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遥没想到钟情真的给她买糖人了。她嘴里咬着糖人,心中五味杂陈。
“三小姐现在可以喊我一声哥哥了。”钟情幽幽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
桑遥把糖人递了回去:“还给你。”
那糖人被她舔得亮晶晶的,上面还沾着她的口水,桑遥不要脸地想,茶茶肯定嫌弃。
钟情抬手,取走糖人。
桑遥惊呆。
居然拿回去了,小气。
钟情逗小狗似的,晃了晃手里的糖人:“唤一声哥哥就给你。”
桑遥的脸垮了下来,舔着唇角残留的甜味,巴巴望着他手里的糖人。
然后坚决地扭过了脑袋。
“不要。”
微生世家的三小姐,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钟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黯,把糖人还给了她。
桑遥终于眉开眼笑。
简直是钟情见过的最好哄的储备粮。
桑遥吃完糖人,和衣躺下,这一夜,几乎没怎么合眼。熬过六个时辰,红线自动解开,桑遥如获大赦,急不可耐地冲出了屋子。
她快憋不住了。
都怪昨晚吃得那碗馄饨,她贪嘴,连汤一起喝了。
桑遥如释重负地从茅厕里出来,就听见凄厉的哭声穿透云霄。
李青荷的声音。
桑遥急忙忙赶过去,微生珏等人已经到了,钟情倚着门框,指尖把玩着刚解下来没多久的红线。
房梁上悬着一人,昨晚桑遥还见过——李樱桃的未婚夫,文远公子。
微生珏上前将人解下来,探了探颈侧,摇头:“断气了。”
李青荷哭得肝肠寸断,眼泪很快打湿面纱。
“你很伤心?”钟情问。
李青荷哭声一顿。
钟情又问:“他死了,你很伤心?”
李青荷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哭下去。
“这里有一封信和退婚书。”叶菱歌说。
“退婚书是给我的。”李樱桃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对比李青荷的反应,她平静冷漠,仿佛死的那个人不是她的未婚夫。
叶菱歌把退婚书和信都给了李樱桃。
李樱桃打开信笺,粗粗看了眼。信中说,文远有愧李樱桃,无颜苟活于世,写下退婚书一封,以此谢罪。
李青荷难以置信地从李樱桃手里抢走了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摇头道:“文远哥不会自尽的,我不信!李樱桃,一定是你,逼死了他!”
她一改对李樱桃的畏惧,冲向李樱桃,撕扯着她的衣角,痛哭道:“你都得到他了,为什么不珍惜,李樱桃,你把文远哥还给我。”
李樱桃抓住李青荷纤细的手腕,温柔而又慈悲地抹去她满脸的泪水:“堂姐,为着这样一个负心薄情的男人发疯,值得吗?他要是爱你,就不会轻易被我蛊惑。哭什么,你还年轻,以后会有很多个文远。”
“我的脸毁了,以后不会再有男人像文远哥那样爱我了。”李青荷摸着面纱下方的那张脸,眼底一片死灰。
“微生公子,听闻这世上有一种画皮术,可以改头换面,将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李樱桃转向微生珏。
微生珏漠然道:“画皮乃无稽之谈。”
“妖能画皮,为什么人不能呢?”
“不过是些心术不正之人想出来的歪门邪道,李姑娘往后休要再提。”微生珏语气冷淡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文远自幼寄居在李家,算得上李家的半个儿子,反观他的老家,人丁凋零,双亲皆已不在,丧事只好由李家代为操办,确切地来说,由李樱桃一手操办。
李樱桃将他的丧事办得极其简单。
一口薄棺,就将人抬了出去,草草掩埋。
李樱桃身上妖气浓郁,原以为是在黑风岭身上沾染上的,来到李府才发现整个李府阴气极重,人人身上都缠绕着一股妖气,那只妖就潜藏在李府的一百多人口当中。
微生珏本怀疑李樱桃是妖,这几日暂住李府,暗中调查了李樱桃。
李樱桃虽然心术不正了些,确实是个凡人。
微生世家家训规定,不能对凡人出手,好在李樱桃盛情邀约他们多住几日,微生珏有了留下来的借口。
短短数日,李府已无了刚办过丧事的痕迹。
钟情所居客房的后面有个天然湖泊,刚过七夕,湖上开着漂亮的粉荷,一场小雨过后,花瓣上凝着晶莹的露珠。
湖中心坐落着石亭,被重重叠叠的莲叶包裹,空气里浮着轻纱似的雾霭,其间粉荷若隐若现。九曲桥架在水波上,连通两岸。
钟情一袭青衣,出现在九曲桥的尽头。他的手里握着幅花笺,上面的字迹娟秀清丽,约他来此,落款是叶菱歌。
他缓步走向石亭,撩开垂下的竹帘。
亭子中央悬着雕花灯笼,灯晕勾勒出一道窈窕的背影。少女身着轻纱裁出来的紫衫,墨黑发丝挽出双丫髻,各垂两条缀着紫色小花的飘带,其余发丝尽数披在后心。
“不知三小姐假冒师姐名义,深夜约我到此,有何贵干。”钟情眼眸幽深。
“钟情。”少女听见他的声音,欢喜地转过身来。
赫然是李樱桃的模样。
“你怎么扮成微生瑶的样子?”钟情的眼神瞬时冷了下来。
“我学她的,你不喜欢吗?”
“东施效颦。”
“钟情,你说话真难听,不喜欢,我换了便是。”李樱桃抬手摘掉头上发饰,将头发盘起,用簪子挽住,又脱掉紫衫,露出里面的藕荷色襦裙,“这样就不是她了。”
钟情不想理会她,转身便走。
李樱桃拦住他:“钟情,你就是口是心非,你明知道是‘三小姐’借你师姐的名头约你出来,却肯三更半夜赴她的约。你说,你是不是喜欢她?”
“你想多了。”
“钟情,告诉我,你喜欢的姑娘是叶菱歌,还是微生瑶。”李樱桃仰起头来,清凌凌的眼睛覆上一层妖异的紫。
淡雅幽魅的香气从她的袖管飘出,她鲜红的唇动翕动着,凑近了钟情,声音里充满蛊惑:“叶菱歌和微生瑶,你喜欢谁?”
钟情的目光逐渐变得浑浊。
“叶菱歌和微生瑶,你钟情谁?”李樱桃重复了一遍。
“我情之所钟者……”
少年如同木偶般,机械的声音脱口而出,李樱桃正万分期待着,忽见他的眼底同样覆上一层浓郁的紫色。
李樱桃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四周伸出细长的藤蔓,缠上李樱桃的身体,它们冰冷的触感,像蛇一般游走着她的身体,锁住她的脖子。
怪、怪物!
李樱桃张唇想呼救,喉中干涩,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她惊恐地瞪着钟情。
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钟情浑浊的双目重归清明,慢悠悠地退了一步,与她拉开距离,不屑道:“这种低级的摄魂术,也敢在我的面前卖弄。”
李樱桃想问他怎么知道是摄魂术。
“现在,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摄魂术。”少年的口气温柔而友善,眼神却冰冷而残忍,他的双眸如同裹着红雾的黑暗深渊,将一把匕首搁在李樱桃的手里,贴着她的耳畔轻声说,“比起我,微生珏才是最适合你的猎物。”
匕首冰凉的触感,仿佛有了滚烫的温度。李樱桃的五指在无形的力道控制下,缓缓合拢,坚定地握紧。
“把他留在你的身边,如果做不到……”少年的笑容艳丽又阴森,云淡风轻地说道,“那你就去死吧。”
李樱桃不受控制地点头:“我知道了,主人。”
为什么!明明她的意识是清醒的,身体、思维却不能自主!
李樱桃头皮发麻,脑仁木木的,如果她能自如掌控自己的声音,此时一定会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钟情收回了缠在她身上的藤蔓。
李樱桃转身,走出石亭,背影消失在九曲桥上。
猎杀面具妖的那次,微生珏的箜篌琴弦尽数断裂,这些日子他想方设法修补琴弦,直至今夜已经补到了最后一根。
小雨过后的空气里,泛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微生珏抱着箜篌坐在院中,指尖缠绕着丝弦。修文和修武站在他身后,齐声道:“恭喜大公子,将要大功告成。”
微生珏手指拨动琴弦,带起一串空灵清越的琴音。
这把凤首箜篌是弹奏《驭妖曲》的关键乐器,微生世家代代相传,微生珏十四岁就已经是它的主人。
听见熟悉的乐曲,修文和修武面上露出笑意。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大公子弹奏曲子了。
月拱门外出现一道身影,是李家的二姑娘,李樱桃。
这大半夜的,她来做什么。修文修武一脸疑惑,正要出于礼数,问候一句,那李樱桃目不斜视,与他们擦肩而过,径直走到微生珏面前,手中握着把匕首,高高举起,刺向自己的腹部。
微生珏手中未用完的丝弦飞出,缠住她的匕首,夺了过来。
李樱桃目光发直,似是被人控制了神志。修文修武见状不对,攻向李樱桃。
李樱桃闪避着他们的招式,动作快得根本不是常人能发挥出来的,微生珏身形变换,白影一晃,到了李樱桃身前,并着双指,快速在她的眉心写下一道咒文。
咒文没入李樱桃的眉心后,从李樱桃身体里飞出一串咒语,碎成齑粉,消散在空气里。
微生珏认得这个咒语。
傀儡咒。
李樱桃终于能掌握自己的身体,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微生珏白衣胜雪,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李姑娘,谁给你用的傀儡咒?”
李樱桃抖着唇,将要说出钟情的名字时,脑海中骤然响起钟情的声音:“想清楚再答。”
李樱桃猛地抬头。
高墙上,少年面容艳若春花,临风而立,脚下藤蔓纠缠扭曲,张牙舞爪地警告着。
被青藤勒住脖子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忽的从四面八方涌来,紧紧攥住她的心脏。李樱桃犹豫了下,声音尽数吞回喉中:“我、我不知道什么傀儡咒,我刚才好像中邪了。”
微生珏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他转头看向李樱桃目光所及之处,高墙隔断府里府外两个世界,并无任何异常。
“我很怕,微生公子,可不可以,送我回去。”李樱桃颤抖的嗓音拽回微生珏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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