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伤员处理完后，简回到了搭好的帐篷，用煮沸的水清洗双手。
在擦干手时，简有些出神。
刚开始时，就算有阿西纳伯爵的关照，他们这些人的处境也不怎么好。
就连菲奥莱尔伯爵都要自己骑马赶路，而不少步兵更是只能跟在后头跑，他们一群奴隶却能坐马车，士兵们当然不忿。
至于伯爵说的他们医术非凡？
哈，一群奴隶能有什么医术，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一半是女人，他们这些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受伤的次数那是真的不少，谁还不知道这年月的医生怎么回事呢。
外科医生刚刚和理发师这个职业分离，手术更像是斗兽场被取缔后，满足上流阶级血腥欲望的新途径，这会儿的手术离谱的要命，竟然是剧场的热门节目。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有神医好了，那些贵族早就把人扒拉回去了，还能轮得到他们？
这种情况下，还得多亏菲奥莱尔积威深重，又深受爱戴，很多人就算对着他们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也最多是口头上嘲讽和调笑一番，倒不至于对他们人生伤害。
简和队伍里的女性们也能熟练地无视这些垃圾话。
简是在平民窟里住了不少年，这些言语猥亵早就司空见惯了，就算心里恨不得抽死对方，但家里不是柔弱的女性就是幼童，为了防止被报复，简都是能忍则忍。
而其它女孩呢？要是家里没出事之前，遇上这样的事，她们恐怕得当场晕过去，然后让骑士把说这话的人打死，捍卫自己的尊严。
但沦为奴隶以后？哈，农民们一辈子被限制在一个庄园，本性淳朴，所以恶意也就更加天然地不受束缚。
往日里高高在上，一句话就能要他们命的大小姐啊，还不是只能被拖进地里任他们糟蹋。
至于庄园的管事们？女王陛下是规定不能随意虐待，打杀奴隶，但这种事也算不上虐待吧，更何况他们也没办法管理到位。
在21世纪的华国，基层管理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别说这个时代了。
好心些的管事还会提醒她们别一个人，坏心些的那更是第一个带头欺负她们。
就这些士兵的垃圾话，对她们来说都已经不痛不痒了。
情况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七天前，他们走到了马拉山脉，翻过这座山脉后，前方就是一片坦途。
当到达山脉脚下时，天色已经发黄，带路的斥候有些担忧地告诉菲奥莱尔；
“伯爵大人，马拉山脉时常有猛兽出没，再加上快要到晚上了，这恐怕不适合再往前走了。”
菲奥莱尔望了望眼前茂密的树林，朝挥了挥手，示意军队就地扎营。
毕竟很多步兵都患有夜盲症，形势也远没危急到要让他们冒着危险趁夜赶路的地步。
不少士兵都欢呼了一声，赶了这么久的路，总算能休息了。
简和同伴们也爬下了马车，因为只停留一夜，所以不需要扎帐篷，只要去周边捡些柴火来做饭和驱野兽就行。
大家分工合作，忙碌了一阵后，陶罐在火焰上咕咕地冒着气泡。他们拿着变得有些干硬的面包，撕开后放进煮沸的水，等着泡软后再吃。
旁边的士兵们特意远离他们，不欢迎和孤立的态度相当明显，在看到他们烧火煮水后，更是传来一阵嘲笑。
“一群奴隶，这样讲究，还给将军灌了一堆迷魂汤，让我们喝个水还得这么麻烦，也不知道将军……”
比格充耳不闻，等到泡成糊糊的汤冷了些后，直接端起来喝了一口，随后传给下一个人。
行军路上带不了那么多罐子，他们只能几个人共用。
拉米接过陶罐，仰头一倒，温度恰好的热汤划过喉咙，他舒服地喟叹一声，随后有些不忿。
“他们是没有看过显微镜下的生水，才会这样说……”
比格打断了他的话，他清楚，说再多都不如现实的改变来得有说服力。
“好了，拉米，我们也是跟着卡利娅殿下学习后，才能够知晓这些，等我们治疗好不少人后，他们自然不会再对我们怀有偏见。”
同样的，行军时，葡萄酒也带不了太多，军队大多数时候都需要从自然界找水源解决饮水问题。
菲奥莱尔看过卡利娅做的生水与沸水中狄克数量对比的实验，而简他们这个月又在罪犯们身上做了相关实验，显而易见的效果彻底说服了菲奥莱尔。
他直接下了军令，不准饮用生水，只要条件允许，所有饮用水都必须煮沸。
骑兵对这条命令倒适应良好，毕竟能进行骑术训练的，大部分家境已经算是可以了，也能识字，看过那篇报告，也能理解简他们的实验对比。
步兵们就完全相反了，他们中的很多人并非出身维塞纳，甚至有些是奴隶升级成自由民后参军的，他们听不懂那些条条框框。
而行军本就疲惫，好不容易能休息，喝个水还得砍柴烧水，本就对简他们一肚子的偏见，这下更不待见他们了。
在他们进完食，收拾好东西后，天空彻底黑了下来，点点星芒挂上了黑色的幕布。
简将手放在颈后，仰躺在地上，旁边的篝火噼里啪啦作响，她眼睛毫无焦距地盯着这浩瀚的夜空，思绪却已经飞回了家中。
“不知道妈妈现在在做什么呢？老师的小说应该已经开始写了吧，真的有些想看呢……”
“啊啊啊啊……”
“快来人，有野兽袭击营地。”
凄厉地惨叫声和急切的警告声划破了夜空，离他们还算远的地方，人群乱成了一锅粥。简一个鲤鱼打滚，从地上爬了起来。
医生的本能让她迅速走向了马车，想去将急用的医疗箱翻出来。
比格抱着几个医疗箱从马车上翻下，谁料正好撞见了她，但这会儿也来不及说什么，直接塞了一个到她怀里。
同时转头朝被这番异变惊起，眼神还有些茫然的同伴喊道。
“来几个缝合止血技术好的，跟我们一起去救人，剩下的去找军需官要酒精、绷带、缝合的针线和止血药物，再留几个人烧些热水备用，记得要煮沸。”
比格没叫太多人一起，医疗箱就这么几个，一窝蜂过去反而碍事，这样还不如先去问医用物资，万一有很多人受伤也能不耽误时间。
拉米被他这一嗓子彻底喊醒，拉着旁边的好友朝他们跑了过去。
“麻烦让开一下，我们是医生，这里有人受伤，需要我们。”
四个人一边用手拨开人群，嘴里一边解释，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了进去，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地面上一片凌乱，十几头狮子身上都是弹孔，鲜血从中汩汩的流出，旁边更是躺了十来位士兵，最严重的被咬到了脖子，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菲奥莱尔拿着尚在冒烟的燧发枪，眉头皱得死死的，正要派人去找医生，就撞到他们正好来了。
简也没等他喊，直接提着箱子到了那位被咬了脖子的先生身边，她蹲下查看伤口的情况，看完后松了口气，还好，颈动脉没被咬断，不然恐怕得天神来了才救得了。
慢她一步的比格拿出了缝合用的针线和消毒酒精，喊人多举些火把把这里照亮些。
菲奥莱尔用眼神示意，本来有些犹豫的士兵们立刻打着火把过去。
一切准备就绪后，比格将针线递了一份给她后，两人对视一眼，都深吸了口气，一个将最严重的地方消毒处理好，给她露出伤口视野，一个开始缝合。
拉米和好友也去一一查看其它伤员的情况，他这会儿是完全不压抑自己的火爆脾气了。
一边在鬼哭狼嚎声里把手下伤员的骨头复位固定好，一边朝旁边乱动的伤患怒骂。
“还想要你的腿就别动，等着我们来处理。”
……
简聚精会神地缝合着，旁边出血量没那么大的血管，比格已经在缝了，但最关键的还是她手上这根血管。
汗水从她的额头滑到了鼻尖，她却完全顾不上。这么惊险的位置，她也只在尸体上操作过，不过就算心里再怎么发虚，她的手也稳得没有一丝抖动。
身下的青年眼睛已经有些涣散，但似乎知道她在救他，就算再疼也不敢乱动。
旁边的士兵们也仿佛被这凝重的气氛感染了，没有人再说话，只是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们。
不知过去了多久，简用双手将缝合线打结，随着缝合结束，伤口不再大量出血，青年的呼吸也平稳了不少。
将绷带缠好后，简终于松了口气，直接用没染上血的小臂擦去了脸上的汗珠，对着旁边把物资搬来的同事喊到；
“拿两瓶盐水和注射器出来，他失血过多了，给他输进去，再来两个人把他抬到担架上。”
看了全程的菲奥莱尔脸上的表情也松快了些，那个受伤最重的青年是他的护卫队成员，过来救援时不慎被咬伤喉咙，本来以为已经没救了，还好……
他灰色的眼眸看向简，声音充满了感激。
“简小姐，比格先生，感谢您们对洛瓦的救助。”
简和比格都愣住了，有些惊愕地看着他，一位伯爵对他们一个平民/一个奴隶道谢。
还是简反应快些，她抿了抿唇，直接给这位伯爵先生泼了一盆凉水。
“伯爵大人，洛瓦先生并没有完全脱离危险，这么大面积地方又很危险的伤口，他晚上肯定会发热，我们只能尽力，并不能保证一定能把他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