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马车缓缓驶远,陆承回过神,对上王福探究的目光,他随口扯了个话题:“菜都上齐了?”
王福一扫:“还有冷饮,我这就让人催催。”
挖着双皮奶仙草冻,味蕾间填满了奶味,香甜的蜂蜜,冰凉凉,软弹弹,陆承心不在焉的想起那日在成衣铺子见她,她那番离经叛道的话,记忆里有个人也说过。
那人也说过女子的贞洁不在罗裙之下、女子自立自强,诸如此类大逆不道的话。
她们当真像极了。
又有些不像,记忆里那人总是蹙着眉,忧思过重,宋荔是阳光明媚的,是个守财奴,也是个快乐小吃货。
饭毕,陆承收敛了柔和,开门见山:“这次淮州灾情,京都国库空虚,让各方帮忙筹集赈灾银两……”
一听话音,王福心道难怪陆捕头突然答应承来府中做客,原来是帮杨知府出来周旋,于是立刻起身:“若能帮得上忙,我王记米粮铺愿意出一份力。”
陆承颔首:“福爷的王记打算捐赠多少?”
王福略一思量:“一百石,可否?”
陆承不说话,手指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每敲一记,王福的心情跟着下沉一分。
“今儿这桌席面吃得不错,我在这里给福爷透个底,米粮行的孙掌柜、朱掌柜每人可是捐了五百石粮。过几日,杨知府会将亲自题写的匾额送给两家铺子,料想福爷的米粮铺若没有知府题笔匾额,不大好看。”
王福咬咬牙,不就是五百石粮,若能得到知府亲笔题写的匾额,又叫凤仙郡百姓交口称赞,也值了:“多谢陆捕头提醒,那我王记米粮铺愿意出六百石。”
与其附和姓孙的,姓朱的,反正已经出了五百石,不如多花一百石,还能在知府那儿卖个好,王福心里打着小九九。
达到目的,陆承面上有了笑意:“今儿多谢福爷款待,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王福起身相送,一直送到府门,见对方鸦青色的衣衫融入夜色,很快消失不见。
回头陆承对着孙掌柜,朱掌柜故技重施,三个掌柜互相竞价,最后竟筹得一批超过预期的米粮,送往灾区。
……
马车上,宋荔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铜板,拿给小翠:“辛苦了,别嫌少。”
小翠很意外:“我也没做什么,能跟着宋姐姐学些本事,我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时下想要学习手艺,学徒除了给师父免费打工,还要付出一定好处,才有师父愿意把自个儿吃饭的本事教给徒儿。
可不像现代,要师父倒贴,才有徒弟愿意学技术。
宋荔把五个铜板塞她怀里:“给你就拿着,买点糖吃。”
小翠不好再拒绝,默默收了铜板,心里美滋滋,觉得跟着宋荔有好吃的,能学本事,以后能升帮厨,也是一份很体面的差事。
闷了一天的空气,终于在劈开夜空的一道雷电后,凉风与大雨如约而至,空气凉爽清新。
入睡前,宋荔用低劣牙粉洗漱完,把今日得来的一两碎银子妥帖藏在里衣内袋,默默心算自己的存款达到3.5两,还差4.5两,距离赎身又近一步。
要是经常能有这种赚钱的兼职就好了,抵得过她摆摊大半个月挣的利润。
怀揣着期望,宋荔很快睡去。
昨夜下过一场瓢泼大雨,雨打芭蕉,落了一地春花。
今早地面上湿漉漉,空气里带着雨露的水汽。
见朝阳东升,宋荔便没有带蓑衣,推着小车来到集市,木湘湘早到了会儿,已经摆好摊位,开始叫卖了来。
因为前几日血粉羹老是卖不完,木湘湘吸取经验,今日做的分量少些。
不到一个时辰,血粉羹卖的差不多,天空由晴转阴,不多时,飘起了毛毛细雨。
木湘湘从一旁取出蓑衣披上,瞅见宋荔冒雨收拾物件儿,炫耀说:“还好出门我娘让带着蓑衣,你娘没跟你说吗,这下子要淋雨了吧!”
宋荔父母双亡,从小被外婆抚养长大,外婆去世后,与她最好的只有表妹。
她不知道原主有没有父母,所以宋荔只是坦然笑笑:“凉皮卖完了,我也回去了,明天见。”
她把物件儿用麻绳捆好,扶着小推车,才走出几步,视野里闯入一双黑靴,拦住去路。
宋荔抬眸,望见鸦青色的衣摆,佩刀、立体分明的下巴线条,眉目冷峭,惊讶出声:“陆捕头。”
陆承撑伞,扫过她被细雨洇湿的乌发,脸庞也落了密密细雨,长睫积蓄的雨珠,叫她睁不开眼,鼻尖红红的,很是狼狈。
他将她纳入伞底:“你没有避雨的工具吗?”
宋荔想说没关系,反正雨不大,又听他不容拒绝的语气:“正好我有伞,我送你。”
宋荔瞄一眼他身后的巡捕队:“陆捕头在巡视治安啊,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你们工作,那我就……”
“你也是城中百姓的一员,庇护你回家,也是我的责任。”他侧头看她,问:“还不走?”
宋荔有点怕他,缩着脖子跟上他的脚步:“陆捕头,一会儿我要先去趟荣记钱庄。”
陆承:“知道了。”
细雨纷纷,青砖红瓦,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穿梭在市集长巷,隐没在烟雨,像一卷青黛色的万家灯火,充斥着人间烟火气。
杜远扭头对身边同僚说:“小厨娘没伞,头儿可以问我要啊,我跟你可以打把伞。”
海峰实在没忍住,白他一眼:“有你这么得干的下属,陆捕头这辈子恐怕娶妻无望了。”
前面一句话,杜远听得懂,后半句杜远听不懂了:“这跟头儿娶媳妇儿有什么关系?”
披着蓑衣的木湘湘,也瞧见这幕。
“需要我帮你吗?”
意识到他想帮忙推车,宋荔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用,我习惯了。”
在钱庄存好银两,宋荔出门,遇到了带着蓑衣来寻她的胡立。
见陆承上前,胡立迟疑片刻,见宋荔唤自己过去,这才上前。
“哥,你给我送蓑衣啦!”宋荔满眼欢喜,双手去接他手里的蓑衣,又对陆承感激道:“我哥来了,谢谢陆捕头送我。”
陆承浅淡嗯一声,打量了眼胡立,目送两人离开钱庄。
胡立身披蓑衣笠帽,接过她手里的小推车,宋荔乖乖巧巧跟在他身边……
呵,刚才还说习惯了,不让他帮忙。
雨幕里,二人穿过小桥绿柳,不见了踪迹。
这边胡立心中既忐忑,又雀跃。
雀跃的是,宋荔当着外人的面,喊他哥哥,她一点不嫌弃他的身份。
忐忑的是,自己来的好像不是时候,早知道不给她送伞了。
“宋荔,以后你别在外人面前喊我哥,我怕别人误会你。”
宋荔哦一声,不跟他浪费口水争辩,反正她下次还喊。
又听胡立蔫蔫问:“陆捕头怎么会送你,你们很熟吗?”
“不熟。”宋荔在心里默算了下,回答:“我跟陆捕头说话的次数,一只手掌都能数得过来。今天运气好,恰好遇到陆捕头巡逻,见我没有避雨工具,好心送我一程,陆捕头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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