外飞驰而过,还不至于把他从中截断。晚风灌进巴士,如果他从身体中间被另一辆经过的大车扯断,他应该会像灌了水的破气球一样漏光器官。
“安德,是我们‘共同’杀死了她们。”
他这句话好像是在说:“你看,我们很有默契,就算没有提前谋划分工,也能顺其自然地共同犯罪,毁掉一个家庭。”
“不对,我原本能吃上一顿晚饭的。”
“那位夫人只准备了两人份,不够四个人吃。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应该减少人数而不是增加面包。”
—— “喂!这是在车上,后面有一辆消防车啊!”司机呵斥我的危险行为。
“司机先生,我举报他带宠物上车,而且他想多兜一会儿风,是吧?”
“我可以把宠物扔下去,这样问题就解决了。”
——【嘀嘀嘀。】他的侧袋发出电话铃声。
“……”在他的注视下我摸出手机,看到来电是西索,我知道现在旅团通过西索联系库洛洛,也知道如果没有我插手友客鑫会发生什么。按下按键接通后,我伪装出男人的声音对着电话那头说:【别打电话过来了,他已经死了。】
【哦呀~那还真是伤脑筋,还是说现在是在玩‘猜猜我是谁’的游戏呢?】
“……”
【要是猜对了会很麻烦,因为我旁边认识安德的人还挺多的——哎呀,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叫你通知个消息怎么废话那么多?”我在电话那头听到了飞坦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要打人了。
“敢把手机给旅团我就把手机给库洛洛。”
【就是说库洛洛还活着喽,那就拜托不知名的先生转告他除念师已经找到了,因为时间紧迫,直接去天空竞技场吧——消息传达到啦~】后半句话是对旅团说的。
“哦,我会告诉他的。”
【说起来,要是我把库洛洛杀死了,安德会来找我玩的吧,把你杀死后小伊就会跟着杀过来……嗯……不能把你杀死呢,小伊会重新评估和我战斗的必要性,还是绑架吧。三角关系真有意思呢~能发生像跳棋一样的连锁反应。】
“听起来是很不错,前提是你能杀死他吧。”
我挂掉电话,在消防车将要贴上库洛洛的肩膀之前,把他扯进来。手机放回他的侧袋,说:“除念师找到了,叫你去天空竞技场。”
——“安德的伪音很好听,再多说一点,我想听。”
我完全忽视他的话,说:“天空竞技场离这里有点远。”
“我不太想去。”他一脸不情愿,“西索很烦人。”
“我同意。但是我知道你还是会去的。”
“我是天空竞技场的层主,我们可以住在那里。”
“不要,你自己去。”
——“你们两个、现在、立刻下车。”司机先生把车停到路旁边,气势汹汹地朝我们命令。
“……”
他用唇语偷偷问我:“你会驾驶巴士吗?”
“不会。”因为我觉得重复劳动是最可怕的惩罚。
于是我们被赶下了车。
猫跟在后面,我猜它总会被路过的蝴蝶吸引注意力跟丢我们。
下车的地点是城区,黑压压的小巷子里有扭打在一块的混混,从里面望进去酒吧和旅馆的招牌发挥着低俗鲜亮的灯光。一个走路踉踉跄跄的醉汉抵着路灯干呕,如果不是马路两旁停着莫名不断晃动的汽车,也许走在路中央是个不错的选择。
“西索把约见的地点定在天空竞技场,说明很有可能会在我除念之后立刻进行对决。”他说。
“然后呢?”
“赢的概率是百分之七十五,而且会受不少伤。”
“打架就是会受伤的。”
“西索和其他人不一样,他用念能力伪装加入了旅团,并且对旅团造成了打击和损伤,他不只是我的敌人,更是整个旅团的敌人,他是必须铲除的威胁,也就是百分之百要消除的人。”百分之七十五是不够的。
“按照你的逻辑,我也是‘整个旅团的敌人’。”
“是的,所以我认为从某种意义上殉情是有必要的。”
“哪种意义?”
“我们之间有关系,但你也是整个旅团的敌人,如果我们共同死亡,这个矛盾就解决了。”
“额……我可以把我的心理医生介绍给你 ——既然还没有百分之百赢的把握,那就在除念之后设计逃跑。”
“他的念能力很麻烦,【伸缩自如的爱】能捆绑人。逃跑并不容易,而且我无法提前联系旅团在关键时刻进行牵制,恐怕西索会要求旅团成员远离天空竞技场,安德,我需要旅团之外的力量——利嘉借我用一下。”
“不行,西索会杀死她的。”
“就算西索不动手,旅团也会控制她的,他们只是在等我把她的能力拿走。”
我难以想象利嘉的能力落在库洛洛手里会怎么样。大概会为了避免糟糕的后果亲手杀掉利嘉吧。我才意识到超越本人智识的能力对于念能力者也是种厄运。
“安德,我可以退让一步,”他说,“把沙华借给我,让它成为旅团一员,我可以保证旅团不会主动攻击艾梅洛斯。”
这不是在让步,这是在得寸进尺。
“不可能。”我明白失去主要战斗成员的旅团需要补充战斗力,“你们会把它带坏的。”
“它会喜欢旅团的。”
“它就没什么讨厌的东西,除了我——在背后掌管索莱尔之城是一个女人,叫萨瓦纳,三十五岁,红色卷发,喜欢和她发色一样的跑车和高跟鞋。因为爱看城市夜景和高架所以住在城里最高楼的顶层,顶层之上就是停机坪,最高配置的直升机,在念能力的加持下从那里到世界上任何地方不超过三小时。”
“因为被搞艺术的男人甩过,别和她提钢琴或者油画。也不要把自己包装得聪明深沉,她喜欢好控制又漂亮的人,这样的人她给钱会很大方。如果你赶时间,不想在她身上浪费精力,在她卧室挂着画的墙背后,大约离墙脚三十厘米的地方有个暗格,破坏墙面后可以看到密码箱,密码每日更新,是当日日期乘一百零五后取数字后四位,里面有对她来说很珍贵的宝石,拿这个和她交易。”
“你在向我介绍你的前女友?”
“嗯,我被她包.养过,不过她现在并不认识我。作为提款机她很称职,只是让我一直装傻实在太累了,所以最后和她摊牌分手了——还是说你想听更多细节?”
他摇摇头,说:“我只是在想你以后会怎样和别人提起我。”
“提起你?嗯……我会说你是我遇见过的最糟糕的人。”
“还有后半句吗?”
“有的,很贵。”
“……”他把右侧的耳饰取下来,放在我手心,说,“我很想听。”
蓝色的球状耳饰映着城市夜晚街道的灯红酒绿。
置身于荒唐嘈杂的犯罪都市,每个人都专心于照顾自己的恶意,根本无心在意旁人的仇恨与悲戚,自私的气氛让我感到无比安心,因为它使人盲目,不至于看到我粗鲁地拉扯他的领口,故意用他“想听”的男人的声音轻咬他的喉结,说:
“也是最适合我的。”
“陪我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