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桑遥插手,就没有李樱桃什么事了。李樱桃很忌讳钟情,不愿多逗留,先走了。
微生珏与叶菱歌一起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小石子铺出的幽径上。叶菱歌问:“照顾伤患是件很辛苦的事,阿情从小脾气倔,不易亲近,遥遥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你怎会让她做这种累活?”
“除了我,遥遥还没有黏过别人。”微生珏意味深长地说。
叶菱歌会意:“遥遥她……”
微生珏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姑娘家脸皮薄,这种事需要一个契机。
“我担心阿情他……”叶菱歌叹了口气。钟情性情淡薄,身为他的师姐,其实也未曾真正了解过他。
微生珏说:“这种事应该顺其自然,外人插手不了,今日观阿情表现,未必没有可能。”
他先前都是“钟少侠”地喊着,现在改口“阿情”,可见是接纳了钟情做他未来的妹夫。叶菱歌胸腔内淌过一股暖流。微生珏只因钟情是她的师弟,就轻易同意了这门亲事,是认可钟情的能力,也是对她的爱屋及乌。
如叶菱歌所言,照顾伤患,并非易事。
伤患忌荤腥,饮食要清淡,饭菜可以交给厨房做,但钟情伤的是右臂,吃饭这件事就只能由桑遥代劳了。
少年披着件薄衫,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病恹恹地靠坐在床头,吃着桑遥喂过来的饭食。
天气凉得快,桂花一夜之间开了,吃过饭,桑遥摘了些桂花,放在屋子里。
淡雅的香气,很快盈满室内。她在满室的桂花香里,抱来一沓厚厚的册子,神秘兮兮地说:“怕你养伤无聊,我特意给你买来的,都是些坊间流行的话本子,够你看十天半个月了。”
钟情随手抽了本,打开,又放下了。
这些弱智的故事,还没那头猪妖有看头。
“对了,你手伤了,不能翻页,我读给你听。”桑遥一脸兴冲冲的表情,企图用书中这些恋爱脑,腐蚀男二的事业心,不搞事情,专心谈恋爱。
大概是她的坏心思都写在脸上,除了不认字的都能看出来,钟情用没受伤的那只左手,压住话本子,提醒道:“该换药了。”
“什么?”
“三小姐毛遂自荐,做我的贴身丫鬟,难道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少年俯身过来,属于他独有的草木气息,瞬间侵蚀桑遥的嗅觉。
桑遥往回一缩,放在床畔的话本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她手忙脚乱地弯身捡拾。
“这样笨手笨脚,若真的做丫鬟,只能做个……”
钟情拖长尾音,引起桑遥的好奇心,桑遥拿着话本子站起:“做个什么?”
果不其然,那少年笑容里带上几分邪气,唇瓣一张一合:“暖床的。”
桑遥登时气红了脸,手中的话本子直接拍上钟情的脑袋:“你才是暖床的丫头。”
臭不要脸的茶茶,想让她暖床,呸,没门!
她气呼呼出门,去打水拿药。
钟情盯着她的背影,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底一层层覆上的阴翳。
微生世家的人,皆不可信。
桑遥取药回来,少年盘腿坐在榻上,双目阖起。听见动静,他也只是掀了下眼皮。
桑遥说:“我开始了。”
“嗯。”钟情一改方才的戏谑,恢复了冷淡的表情,浑身难掩一股贵气。若论血脉,他是妖皇一脉,是天生的天潢贵胄。
桑遥脱掉他的外裳,解开缠住伤口的绷带。血渗出来,染红周边的肌肤。
少年骨骼修长,体型清瘦,常年练武的缘故,筋骨看起来很有力道。
反正桑遥曾亲眼目睹过,他徒手捏爆一只妖的脑袋,袖袍染血,唇角带笑的模样,暴戾又疯狂。
任谁都想不到,这样劲瘦的身躯下,会藏着这样恐怖的力量。
桑遥不小心瞄到他的腹肌,眼睛飞快地移开,面颊控制不住像火一样烧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擦洗着伤口边缘的污迹,从头到尾,少年身体绷直,眉头都没皱一下。好不容易换完药,桑遥已是满头大汗。
桑遥扶着他躺倒。她自己也累了,趴在床畔打盹,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床上的少年睁开眼,双目清明。
一根细长的藤蔓顺着桑遥的胳膊攀爬,探到颈侧附近,正要再往前时,钟情喉中瘙痒,轻咳一声。
桑遥惊醒,揉着睡眼惺忪的眼,起身说:“我给你倒杯水。”
藤蔓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少年用桑遥看不懂的目光盯着她,盯得她头皮发麻。
桑遥喂他喝了半杯水,借口自己身上油腻腻的,是出汗过后的缘故,申请先回屋洗个澡。
为了就近照顾钟情,她搬到钟情的隔壁居住。
木桶内,水汽氤氲,染湿桑遥的眉眼。她好奇地拨弄着腕间的青藤手链,末端开出的淡青色小花,丝毫没有凋零的迹象,无论怎么拽它,始终保持着花开的状态。
这条青藤恐没有那么简单。
监视?禁锢?下毒?绞杀?瞬息间,桑遥想到无数种可能,懊悔不已。
千防万防,还是着了茶茶的道,青藤缠上来时,她想反悔也来不及。她试过各种法子,没有办法取下这截青藤。
她戳了下青藤上的小花,又挠挠花瓣。
隔壁的钟情似有所感,睁开眼睛。
她在干嘛?
桑遥顺便给青藤上的小花洗了个澡,然后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不得不说,照顾伤患,真的累啊。桑遥眼睛阖起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半梦半醒间,有一双眼睛盯着她。那是与钟情截然不同的压迫感,混合着死亡的阴影与尸体的腐臭。
它终于现身了。
那只隐藏在李府背后的邪物。
桑遥浑身如同压着块巨石,快要喘不过气来。她张开唇,想要呼救,身体被一股阴冷的雾气裹住,腾空而起,在夜色里快速地穿行着。
桑遥指尖微动,按住腰间垂着的玉符。玉符内,光芒一闪一闪。
风声呼呼,擦着耳畔而过。
反正打不过,桑遥闭着眼睛,打算补个觉。倏尔,微生珏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放下她。”
裹住桑遥的黑雾,停了下来。
桑遥欣喜地张开眼睛。
这是微生珏他们的计策,他们住在李府迟迟不走,便是利用桑遥,把藏在李樱桃背后的那只邪物引出来。
那邪物很谨慎,桑遥日日在李府招摇过市,它居然能按捺住这么久没有动作。
空气里传来灵力撞击的声响,以及微生珏缥缈奇幻的琴声。困住桑遥的黑雾,被一团灵力击散。桑遥从半空中跌落下来,来了个漂亮的后空翻,轻巧落地。
不远处,黑雾中藏着一道人影,被微生珏和钟情围住,微生珏手拨凤首箜篌,钟情撑开雨过天青伞,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邪物自知不敌,吐出团黑雾,急速奔走,消失在夜色里。
“哥哥,钟少侠,别追了。”桑遥在背后叫住他们二人,“你们没发现一个问题吗?”
微生珏道:“什么?”
“叶姐姐不在。”桑遥四处搜寻叶菱歌的身影。他们每次都是团队作战,这次计划内,叶菱歌本该和他们一起的。
微生珏与钟情一心擒妖,此时才注意到,叶菱歌并未跟来。
钟情头也不回,疾步奔往李府。
微生珏和桑遥紧随其后。
经过刚才的打斗,钟情肩头的伤口崩裂开,血色涌出,顺着袖管滴答。他手握雨过天青伞,撞开叶菱歌的屋门。
叶菱歌躺在床上。
钟情松了口气,缓缓走到床前,唤道:“师姐。”
床上的叶菱歌双目紧闭,神色恬静,陷入幽幽的梦境里。
钟情察觉出不对劲,声音拔高了些:“师姐!”
“菱歌。”微生珏扶起叶菱歌的上半身,探她脉象。脉象平稳,并无异常。
“你们闻。”桑遥耸动着鼻尖。
“幻绮罗香。”钟情脸色铁青。
桑遥立马奔过去,将所有窗户都推开。
“不错,是幻绮罗香。”李樱桃抱着燃尽的熏炉,站在门框内,犹如一幅阴森森的画。月光倾泻如霜,她的影子被拉长,落在地上,更显狰狞。
熏炉里的香已燃成灰烬。桑遥认得这只熏炉,叶菱歌长期睡眠不好,随身带着熏炉,睡前会点一支安神香。
“找死!”钟情眨眼间就掠到李樱桃的面前,一掌将李樱桃击飞了出去。
李樱桃手中的熏炉骨碌碌滚进草丛里,她的唇畔滑下一缕血痕,撑着手肘爬起来,声线凄厉:“我死了,叶菱歌也别想活。她中了这幻绮罗香,无人入梦为她引渡,她会终生困在自己的心魔里。”
钟情双拳紧握,指骨捏得咯咯作响。
微生珏走到钟情身侧:“李姑娘,菱歌不曾得罪你。”
“她是没有得罪我,我如此做,不过为自己所求。”李樱桃迎着微生珏冷若冰霜的眼望去,世家出来的贵公子,如头顶这轮不染纤尘的明月高不可攀,任她使出浑身解数,只能远观不可亵玩。
李樱桃笑了起来:“微生珏,你如果想救叶菱歌,答应我一个条件。”
微生珏:“你说。”
李樱桃:“娶我。”
“我不同意。”桑遥率先出声。一会儿功夫没盯梢,李樱桃这边就尽出岔子。要是叶菱歌一觉醒来,李樱桃成了微生少夫人,剧情可就彻底崩毁了。
桑遥誓死捍卫男女主情有独钟的感情线。
微生珏说:“断无可能。”
桑遥简直想鼓掌。男主在她的日以继夜的教化下,越来越有男德班优秀毕业生的潜质了。
李樱桃神色黯然地垂下了眼。
雨过天青伞骤然朝着李樱桃飞去,伞尖对准她的胸膛,从这凛冽直白的杀气中,桑遥不难读出钟情的心思——
既然李樱桃对微生珏丝毫不起作用,又用此等手段迫害叶菱歌,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他出手狠辣,快如闪电,微生珏惊了一下,飞身而起,挡住雨过天青伞。
微生世家的家训,不杀人,只屠妖。李樱桃有过,但罪不至死,自会有律法来制裁她犯下的罪孽,钟情和微生珏都不能做这个刽子手。
钟情身在微生珏的队伍里,微生珏有这个义务管束他,他早就看出来,这个少年心狠手辣,亦正亦邪。
微生珏后退数步,脚跟抵住地面,压出一道深印。光是挡住雨过天青伞这一击,就足以叫他用尽全身的力气。
微生珏暗暗心惊。
钟情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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