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冰絮,见过王妃,奉王爷之命,听候王妃差遣,随时侍奉左右。”
夜幕时分,听枫院来了位英姿飒爽的姑娘,气势凌然,神色冰冷,黛眉俏鼻朱唇,精致而深邃的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进,那双狐狸眼轻轻一扫,不带一丝情感。
打量着半跪在地上的女人,素凉凝了片刻。
王爷说会帮她好好安葬辛儿,然后会重新派个合适的人来照顾她,竟然给她送了个冰美人儿。
“属下?你有官阶在身吗?”素凉见她也不像是寻常的婢女。
“回王妃,属下和王爷身边的聂晟和傅呈两位大人一样,都是从四品,只不过前段时间在蓟州办事,今日刚回。”冰絮的声音如同她的名字般冷冽。
素凉点头,“你先起来吧。”
空中涌起的清风卷过凉亭,带过阵阵低沉悦耳的琴音。
墨色七弦琴之上,一双骨节分明而修长匀称的手,轻缓而富有节奏地拨弄着,音色婉转之余,高雅脱俗,一如清贵无双的抚琴之人。
一曲终了。
夜珩微翕的眼帘掀开,露出深邃瞳眸,眉宇间极淡的情绪趋尽,起身走到中间的桌旁坐下。
“王爷,您要的雀舌煮好了。”
上好羊脂白玉打造的茶具,触感极佳,由一双涂了蔻丹的纤纤玉手托着,红与白的碰撞,在这夜里的烛光下更添诱惑。
夜珩正欲接过杯盏的手微顿,他狭长的眸终于睨了面前的女人,眸色渐深,方才指尖不经意的接触无端暧昧。
女人穿着侍女的衣裳,欲语还休地看了眼尊贵的男人,旋即又染了些恐惧之色,低下头,似乎方才的短暂接触真的只是意外,隐下了眼里几欲喷薄而出的贪婪。
“别动。”清磁温和的嗓音勾得面前的女人七荤八素。
察觉到他落在自己手上的目光,女人不可自控地弯了弯艳丽的唇瓣,心跳如雷地等候着夜珩的垂怜。
“啊——”一道凄厉惨烈的叫声响彻王府,不过顷刻就被人捂住了嘴。
方才那双才抚过琴的手,毫不犹豫地提过桌上正煮沸的茶壶,尽数倾倒在了女人的手上,两双雪白的手连同手臂瞬间就被灼红,火辣中刺痛袭来,女人忍不住尖叫,冷汗如雨落。
她双手颤抖地厉害,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嘴唇被突然出现的侍卫强硬地捂着,她惊恐地摇头,害怕到极致地盯着那些人将茶壶中剩下的茶全部泼到了自己手上。
“唔——”
她无助而绝望地望了眼依旧容色不改、优雅又矜贵的男人,仿若刚才做出恶魔行径的人不是他。
求饶声发不出,只能随着眼泪簌簌落下,以乞得他能放过自己。
“拖走处理了,避开听枫院。”
夜珩薄削的唇轻启,未见丝毫怜悯之心。
人刚拖下凉亭,两道清丽的身影便出现在前方。
架着人的侍卫蓦地心中一慌,随即赶紧侧身,遮了素凉看过来的视线,急匆匆将人带走。
“王爷。”素凉两三步走到他的面前,见了礼,盯着满地的茶渍,“发生了什么事吗?”
夜珩示意素凉坐在他身侧,温柔开口,“没什么,侍女不小心打翻了茶盏,烫到了,本王让人带她去医治。”
素凉了然道:“王爷脾气真好,若这事换做父王,不重重惩罚已然是庆幸了,更遑论带她去医治。”
夜珩微微勾唇。
俩人说话之际,茶具已经被人重新换了一套,小火炉上重新煮着茶。
“本王为王妃煮茶可好?”
说着,夜珩抬手,这夜里,只听见清脆的杯盏相接之声,纳茶、候汤、冲茶、刮沫、淋罐、烫杯,到最后斟茶,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好看极了,优雅又不失贵气,神情专注,身上似带着股莫名的吸引力,引人目不转睛。
当一杯溢出清香的茶递到了素凉面前,她才从这场美妙中回过神来,小心接过杯盏,“谢谢王爷。”
“味道如何?”夜珩目光柔和。
小姑娘喃喃道:“好喝。”
于是,小半个时辰内,夜珩递了好几杯,素凉全盘接受,小口小口品着。
“王妃觉着,这两种茶,个中滋味如何?”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素凉懵了一下,如同被骤然抽中回答夫子问题的学生,素凉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瞧见小姑娘的囧然,夜珩微怔,开口有些歉意,“是本王不好,吓着王妃了,本王只是想知道王妃更爱喝哪种茶而已。”
素凉盯着他,好半晌,才嗫嚅道:“臣妾方才,喝了两种茶吗……”
味道不都一样?
闻言,夜珩温柔的眸色渐深,唇际笑意明显,语中携有几度调侃,“原来王妃不爱饮茶,本王瞧你看得认真,以为王妃也钟爱茶道。”
“让王爷见笑了。”素凉有些不好意思,“臣妾平日里就爱喝些甜的,对茶道的学习确实疏忽了。”
想了想,素凉的小鹿眼放着光,“不过,臣妾倒是明白秀色可餐的意思了,瞧着王爷方才煮茶的动作,臣妾即便不饮茶也饱了!”
站在夜珩身后的聂晟绷着脸,嘴角一抽,表情差点龟裂。
就连能言善道的摄政王殿下都有一瞬间的呆愣,似乎有种被调戏了的感觉,想纠正一下自家王妃成语的正确用法,但又看她一脸认真,又觉着自己想岔了。
小眼神不安分地转悠着,最后落在了近处那架古琴上,“方才臣妾就是被这琴音引来,王爷弹的吗?”
夜珩漆黑如墨的眸光染了一层暖意,“王妃还想听吗?”
素凉倏然坐直了,点头点头,眼神期待地盯着他。
深夜,素凉是被抱回瑾院的。
小姑娘趴在夜珩的怀中,搂着男人脖颈,小脸埋在他的胸膛处,睡得香甜至极。
“唔,喜欢……”素凉睡着了,潜意识里还存留着美妙的琴音,似乎还有男人时不时温柔的一问:王妃可还喜欢?
轻手轻脚地给她脱了外衣,脱了鞋,取下发钗,拉过软薄的被子将她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颗小脑袋,嘴巴一开一合,小声呓语着。
男人目光紧锁着她,光影从背后照过来,神色望不真切,只知道他长身玉立的身姿滞了半晌。
这姑娘真的很小一只,抱在怀中又软又轻,睡在他的床榻上露出雪白的脖颈,漂亮极了。
二十多载从未与人同塌而眠,夜珩不排斥这种亲近。
熄了烛光,褪了衣衫,月光朦胧中,男人倾下身子,低下头,克制着某种不明的情绪,最终,一个浅浅的吻落在素凉的额头,浅到睡梦中的姑娘丝毫未察觉。
是日,湖畔柳荫树下。
素凉支着脑袋盯着那些又肥又傲的大白鹅,一个个迈着步子,趾高气扬地从她面前走过,头骄傲地抬着,扫她一眼,然后时不时叫唤两声。
小桌上的白纸干干净净,备好的颜料毛笔放在一旁。
素凉歪着头,“冰絮,你会丹青吗?”
冰絮一板一眼:“回王妃,属下会。”
素凉疑惑:“所以这大白鹅要怎么画?”
看了眼毛笔都不拿,只直勾勾盯着白纸的王妃道:“……提笔画。”
素凉从善如流地拿起笔,小眼神盯着它,恨不能让它自己动起来作画。
夜珩走到廊桥,目光所及,一片晴朗,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安安静静地坐在树下,背脊挺直,神情专注,提笔落笔之间豪气肆意,动作流畅,不拘小节,颇有大师的风范。
“王妃在练字?”
“这两日,仲管家担心王妃心情不佳,想尽办法让她转移视线,听说作画能怡情养神,他现下就找了些颜料,请王妃作画。”
聂晟如实道。
待夜珩悄然走近,狭长的眸落在素凉的画作上时,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王爷,怎么样?”小姑娘开心地拿起画作,朝他晃了晃。
同样感觉自己快眼瞎了的还有跟在夜珩身侧的聂晟,他不明白那么标准的动作是怎么做到把画描成这样的。
他朝自家主子看了眼,可能这个问题有一定的难度。
夜珩依稀能辨认出笔墨所绘出的大白鹅轮廓,暖意的神色落在画作旁笑容干净的绝美小脸上,“很可爱。”
聂晟:“……”
素凉挑眉,一把将毛笔塞入了夜珩手中,兴奋道:“王爷你试试!”
随后起身拉着身边的人坐在小桌前,男人长腿一放,这刚好合适的空间骤然变得逼仄。
夜珩好脾气地笑了笑,笔墨跃然纸上,凭着眼前的一只描绘出鹅的轮廓,眼睛、嘴巴、脚掌,就跟在素凉画的鹅旁边,只是更高大,煽开的羽毛更宽。
从小姑娘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夜珩俊美清贵的侧脸,英挺傲人的鼻骨,这位摄政王似乎性情温和,耐心也很好。
这么一副糟糕的画他都能入眼包容,还哄她。
曾经她用尽功夫,绘了半月的百骏图却被人贬得一文不值。
“果然什么人作什么画,这样滥绘的图也配送给容哥哥。”
“宁儿,你这画确实没有小卉的鸳鸯图可观,你不适合丹青,往后还是莫要作了……”
可她的百骏图,师父说在幽国无人能及。
落笔之后,夜珩对上那炽热的目光,却见女孩小鹿眼中萦着淡淡忧伤,“怎么了?”
“王爷,你画得真好看。”没等夜珩说话,小姑娘又咕哝道,“看得臣妾都饿了。”
夜珩起身,抬手抚过素凉的眼,“王妃想吃什么?”
“烧鹅。”
“好,本王让人去做。”
于是,刚刚才骄傲的大白鹅上了王妃娘娘的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