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人来救我。
库洛洛走了,连联系方式都没留。
伊路米走了,干完活收完钱就溜了。
金走了,我恨他。
提亚走了,我把他骗走了,啊——他要是现在回来看见阿迪奇的头一定会杀了我的——那他还是走吧。
不会有人来救我。
——“椰子!椰子!”
——“不能吃那个肉!我们要赶紧离开!”
我听到一声犬吠和女孩子焦急的叫唤声,正当我打算尽力扯嗓子大声呼喊的时,他们已经误打误撞看到了我。
“居然还有人。”——“居然还有活人”,我猜她是想表达这个意思。
这个瘦弱过头的黄发女孩一手拢着一条金毛的脖子把它往楼梯口拉扯。她穿着沾满泥泞的红色套头衫,宽松的衣服套在她身上像是穿过了一根竹杆子。她光着腿——也许上衣太长遮住了不过膝的裤子,或者是她本来就没穿。她最好穿起来,不然会让人以为是白花花的骨架在街上游走。
她看起来比我可怜。
“可以帮我松绑吗”我问。
她使劲摇头,头发甩出丝丝雨水来。
“可以拿好东西和你交换。”
“有钱吗?”她问,怯懦地后退一步,过长的刘海遮住了灰色的眼睛,那种灰色像是雪山上狼的毛发,她又强调了一遍,“给我你所有的钱。”
……你们非要让我破产才甘心吗!?
“我可以给你更珍贵的东西。”
“我只需要钱。”
“可是你怎么确定我给你的是‘所有’的钱。”
“啊”我的提问让她很迷惑,我明白她的重点是在于“钱”而不是“所有的钱”。
“你看,现在大家的钱都存在银行里,一张卡都能把整个商店买下来,等将来科技发达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要钱而已。”
“你不明白吗?我是在和你确认我们之间的交易,你帮我解绑之后,我要支付的报酬到底是什么,你的说法太过随意,一些模糊的定义必须被确认下来。”
“这很重要吗?”
“不重要,但因为你是小孩,你的思维并不够成熟完善。要是按照你的说法,我完全可以耍赖,把所有钱都花光,然后告诉你我一分钱都没有。”我不想欺负她,尤其是在今天。
她立刻皱眉作出嫌弃的表情,这让我非常心痛。
“再确认一次,你想要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灰色的瞳孔滴溜溜的转,说:“我想要一个住的地方!还有明天的早饭!”她这次能陈述出具体的要求了,是个聪明的孩子。
“好的,帮我松绑吧。”
一只叫“椰子”的金毛犬咬断了绳子。
我一起身,她就害怕得蹲下,背死贴住墙,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脸窝在膝盖里。椰子用鼻子顶了顶她的膝盖,呜的一声,护在她旁边。
“我不会反抗你……我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动作,等你给我明天的早饭之后我会离开的!”她的声音颤抖着。
我一边觉得诧异,俯视着这个过于敏感的女孩,一边把金给我的电话号码收录到手机里,我其实并不是很擅长使用这种老旧的手机,中间按错了几个键,花费了不少时间,但是这段时间里她的确一秒钟都没有仰头看我。
“我看起来……很可怕吗?”我走到她面前,手插口袋俯视她。
“血……你身上有血,房间里还有一个男孩的头……你会杀小孩子。”她还是不敢抬头看我。
“可是这里不都是尸体吗?你却还是进来了,你怎么进来的,你为什么要进来。”
“他们的口袋里都有东西,死掉的人……我拿走……这里没有别人会来,大家都不愿意来这里,也没有人拦在门口,就进来了。”她有点语无伦次。
“我杀小孩子——”
她的脚紧张地缩了一下。
“你却还要给我松绑”
“嗯,杀小孩子的……不一定都是坏人。”她发出低弱的呜咽。
“是坏人,杀小孩的都是坏人。”
她终于猛地抬头看我,眼里阴郁冰凉,如雪山一样刺骨荒凉。我真喜欢她的眼睛。我的手覆盖在她枯黄的头发上,手感很不舒服,我说:“杀了坏小孩的除外。”
她的神色缓和了很多,一点都不会隐藏。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要么再聪明一点,要么再蠢一点,怎么都好,这样不上不下的话,会活得艰难。
“你不需要一直保持这个动作。”
“你想要个地方住,我们把这里收拾一下就能住进去了,厨房还能用,晚饭和早饭两个人的量肯定是够的。”
“除此之外,你想在这里干什么我都不会阻止,但是你最好不要随便叫人来,不要开电视看少儿动画片,不要哭,也不准闹。”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利嘉。”她试探性地起身,狗在我的脚边嗅了嗅,又绕到了利嘉身后。
“嗯,我记住了,我叫安德利特,叫我安德就可以了。”
“没有姓吗?你不是这个家的主人吗?”
也许是我的语气太过轻松自然,让她以为误以为这是我的房子。
“你也没有姓。”
“嗯,我把他们都杀死了,”她说,套头衫红得发黑,“平时都是我做饭,我从邻居家种菜的爷爷那里偷来了药,掺进饭里面,等他们都倒下,我放了把火,和椰子一起逃跑了。”
“看来是杀人犯救了我——后悔吗?”
她低下头缓慢地摇了摇,再仰头对上我的视线时她的面色僵硬,吐出了几个字,虚弱又轻飘飘的:“但是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一人一狗到处流浪,艰难地活着却不后悔自己杀了人,我说,“死的时候也不要后悔。”
她攥着衣角点点头。
“你身上还有药吗?”
“不,没有了,那天全用上了。”
“那就好,我们先去厨房做点吃的,等吃饱了再房间收拾出来。”我往厨房的方向走,椰子比她积极,哼哧哼哧地跟在我身后,偶尔会被某个房间的尸体吸引走,利嘉就扯着它过于兴奋的尾巴把它拉回来。
她是个很可靠的女孩子。艾梅洛斯家的厨房比平常人家的客厅都大上几倍,我除了翻翻柜子找零食对它就没有别的兴趣了,但是利嘉很快就分清楚了构造,知道自己会用上哪些机器后,找到三四个低矮的小板凳,踩在上面在厨房来回穿梭。
她主厨,我打下手。
我发挥了在餐馆里打工的天赋,在打碎了第三个碗碟的后,她气呼呼地穿着拖地的围裙,把我推出厨房,让我好好待着或者去给椰子割点魔兽肉。
真好。又可以偷懒了。
但是鉴于利嘉的前科,这种耍赖皮不能太过火。
我在她做菜的这段时间检查了一些“身份尊贵”的尸体,桑奇和罗伯特的背后各自有势力,但是他们的手机和随身携带的文件里一点线索都没有。难道这对于外界来说真的只是一个家族的“家事”吗?
我还遇到了维斯文,我还以为她死了。她打着伞从邸宅外面回来,和我打了声招呼,冷淡疏远的,但是也不是聊不下去,或者说,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再也找不到别的人可以倾诉了,出于这种考虑,她没有无视我。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问。
“我没别的地方可以去,而且这里很舒服。”
“舒服……”维斯文环视四周,残垣断壁,尸横遍地,“随便你怎么想吧。”
“你怎么会从外面回来。”
“下午两点半我的两个儿子小学放学,我得提前半个小时开车出发去接他们,把他们送到家之后,做完晚饭我才来这里。”她理所当然地回答说。
“哦,是下班了。”
“可以这么认为。”
“那你现在回来干什么。”
“收拾点东西,然后明天找一份新工作。”
“什么样的新工作。”
“厨娘、教师或者秘书,这些年来还是打通了不少关系的。”她不厌其烦地回答,我们一起趴在二楼阳台的杆子上,各站两边,我伸出手去接雨丝,晶莹的水珠挂在指尖,滴落,没入一楼台阶的血水。她给自己点了一支女士香烟,那圈金红色的火光让气氛稍微回暖了些。
“要烟吗?”
“我不会。”
“也对,你年纪还挺小的。”
“试过一次,呛得不行,今天嗓子也疼。”
“你之后要干什么?”她瞟了我一眼,吐出一口烟。
“当□□老大。”我说,一只手托着下巴,“唔……说不定还挺好玩的。”
她抽着烟的手顿在半空,手一抖,烟灰掉在了栏杆上,她回神后才轻轻用指甲把它掸去,指甲摩挲铁杆发出沙啦沙啦声,她说:“我来帮你。”
——“安德,饭做好了,椰子的晚饭你给它了吗”利嘉卷起围裙从一楼大门出来,她一仰头就能看到我和维斯文,她有点惊讶维斯文的到来,有点慌乱,她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有客人,我去把晚饭端出来。”
她的话很奇怪。
她怎么会称维斯文为“客人”呢。她又不是这里的仆人,要是几个小时之前,维斯文还得恭敬地称呼她为“客人”。
她很想吃自己做的晚饭,可她只做了两人份。
她已经很久没吃到热乎乎的东西了,尤其是在这样下着雨的,微凉的傍晚。
维斯文递给我一个锐利的眼光。
显然她也明白这个陌生的女孩曾经备受折磨。她自然而然地把自己放在低微的位置的上,似乎一丁点儿反抗都会引来一顿毒打。
“我没有,不是我。”
“我知道,”她叹了口气,灭掉烟,“我该走了,具体的事宜明天我们再谈。”
“我会在今晚联系好人,邸宅的清理工作明天早上开始。”我一直把她送到大门口,她似乎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事无巨细地和我交代艾梅洛斯的产业,“如果您觉得没有问题之后,酒店会重新投入使用,这是一份很可观的收益,向来如此。”
“还真是可靠啊。”
“不,您才是最可靠的人,安德利特小姐——您以为日记上的名字是谁划掉的。”她的嘴角微微翘起,眼尾的细纹暗沉在阴影里,她撑开伞,“那么,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回见。”
“……”我抿着嘴,一时无言。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
“她不留下来吃晚饭吗?”利嘉端着姜汤送到我手里。
“嗯,她有自己的家。”
拼了命地保护,就像你拼了命地逃离。
作者有话要说:利嘉的原型是乙一的《小饰与阳子》的阳子 ,这里魔改了她的经历,有兴趣可以去看一下。叫利嘉是魔女嘉莉反过来读。意味着忍受和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