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小时候调皮,不肯好好学武时,哥哥姐姐就带她从侧门溜出去,到街上玩一圈再回来,次数多了,这一片的路她闭着眼睛都认识。
在清清的记忆里,自己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了,多少有点儿近乡情怯,在侧门旁边的巷子里观察了好一会儿。
毕竟她嫁了人,若一个人灰溜溜的回娘家,让旁人瞧见,会以为她在婆家受了欺负,家里人也会担心的。
虽然,她确实是被谢铎给吓到了,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就跟爹娘告状。
只是凑巧离得近,她在气头上又没处可去,所以才过来瞧一眼。
不过,她本就惦记着家里的情况,上回都到门口了也没进去,今日还过着节,她来都来了,看看母亲也无妨,大不了说两句话就走。
于是乐呵呵的绕到将军府正门,买了些母亲爱吃的点心,要回家和亲人小聚。
一路上她都在想:大哥二哥娶妻了没有、两位嫂子性格如何?家里如今什么样儿、姐姐嫁给了谁?姐夫对她好不好,姐姐家离京城远不远……
盘算来盘算去,更想快点见到他们了。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将军府大门紧闭,门可罗雀,屋檐上还结了一层蛛网,看起来很是破败。
上回她只是远远扫了一眼,加上天黑,没发现不对,现下越是走近,心里就越是不安。
往日家中访客众多,大门从未关过,何况今日还过着节,就算是杜门谢客,也不该连个进出的家仆都没有!
而且,门口的黄叶和灰尘积了厚厚一层,却根本没有人打扫,再一联想永宁郡主与她交谈时无意间透露的信息,清清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家里真的出事了?!
她赶紧上去拍门,喊着记忆中门房和管家的名字:“小刘,开门!顾叔,我回来了,顾叔……”
没有人应答。
虎头形状的门环生了厚厚一层铁锈,抓上去,簌簌往下落,弄脏了她玉白的指尖。
“有人吗?开门……”手都拍红了,却始终没有得到回答,偌大的将军府,静得像一栋荒芜已久的鬼屋。
清清心急如焚,却根本想不到家里会出什么事。
若是什么灭顶之灾,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
带着怀疑和惊慌,清清绕回了侧门,往里面喊了几声,仍然没有人理她。
一阵风卷过,清清打了个哆嗦,恐惧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将她捕获了。天色转阴,日光暗淡下来,小姑娘孤零零地站在破败的门板前面,像只被抛弃的猫崽儿。
或许,只是搬家了……
她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或许,等铁锤回来,问问新家的地址就好。
原本她还想□□进去看看,可看到墙上斑驳的杂草时,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母亲虽然病弱,但最是要强,若她还在府中,绝不可能任由院墙败落成这个样子,她也不会允许江家堕落成这个样子……
生平第一次,清清体会到了无助的滋味儿,仿佛被卸去了浑身的力气,心里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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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盒从她手中滑落,清清颓然地扶着门坐下,闻着空气里潮湿的气味,茫然地抬头望着灰暗的天空,亮晶晶的瞳眸里蒙上一层雾气。
食盒里是她刚买的点心,洒了一地,香味引来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
见清清一个人枯坐着,身影寂寥又脆弱,应该不会欺负他,于是小心地上前,问她:“好看的小姐姐,这点心你还要吗?”
有人在,清清就不好意思表现的这么颓废了,摇了摇头,小声说了一句:“不要了。”
那小乞丐连忙蹲下,捡了一块就要往嘴里塞,清清拦了他一下,小乞丐以为清清不想给他,表情有点可怜。
“掉了,脏了,吃了要坏肚子的。”清清心里难受,看谁都同病相怜,“我请你吃新的。”
小乞丐先是呆住,明白她的意思以后,眼中流露出浓烈的感动,但他不要清清请他吃新的,讨饭有讨饭的自觉,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于是倔强地捡起地上的点心往嘴里塞,连着塞了好几块儿,然后朝清清傻气地一笑。
“真好吃,”小乞丐说,“谢谢姐姐,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清清深深地看他一眼,悲从中来,但也没有说什么,各人有各命,他自己愿意就行。
两人都没有说话。
小乞丐囫囵吞了几块,吃饱了,远远坐在清清旁边,和她闲聊:“姐姐,今日过节,街上可热闹了,你不去玩,在这儿躲着干嘛?”
拇指向后一撇,开解她:“这家人全死光了,晦气得很。老乞丐都不许我来,说是每到雨夜,里面便会传来哀泣之声,怨气太重,吓人呐!”
“你胡说什么?”清清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严厉,“这可是大将军府!江家世代忠良,国之肱股,怎么可能……”
小乞丐被她吓到了,不停挣扎,语气也不忿起来:“狗屁忠良!江执违抗圣令,致八万边关守卫军全军覆没,是千古罪人!”
清清傻了。
“看你清清秀秀,斯斯文文,怎么如此是非不分,竟为那叛国贼说话!”
小乞丐看她慌了,得意道,“江执死后,他的两个儿子非但不感念圣上隆恩,竟还勾结前太子李煦意图谋反!这样的人家,你说他们世代忠良?”
“住口。”清清一把将他推开,“不许胡说!住口!”
小乞丐不敢再骂,动作飞快地抢了两个点心,揣在怀里,一溜烟跑了。边跑,边回头对她做鬼脸。
清清没有看见他的动作,或者她看见了,但无暇理会——从他说出“死光了”这三个字开始,她就注意不到别的了。
天光彻底被乌云遮蔽,卷舒几息,细密的春雨落了下来,无声地浸润着蔫头耷脑的枯枝败叶。
清清浑然未觉,独自在将军府后面的门檐下枯坐成一座脆弱的白玉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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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铎找到她的时候,发丝被春雨沾的半湿,脸上也一片雨雾。
一路寻过来,即使有了准备,见到小姑娘埋头坐在败破的门檐下时,仍免不了心下一紧。
动作轻缓的在她面前蹲下,谢铎什么都没有说,现在的她看起来太脆弱了,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粉身碎骨。
试探着勾住她的小指,指尖冰凉的触感让谢铎心惊。
一根一根抚过小姑娘玉白的手指,谢铎牵住她,一寸一寸染上自己的体温,声音里掺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疼惜和温柔:“回家好不好?”
清清抬头看了他一眼。茫然的,空洞的眼神,像是没有认出他。
她没有哭,眼圈也不红,只是脸色白得吓人。
“这里不就是我家吗?”清清语气平静,甚至伸出手,帮他把脸上的水雾擦干净,指腹柔软,在他微凉的脸上抚过。
头发上聚集的雨滴终于落下来,顺着谢铎俊美的脸颊缓缓滴落,像是泪痕。
清清坐在门檐下,没有发现外面下雨了,眺望一眼,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重新将脸埋进膝盖,瘦弱的小姑娘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肩膀的弧度很漂亮,修长白皙的后颈暴露出来,谢铎的大手搭上去,安抚小动物那样摸了摸,语气轻的如一粒尘:“别怕,夫君在这儿。”
清清听到了。
正因为她听到了,所以什么都明白了。
所有的不切实际的侥幸和幻想,在这一刻全数被戳破,化作虚无的泡影。
——小乞丐说的是真的,将军府没人了,江家声名尽毁,父兄皆恶贯满盈,个个不得善终……
“你突然这样,我好不习惯。”清清没有抬头,声音发瓮,“是在可怜我吗?”
就像她可怜那个小乞丐。
“因为可怜我,所以选择不告诉我?”清清质问他,语气依旧轻而软,“看我每天傻呵呵的沉浸在你们编织的岁月静好之中,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谢铎知道她现在情绪不稳定,说的话都是违心的,于是由着她发泄,大手继续轻抚她的后颈,无声地安慰着她。
清清说了一句就不说了,她在克制。
因为她知道面前的男人是无辜的,所有人都是无辜的,都不该承受她的悲恸和火气,所以她想要一个人待会儿,冷静冷静:“你先走好不好?我现在不想看到任何人。”
“别说胡话。”谢铎抱她起来,不管她如何挣扎,态度强硬,“外面冷,回家再哭。”
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是一副冷漠的态度?
所有的情绪一股脑涌了上来,清清近乎任性地推他:“为什么你总是欺负我,总是和我对着干,看我痛苦煎熬你就那么开心吗?谢铎你放我下来——我不要跟你回家,我要回我自己家!”
这话委实伤人了些。
也让谢铎明白,苍白无力的安慰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于是,他拿出一贯的冷静,残忍地将真相撕开,血淋淋地摊给她看:“两年了。事情过去那么久了,现在寻死腻活有用吗?”
“那你让我怎么办?”
清清彻底崩溃,大哭起来,“他们全都死了!而我却不记得这一切。不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怎么死的,现在又埋在哪里……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难道你还要我笑吗?”
“谢铎,你是不是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铁石心肠,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清清难过极了,“你根本不喜欢我,不在乎我,又凭什么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