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一挨板子的事儿,很快传遍了春风楼。
胡立知道了,刚才看见宋荔敲花妈妈房里,总感觉甲一挨板子的事,跟宋荔脱不了干系。
私下里,胡立找到宋荔问甲一的事儿。
宋荔从鼻孔里哼哼:“谁让他骂我,我可不是好惹的。”
胡立一点不相信她说的话:“甲一这个人睚眦必报,你以后尽量不要跟他起正面冲突。我没事的,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
今儿发了这个月的月例,宋荔把200个铜板拿给干娘,锁在柜子里。
晚上还是宋荔值班,自然少不了干娘和胡立的荷包蛋。
明早要出去一趟,她早早歇下。
心里存着事,一夜她翻来覆去,直到深夜迷迷糊糊,才总算合眼。
次日清早,宋荔有点想赖床,想着今日要办的事儿,还有未来规划,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温暖的被窝。
带着打赏的500铜钱,加月例200铜钱,共700个铜板,拿到钱庄里存储着。
院里的大通铺人多眼杂,锁在柜子里不是很保险,存在钱庄更可靠些。
700个铜板不算少,重量约莫有四五斤,宋荔用块旧布包着,四角各对折,系成个包袱驼到钱庄。
因她没有钱庄的银户,得先办理账户手续……
从荣记钱庄出来,宋荔看时间还早,到常去书坊路过的集市逛了一圈,想要找点赚钱的路子。
现在她手里有了一点闲钱,可以考虑白天上午出来摆摊的生计。
因为那位福爷爱吃她的手艺,于是想要从花妈妈手里买她,让宋荔充满了焦虑和危机感。
只要卖身契捏在别人手里一日,她就要提心吊胆多一日。
未来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还是要早作打算。
一路走来,道路两旁有挑着蔬菜筐来赶集的农人,卖猪肉摊,卖饺子、豆浆、油条、茶叶蛋的摊贩,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日用百货,竹制农具家具等等,应有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李记包子铺前排在队伍,生意十分火爆。
市集的几条主道挤满了人潮,宋荔与一群穿短打常服的中青年壮汉擦肩而过。
正月还未过完,凤仙郡气候四季如春,每年冬日阴冷的天气屈指可数,早春天气变化无常,早晚温差大,宋荔套了好几件外衫,浑身臃肿,像只圆滚滚的雪球。
这些人穿着单薄,古铜肤色,胳膊上的肌肉匀称结实,似乎是码头的搬运工。
大概是在附近居住,这时候赶去码头上工。
搬运凭的一身力气,油水足的吃食,才能长力气,所以在吃食方面很舍得花钱。
宋荔的眼神追寻着他们的身影,这些人穿过市集,往城外去了。
码头附近有几家小商贩摊,专门售卖油水足的猪下水汤,生意十分红火……
一开始宋荔也萌发过到码头摆摊的念头,转念想到猪下水处理复杂繁琐不说,那处原有几家猪下水摊贩,她一个弱女子想到男人堆里分一杯羹,怕是没那么容易。
码头鱼龙混杂,管理混乱,真出点什么事,得不偿失。
相较来说城里的市集比较安全,按照占地面积、区域,每月需缴纳20-80个铜板,经常有衙门的巡逻队经过,安全比较有保障。
从头逛到尾,宋荔发现这条市集的人流量比较可观,摆个小吃摊,应该有点赚头。
本着货比三家不吃亏,她跑了几家木匠,询问木桶和长柄木勺的售价,最便宜的木桶要56个铜板。
比一条三斤重的湖鱼还贵哩!
考虑到制作木桶需要的木料得花钱,手工打磨,耗费人工时间,用铁丝捆扎的工艺,宋荔只希望木桶能结实耐用点。
经过她软磨硬泡,店家让步,买一只木桶,搭着送她一个长柄木勺,并一些竹制调羹。
讲好价格,宋荔跟店家说道回去跟家里大人商量好了,明日就过来添置。
傍晚吃过饭,宋荔把自己想要摆摊的事儿跟干娘和花妈妈说了。
本以为花妈妈会反对,出乎意料,花妈妈倒没说什么,只让宋荔自个儿平衡时间,不能因为兼职,影响春风楼里的差事。
在宋荔多番保证下,当晚,她便去荣记钱庄取出300铜钱,买来木桶、长柄木质饭勺,木质调羹和粗瓷碗,素油和一应调味品,共计122文。
许是摆摊计划很顺利,离赎身近了一步,这晚她心底踏实,难得睡了个好觉。
清早,天色微微亮。
宋荔拎起木盆里一条三斤多的财鱼,这是她从春风楼里按市价买来的鲜鱼,另有一捆木柴,还有小灶,灶上些许日常又廉价的调味品。
就着天边的鱼肚白,宋荔开始杀鱼去骨。
清洗干净的鱼骨鱼头用素油煎成两面金黄,油煎的步骤,可以起到去除鱼腥气的妙用。
往煎好的鱼骨鱼头里,添加适量热水,两个生姜片,一个葱结,少许黄酒,大火煮开,鱼汤呈现出浓稠的奶白色。
趁着煮鱼汤的时候,宋荔把鱼肉片好,加黄酒、食盐、姜丝、水淀粉和一个蛋清腌制,抓拌出浆,用素油一裹。
浆好的鱼片,吃起来会嫩些。
锅子里,鱼汤咕嘟咕嘟翻腾着,宋荔加入提前浸泡的粳米,继续盖上锅盖闷着。
提前浸泡的米粒,可以让熬出来米粥一颗颗开了花,既能缩短烹煮时间,口感卖相也会更好。
等待米花煮开的时间里,她无聊支着下巴,仰望头顶的启明星。
想到一会儿上集市摆摊,宋荔非但不觉得困顿,反而冲劲满满。
怕熬坏了粥,宋荔三不五时揭开锅盖查看,这次开盖看了看,米粒已经开花了。
她添了食盐,把浆好的财鱼片撒入米粥中,用勺子轻轻搅动,见鱼片变了颜色,撒上葱花,立即退火。
退出的柴火,掩埋在草木灰里,这样既能节省柴火,又能快速隔绝氧气,让未燃烧殆尽的木柴熄灭,不会跑出呛人的烟雾。
这个法子,是宋荔在后厨学到的。
一捆木柴要4个铜板,在这里吃喝拉撒,除了空气不要钱,处处得花钱,得节省着点。
正要把鱼片粥装入木桶,身后传来清浅的脚步声,宋荔回头看去,远远瞧见个黑影:“谁?”
“是我。”说话间那人从阴影里退出,身量纤细,一双狐狸眼冲她眨了眨:“听说你要上市集摆摊,我来给你帮忙。”
见她把米粥舀进木桶里,最后一点锅底,直接端起铁锅倾倒进桶里:“我自己能行,你们丑时才睡,再去补个回笼觉吧!”
丑时,大概现代凌晨1点到3点,龟奴们通常要忙到凌晨两三点才能歇下。
胡立不容拒绝,几步上前,拎起那只用麻绳结捆住的木桶,倒不沉,约莫五六斤的重量。
“带上家伙,走吧。”胡立拎着木桶,在前面健步如飞。
宋荔拎着粗瓷碗和筷子去追他,出了春风楼,胡立扭头:“离春风楼最近的东市?”
宋荔嗯一声:“我还没交管理费,一会儿到地方我去找管事的办理,你先帮我看会儿摊呗!”
气吼吼地追上来,她又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摆摊啊?”
胡立回:“花妈妈告诉我的。”
宋荔一点不奇怪。
花妈妈对她这般宽宥,多半是因为干娘。
她干娘是春风楼的老人,跟花妈妈有些交情,理所当然。
周万春是一个很奇怪的存在,名义上春风楼的一个普通下等仆妇婆子,平时周万春也是做一些洒扫的活计儿,但整个楼里没人敢对她说一言半句的重话。
花妈妈对周万春的态度也很奇怪,说不上来是什么,似乎有些敬畏。
来到市集后,宋荔和胡立占据了一处无人的空地。
这片空地,是宋荔早早瞄好的,好的地段早早被其他人占领,只有这片还算出挑。
她给胡立盛了一碗鱼片粥,又耐心叮嘱他,便去找管事了。
原地站着的胡立,手捧一碗浓稠的米粥,满脑子都是宋荔刚才交代他的话:“咱们的鱼片粥4个铜板一碗,收钱你会吧,盛粥你也会吧,好了,你乖乖在这里吃饭,我马上回来。”
她说话的语气,像是嘱咐三四岁的孩童,不要被外面的坏叔叔骗走了。
胡立面上撇撇嘴,心里淌过一阵暖流。
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他。
这就是家人吗?
捧着粥食的碗壁略烫手,他把瓷碗放到木桶盖上,蹲在地上,挖着粥吃。
来来往往的过路人,不经意间鼻端飘来一股暖胃的鱼香,顺着香气看像胡立,见他吃得很香的样子。
扫见木桶上挂的牌子,一碗鱼片粥4个铜板,价格倒不贵,于是有眼馋等等食客上前:“小兄弟,你的鱼片粥是4个铜板吗,那给我来一碗。”
胡立一抬脸,面上的青紫吓坏了食客。
……
缴纳了20个铜板,宋荔的名字登机在册,忙完这些后她回来找胡立,就看见他用擦完的粗布蒙着脸,拱着手,直愣愣杵着,跟个电线杆子似的。
难道还没开张?
宋荔正要上前安慰,被他塞来一把铜板:“这是刚才卖粥的钱。”
她低头数了数,足有20个铜板。
宋荔又惊又喜:“这么快就开张了呀,真能干。”
胡立被夸得小脸一红,因为青紫伤痕交错,看不出脸红,心里头却美滋滋。
他给她也盛了一碗鱼片粥:“刚才我蹲着吃粥的时候,来了一波顾客。”
宋荔立刻会意,这是吃货效应。
挖了鱼片送嘴里,鱼肉细嫩,入口即化,胡立给她碗里放了好多鱼片。
连挖了几勺鱼粥,她扭头看他:“你蒙着脸干嘛,见不得人啊?”
胡立一面吆喝着卖鱼粥,一面回:“我怕吓到顾客。”
有胡立的招揽,宋荔的现场吃播,鱼片粥很快又打开了销路。
宋荔生得白白净净,蹲身低头安静吃鱼粥,粗碗里是一汪稠白的粥食,点缀着葱花,粥上卧着嫩白鱼片,鱼香四溢。
路过的行人纷纷吞咽口水,一碗鱼粥卖4个铜板,倒也不贵。
有头戴方巾,身着青色直缀的文弱男人经不住馋,从怀里摸出铜板递来:“我要一碗鱼片粥。”
胡立动作麻利地盛粥,当他揭开木桶盖,绵绵密密的鱼香飘荡在空气里,在充斥着包子馒头油条豆浆的烟火气里,显得别具一格。
热气腾腾的粥食,里面有四五片鱼肉,鱼片表面附着一层粥汤,水汪汪的,让人食指大动。
一勺粥食送进唇齿,鱼的鲜香,水嫩无渣,入口一抿就化掉了,一点鱼腥气都没有。
煮得开花的粳米,软软糯糯,鱼汤煮进了米花里,很入味,平平无奇的粳米,咀嚼间,能吃到鱼汤的咸鲜。
味道清淡,鲜味十足,不用佐小咸菜,就可以哄下一碗米粥。
“好鲜的鱼粥。”董朴倒不是没吃过鱼粥,只是从未吃过这么嫩滑的鱼粥。
片得薄薄的鱼肉,宛若羊脂白玉,水润晶莹。鱼皮弹牙,鱼肉嫩如蛋皮。
利用简单少量的香料,把鱼片处理得完全没有腥气,已经很难,还能把鱼片烹饪得细嫩滑腻,咸香鲜美,十分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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