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声同气的一段陈词,整齐得没有一字差别,臣子们已经不介意暴露出他们已经就此事达成了共识。在被召集来梓宫开会之前,他们就已清楚自己该说什么,而且绝不犹豫。
路仲凯恭恭敬敬地长拜:"我国军事,一直是白大将军一手掌握,此时国主纵然要出征,又有谁能充领军之人?谁能调动白大将军一手操练的雄兵?"
"我有人可以领军。"女主道。
路仲凯愣了一下:"难道是安平君?安平君长于弓马,然而领军大事,只怕安平君没有经验吧?"
安平君是女主的丈夫,一个矫健高贵的世家子。路仲凯偷偷瞥了一眼身后的大臣们,对他而言这些大臣的立场如今不必再担心了,他们没有人会愿意领军出征。他思谋着如今女主可以调配的人,大概也只剩下安平君。
"不,不是安平君,是我。"女主转身揭开绢障,低头看着地面,缓缓说道,"我将领兵亲征!"
她转身退入后堂,不再给任何辩驳的机会。
臣子们三两一群,小声议论着退出了梓宫。直到离开了梓宫的大门走向各自的车马,他们的声音才大了起来。几个臣子靠近路仲凯,略带忧虑。
"路公,国主若是亲征,我们怕还真的麻烦。"其中一个年轻的臣子道。
"麻烦?"路仲凯冷冷一笑,"豪言壮语动动嘴皮子就可以说出来,领兵打仗却是另外一回事。一个女人,不过仗着血缘而继承了公爵的身份和土地,她懂什么?只怕还没有走到殇阳关,看见第一具尸体,她就要吓得嚎啕大哭了。"
年轻的臣子还是忧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路仲凯拍了拍他的胳膊:"担心什么?如今清江里这座城里没有白毅,那么整个楚卫国还有什么人值得我们戒惧?"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没准这一次,白毅真的要就此消失呢。"
臣子们忽地都沉默了,他们停下了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瞬间,所有人都露出了一种期待的神色,这场面诡异得像是同一个妖魔在他们所有人身体里在同一时间苏醒了。
秋风萧瑟,卷着落叶吹向梓宫巍峨的大门,臣子们沉默地走着,不再说什么。
一名全副武装的亲随大步奔跑而来,迎上了路仲凯:"大人,帝都有使节来,说有重要的信要大人亲自过目。"
路仲凯愣了一下,露出了一丝笑容。
下唐国,紫寰宫,傍晚时分。
百里景洪放下了手中的笔,长叹了一声:"掌香,请拓跋将军进来。"
掌香内监小步出去了,片刻,把立在台阶下已经半个下午的拓跋山月请了进来。
拓跋山月按刀行礼:"国主,想必我来的意思国主已经知道。"
"当然知道,否则也不会让将军苦等半个下午却不召见。"百里景洪还是叹息,"点灯。"
内监轻手轻脚把蜡烛点上,罩上碎花琉璃的灯罩,放在百里景洪面前的桌上。在支离破碎的灯光里,百里景洪的脸上看不出神色来。他拍了拍桌子,起身走到当年文睿国主留下的书法屏风前,背向拓跋山月,久久的不发一言,似乎是欣赏着这张他从小看到老的屏风。
"请国主恩准出兵,早一日,就多一分把握。"拓跋山月道。
百里景洪不转身,微微摇了摇头。
"我听说拓跋卿和息将军多年来都不和睦,为什么催着我出兵的却是拓跋卿呢?"他缓缓问道,"息将军和拓跋卿一样是国家的栋梁,拓跋卿愿意为我着想,亲自领兵前往救援,这是我的荣幸。然而急于去救一个政敌,乃至于几次三番地催促,似乎悖于常理,不知道拓跋卿能否解释?"
"军人的胜负,和国家的胜负,是一体的。我出仕于下唐,就要为下唐考虑东陆的战局。如果息将军此次被离军歼灭,那么整个东陆将再也没有可以克制嬴无翳的人。到了那个时候,雷骑的铁蹄依次把每一寸土地都翻开,我们也只能看着,坐等嬴无翳的刀落在我们头上!"拓跋山月顿了顿,"而且在我而言,也从未认为息将军是政敌。"
百里景洪转过身来,沉默地看着仿佛钢铁铸造的蛮族武士。良久,他又是一声长叹:"我何尝不知道息将军对我国的重要,我得到殇阳关里异变的消息,恨不得领兵亲征!可是,我不能动,拓跋卿以为我只要开口下令即可,但是拓跋卿,你以为我的权力是无限的么?你可知道我每下一道命令,也要再三权衡,有许多的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