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坐在坤宁宫内的坐榻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不住敲击身旁矮桌,眼底满是躁郁地看着不远处的凤榻前一群太医宫女忙忙碌碌。
许久过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走来向他屈身下拜,正是如今太医院院正章太医:“万岁。”
康熙马上叫起:“章太医平身,不知皇后及腹中皇嗣如何?”
也知道如今的皇后经不起刺激,章太医回话的音量极低:“回万岁的话,娘娘此番情绪大起,导致脉沉涩多【1】,胎元有些受损,好在龙嗣已有三月,我等如今已将脉象稳固下来。但娘娘得将养一段时间,情绪切莫再有大起大落了。”
康熙长眉一蹙,开口道:“朕知道了,那便着太医院从今日开始每日遣两个太医留职坤宁宫为皇后保养身体至龙嗣生产。”
章太医领命。
随后康熙走到凤榻旁,安抚满脸虚弱的赫舍里氏:“放心吧,孩子没事,只需要将养一段时间就能康复。朕安排了两个太医日夜值守,你切莫再多思多虑。朕今日政务颇多,得先回乾清宫处理,改日再来看你。”
言罢也不等赫舍里氏再说些什么,转身就离开了坤宁宫。
赫舍里氏当然发觉今日的康熙有些冷淡,想来是她今日去皇玛嬷跟前扯出那宫女的缘故。
可她身为中宫,本身就有管辖后宫之权,任谁来也不能挑出错来。惹皇上一时不高兴不要紧,她是皇后,和那些赖宠爱为生的女人不同,地位才是她最该着紧的东西。
而一个嫡子,更是她稳固地位的最佳筹码!
你看如今,皇上就是不高兴,看在嫡子的份儿上还是愿意为她安排好一切。
所以,只要能帮她腹中孩儿扫平障碍的事,她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做!
想罢,她接过兰春递来的安胎药,一口就喝了个干干净净。
康熙走的极快,身后的大群宫女太监也只能咬牙跟上,偏偏在宫里又不敢跑,只能加快步频。
玛琭不比其他人身经百战,等到了乾清宫不仅双腿发麻就连唇色都有些泛白。
顾问行极有眼色的停在了殿门处,任由康熙一人进了殿内,其他宫女太监都以他为首,一个个自然如法炮制。
可就在玛琭也停在殿门处时,却落在了叶兴眼中,他想了想上前对顾问行低语了一番。
玛琭眼角余光瞥见,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叶总管总是看她不顺眼,这次想来也没什么好事情。
果不其然,顾问行转头眼神就落到了她身上,上前两步对她极客气地说道:“玛琭姑娘去给万岁上杯茶吧,在坤宁宫内万岁忧心皇嗣滴水未进,当口干了。”
玛琭知道如今在他们眼里自己就是康熙新宠,自然是再好不过的救火队员,可天知道他们真不是那啥关系啊!
可顾问行让她做的又确实是她分内之事她无法拒绝。
她嘴里泛起苦涩,却也只能咬牙应下。
玛琭转身去了茶房,按例给康熙泡了杯茶后,想了想又从茶柜中取了她早早渍好的桂花蜜泡了杯蜜水。
这蜜是她还在家时集了家中那颗老桂树花开的最盛时的花,和品质最好的冬蜜一起腌了数月才成。玛琭还往里面放了几滴食泉水,放入热水中一搅,浓郁香甜的桂花味就扑面而来。
带着这两杯茶水,玛琭推开了乾清宫的门。
大殿空旷,玛琭轻而易举地就发现那人正半身躺在榻上,以左手小臂遮住双眼,似是有些疲累。
玛琭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犹豫一下,还是选择把正常的茶水放到了康熙身边的矮桌上。
就在这时,康熙有些低哑的声音突然在殿中响起:“乌雅氏,你说皇后闹这么一通到底是为什么?”
继续道,“朕未曾封一位高位后妃,未曾宠爱哪个后妃尤甚,她在后宫一人独大,如今更是孕有嫡脉皇嗣地位稳如泰山,她究竟在忧虑疑心什么?”
玛琭心中腹诽,却不敢不答,选了个最保险的答案:“呃,奴婢想,许是皇后娘娘孕中多思吧。”
却没想到这么个保险起见的答案还是戳中了康熙不知道哪根神经,就见他直起身子对她阴阳道:“你倒是大度,竟还给皇后找个开脱借口……噢朕倒忘了,你不知内情……那若朕现在告诉你,皇后此次遇事,归根究底还是为了把你从朕跟前拔除,你待如何?”
玛琭豁然抬头,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次的风波居然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皇,皇后要对付的是我?!”见她双眸睁的滴溜圆,康熙也觉得颇为有趣,就听得她继续道,“为什么啊,我们有一腿的消息传她耳朵里去了?”
见她满眼求知,康熙矜傲地点了点下巴肯定她的猜测。心里却不由庆幸还好自己现在没喝茶,谁知道这姑娘说话这么狂放,他届时必然被惊的茶盏都拿不稳,哪里还装的起深沉。
玛琭却管不得这些了,一心头脑风暴:“不对啊,你这后妃这么多,她不去找那些有名分的,找我干什么!”
“当然是觉得我把你养在乾清宫金屋藏娇,都舍不得放到后宫远上一点!我爱新觉罗家又偏有那么点血脉在,当然要趁你没成气候前扯你一把后腿!”
玛琭听的目瞪口呆,来清朝这么久她当然知道前两位皇帝的那点爱恨纠缠,但她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自己竟然也能和那两个放在一起说道。
玛琭嘴唇翕动了半晌,满腹委屈地道:“我真是冤也冤亖了!!”
人在不爽的时候看见一个更倒霉的,心情立刻就能回复一半以上,康熙也不例外。
听见里面没过多久就传来康熙开怀笑声,顾问行不由暗自感慨这一步真是走对了。
既然如此,顾问行吩咐道:“小兴子,原本提膳的那两个小太监今日病了,时辰差不多到万岁用膳的时候了,那便由你去一趟御膳房吧。”
此时名字里有兴字的,只有叶兴一个人。
叶兴还想争辩一二,却被顾问行三两句打压了下来,最后只能不甘地去了御膳房。
他明白这是顾问行铁了心要狠狠落一次他的面子,在心中给他狠狠记了一笔。
站在原地的顾问行半阖眼帘,他还真当他看不出来他和那位玛琭姑娘之间有些龃龉不成,之前顺水推舟不过是一位那对他也是个好选择,可既然如今玛琭姑娘的本事高,那他自然要找个人来给她出口气。
连这点关窍都看不出来,这叶兴的总管位置怕是祖宗在地下磕破头才给他换来的!
至此顾问行也不再为叶兴多费精力。
笑完后康熙再度道:“既然你现在已经知道前因后果,那么现在朕再给你一个机会,回答朕之前问你的那个问题。”
“……许是孕中多思。”玛琭给的还是这个答案。
“哦?”康熙挑眉,“不怨恨?到看不出来你还是个不记仇的。”嘴里虽说着夸赞的话,他的眼神却渐渐变的清淡。
却不想玛琭摇了摇头:“不,奴婢是个锱铢必较的小气人,幼时玛法为这还给奴婢取了个小睚眦的戏称。奴婢是真觉得可能是这个原因。
至于想和其他原因来给她上眼药……您知道奴婢现在与皇后不睦,上什么眼药您都肯定当个笑话就过去了,奴婢何必白费力气。”
“……合理。”康熙思索一二居然点了点头认可了她的说法,甚至还不知是何意味地赞了她一句,“你倒是个实诚的。”
“奴婢觉得自己没那本事骗您,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来圆,要是哪天忘了自己说的谎那才真是欺君大罪临头。”
“哈哈哈哈哈!”康熙乐了,以往碰到的都是“人美心善不记仇”,往日他还有耐心,但落到今天却不好使,却难得碰到这么个实诚到底的。
“罢了,你平身吧。”笑罢康熙摆了摆手让玛琭起身,在短暂的情绪化后,他终是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玛琭谢恩,咬牙拖着自己有些绵软的双腿站了起来。
“这杯是什么?”玄烨注意到玛琭带来的托盘上的另一个杯盏,好奇地拎起上面的杯盖后问道。
“回万岁的话,这是桂花蜜水。”玛琭答道,“奴婢听说甜的东西吃了能心情好,因此多泡了一杯。”
玄烨挑了挑眉:“为何要多泡一杯,一杯不就够了?”一边伸手拿过杯盏浅啜一口。他眼中一亮,显然被味道惊艳了,又一连喝了几口。最后尴尬地发现只剩一碗底,才不动声色地把茶盏放下。
“呃,奴婢不敢私自做万岁的主。”
“味道不错,以后……”头一次因为贪嘴暗示的玄烨业务还不熟练,面上虽看不出,耳根却红了个彻底,这也导致他发出的音量太低,根本没落到面前那人耳中。
“是吧!”听到他的赞声玛琭就忍不住喜笑颜开,“我家里人也都爱吃,每年我做好了他们一个个就都闻着味来了,不过每次分到最多的都是玛法,他仗着辈分最高欺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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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没忘了惹出后续这一遭事情的罪魁祸首,他召来顾问行:“茯苓,杖五十后若还有命,罚没辛者库!”
宫内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逃不过鳌拜的眼睛。听完下属传来的消息后,瓜尔佳府中的下人大半都听见了主子的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1】见度娘,我不会诊脉,如有错还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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