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二十一年九月七日,共和远征军南北两部经过一个多月行军后会合,会合处距楚都城约有十三里。
本来觉得五德营定然会来偷袭,没想到一路上居然波澜不惊,平安抵达。这一点不仅出乎毕炜意料,连胡继棠也有点意外。胡继棠本来算定,五德营听得共和军分兵,辎重大多由毕炜带领,多半会前去偷袭。对付远道而来的敌军,劫烧粮秣是最有效的应对手段,对于实力远远不及共和军的五德营来说,这也是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上一次他们正是这么做的。胡继棠有意兵分两路,其实正是为了诱使五德营采取这种战略,毕炜已经吃到过一次苦头,这一次肯定会加倍防备,而自己趁机猛扑楚都城,这样反是五德营被各个击破,胜利唾手可得。没想到,这一次五德营居然毫无异动,简直摆出一副龟缩死守的架势,难道他们有信心守得住两万仆固部加五万远征军的攻势?
这是不可能的。到了现在,五德营也不可能翻本了……当然,还是要注意他们前来劫营。胡继棠深通兵法,知道史上明明占据全面上风、却因粮草被断而崩溃的战例并不是一次两次,因此就算胜券在握,也仍然要保护好粮草。
九月八日,前敌军机会议开过,共和军的策略是方若水率一万共和军和一万仆固部担任前锋,胡继棠逐步压上,毕炜殿后,保护粮草。离中原太远了,从中原来的补给起码得数月之后,在这里只能就地解决。虽然五德营坚壁清野做得很好,原先估计的五德营在城外恳地种的粮食全然无收,好在收伏了仆固部后,从仆固部里也拿到了不少补给,足可应付数月之用,这也仅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波折罢了。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这一战必胜,若不能胜,恐怕明天的太阳就得从西边出来了。胡继棠在中军帐外看着周围景色,心里想着。
再向前推进,大约二里半左右,大军就该扎下营来了。本来依胡继棠的意思,主营应该扎得更近一些,但毕炜警告说五德营会以飞行机载火药轰炸,如果离城太近会很危险,因此最后定下来为二里半。本来依毕炜的意思还要更远一些,可是太远了,从主营出发攻击就会相当困难,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城下,加上主营本身也要连绵一里之遥,辎重补给运输都会相当辛苦。十来里路,就算是一般行军,两个时辰也足够了。最危险的便是扎营的这段时间,五德营很可能以逸待劳,趁共和军立足未稳杀来。胡继棠不由暗自窃笑,他让方若水带了一万仆固部打前锋,也正是为了这一点。五德营与仆固部肯定有过联系,如果他们交上手,仆固部只怕不肯真个出力。但五德营如果偷袭,让仆固部士卒有了死伤,双方便也结下深仇,以后再不会留手了。让方若水带的一万远征军,真正用意其实是为了监视那一万仆固部。同时把仆固部分为两部,另一万留在中军,又是为了防备跟随方若水前去的一万仆固部士兵反水。
大统制真是考虑得面面俱到,毫无破绽。胡继棠接到大统制的密令后,多少还有点担心。毕竟战况千变万化,难道真能按大统制说的一步步实现?只消有一步出现意外,后面就要全然不同了。可是一直到现在,所有的一切全在大统制计划中。征战至今,唯有这一战最为轻松,仿佛自己只是一支笔,大统制握着这支笔在作画而已,根本不必多想什么。
“胡元帅。”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胡继棠扭过头,却见中军王如柏站在身边。他道:“如柏,有什么事吗?”
王如柏是他的得力助手,这一次奇袭思然可汗,便是王如柏的首功。他上前一步,小声道:“胡元帅,仆固部众有些异动。”
胡继棠眉头微微一动,“是吗?看来要宴请思然可汗了。”
这也是大统制密令中的一条。拿下思然可汗后,便不能把他放脱手,不过要隔一段时间以思然可汗的名义宴请仆固部诸头面人物,以释其疑心。他原本还担心思然可汗不肯合作,没想到此人空长了一副威风凛凛的相貌,简直跟个白痴差不多,表面上共和军上下对他恭恭敬敬,他就再没有什么反抗的念头。能解决仆固部,第二大功倒是这思然可汗的。胡继棠顿了顿又道:“方将军一部进展如何?”
“正在出发,一切顺利。”
方若水此时也觉得一切顺利,甚至太过顺利了。只是他总觉得,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种下了隐患。
如果只是为了解决五德营,根本不需依靠仆固部。军队的战力并不是随着人数增多而增加的,夹杂了一支不太听号令的队伍,指挥起来不能得心应手,反而不得力。只是这一战是为了彻底解决整个西原,那么也只能这样了。
他看着周围的胡人部队,心里更添了几分不安。仆固部的五明王六长老倒没有什么异样,但士卒总有点骚动迹像。这些桀骜不驯的胡人,当有异族人来指挥他们时,他们就有种本能的反抗之意。可是胡继棠似乎轻看了这一点,只认为将思然可汗、赫连台吉和五明王六长老诸人都笼络住了便什么事都没有。如果说兵势如巨石,这会是磐石碎裂的细缝吗?
方若水摇了摇头。现在想这些实在有些不吉利,何况他也知道,仆固部士卒之间虽然在传说共和军有将他们当替死鬼去与五德营作战之意,但上有思然可汗,下还有一万兵都在共和军中,自己带领的一万远征军是不可能会当真骚乱的。可是,万一真的起了骚乱,胡继棠将一万仆固部士兵留在中军,等如埋下了一个心腹之患……
方若水已不敢多想了。自己虽然是共和国第三上将军,但论地位,上面有第二上将军毕炜,论亲疏,自己也远不及胡继棠受大统制信赖,又何必多此一举?即使是丁帅,最终还不是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一想到最终竟会被斩首而归的丁亨利,方若水心里便如刀绞一般。早在五羊城七天将时期,他与丁亨利都是陆经渔的弟子,两人之间的交情也相当不错。当丁亨利叛逃时,方若水也曾大惊失色,怎么都不明白丁亨利叛逃的原因。丁亨利坚定信奉共和制,当年在最艰苦的时候都不曾动摇,现在共和国已经成立了,难道他反倒要叛向当年的对手?想想也绝无此理。可是方若水并不曾把这话说出来,因为在他心中,对大统制的恐惧已是根深蒂固。可是现在,他又想到了丁亨利。
丁亨利为什么不惜身败名裂,也要逃出共和国?这个共和国究竟有什么让他最终无法忍受的事?
方若水又摇了摇头。他只觉自己的前额简直和裂开一样疼痛。他是个武人,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在战阵上取胜,对于这些,他当真不曾多想过。但现在他对自己也有点怀疑了,难道长久征战得来的经验,最终也未能理解大统制的真正用意?
胯下的战马这时轻声打了个响鼻,那是队伍行进已轮到中军了。方若水夹了夹马的两肋,对周围的亲兵喝道:“大家跟上。”
两万人的行军,足以扬起漫天灰尘。方若水在行军时,生怕会遭五德营偷袭,因此他传令下去,行军求稳不求快,反正也只有十里路,用不着太快。
两个多时辰后,前锋已抵达预定地点开始扎营,方若水抵达时则已是近三个时辰后的事了。他到达时,营帐已扎得差不多。方若水一军要担负起为全军开路之责,因此扎营帐就不是易事。不过方若水一军向非弱者,这些士兵的动作很快,树起的营帐也全都整整齐齐,很是坚固。相比较之下,那些仆固部的胡人虽然平时住的都是帐篷,扎营却还不及共和军的快而整齐。
当方若水抵达时,几个正在监督巡视的军官过来见礼。方若水点了点头,道:“此处距五德营只剩二里半了吧?”
一个军官道:“是。方将军,若是出了我军营帐,还能隐约看到他们的城池。”
在中原,因为地势高低起伏,在离处望出去十几里地也不稀奇,但在平地上往往看不了多远。西原一带一马平川,虽然也有些小山,但大多平坦,以至于一眼望去,四周尽是绿油油的草地望不到边。方若水一时兴起,道:“走,去看看。”
营地大门已经扎好了。他们一行人一走到门边,方若水便看见远处隐隐有座城池。他眯起眼道:“那就是楚都城吧?”
边上那军官道:“是。”
楚都城不算很大。与中原那些名城相比,这楚都城实在排不上号。但在西原,这个小城却显得如此突兀,简直就像一块生了根的顽石。不知为什么,方若水明明知道这个城里的都是敌人,他心中却莫名地升起了一阵敬意。
在那里,还有陈忠。他想着,可是他心里真正想到的,却是曹闻道。
曹闻道可谓是他宿命中的对手。还是很久以前,他曾与曹闻道有过一次单挑,两人铢两悉称,但那一次曹闻道行险用了一招落马分金枪,自己被他在背后抽了一枪杆。后来屡有交手,两人总是互有胜负,但再也没有单挑了。到了天炉关前,自己攻破关门时,曹闻道带人冲了出染,杀到自己跟前挑战,但方若水那次依然心有余悸,没敢和曹闻道单挑,只是曹闻道最终杀不透重围,拔刀自尽,那一战也成了他的落幕之战。而曹闻道死后,五德营的耆老也只剩了陈忠一人。
都已经老了。方若水想着。那座城,虽然是敌人的,却也仿佛带着自己少年时的记忆。陈忠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他们逃到了这人生地殊的西原,筑起来的城也以“楚都”为名。
方若水的心头,升起了一种异样的凄楚。他转过身,大声向一个亲兵道:“小汪,去请失离大人和仆固次大人过来,商议攻城之事。”
编入方若水队中的仆固部士卒有两个首领,一个叫仆固次,另一个名谓段勿干失离。仆固部共有六姓,分明为仆固、赫连、步六狐、贺兰、乞陆、段勿干,仆固次是思然可汗一宗,而段勿千失离却没有靠山,全然靠自己的本事一步步打上来的,方若水一见这两人,便知段勿干失离比仆固次要可靠多了,那亲兵答应一声,打马而去。
二里半,对于骑兵只是一蹴而就的距离。在方若水遥望楚都城的时候,楚都城上的薛庭轩也在用望远镜看着共和军的阵地。虽然看不清来视察的那共和军军官是什么人,却也看得出定是个高级军官。
“薛帅,要开打了,趁他们立足未稳去突袭吗?”刘斩在一边跃跃欲试地说。
五统领中,文士成已被秘密派遣出去,城中只剩下仁、义、信、勇四统领。作为继承了曹闻道位置的刘斩,他似乎把曹闻道那种超过常人的战意也继承下来了。薛庭轩放下望远镜,摇了摇头道:“敌军章法森严,兵力也远远超过我们,现在去只能自讨苦吃。”
刘斩的想法,薛庭轩并不是没有产生过。如果能够趁敌军立足未稳就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这样撼动敌人的根基,一层层传递下去,纵然敌军众多,也并不是不可战胜的。可是眼前这个敌人不焦不躁,从扎营开始,就如同一根钉子般深深钉下了,按部就班地一步步行动,偷袭这样的敌人,肯定不会有好处。
共和军的先锋是方若水。在天炉关时,方若水一开始久攻不克,薛庭轩对他也颇存轻视。不过几年过去,他已清醒了许多,明白任何敌人都不可轻视,何况这个曹闻道将军的宿敌方若水。方若水最大的长处便是治军严整,很难冲动,当初以曹闻道的骑兵队如此强悍的冲击力,冲入方若水营中后便如石沉大海,不要说现在的楚都城了。
现在的五德营,每一个人都是最宝贵的财富,任何损失都可能会是一场无法承受的灾难,因此当看到共和军扎营的情形,薛庭轩便放弃了突袭的想法。他对刘斩道:“刘将军,你营中那些降兵情形如何?”
上一次,有一千余共和军投降了五德营。藉由司徒郁招亲之策,这千余降兵中有一大半都被招为楚都城人家之婿,这些人应该可以相信了,但还是三四百人还没有成家。这批人就算平时不会有异动,现在共和军大兵压境,安知他们会不会重新反水,因此薛庭轩把这些人都拆散了分派了五昔中,这样每营都只有几十个降兵,应该不会有意外发生,但薛庭轩仍然不放心,关照各部统领暗中监视,以防不测。
刘斩道:“回薛帅,眼下看来应该没有什么不对的。另外,我也照您的吩咐,凡是民家招亲,优先给这些人。”
让降兵在楚都城有家室,这样他们就不再有二心。司徒郁这条计策可谓釜底抽薪,有些降兵成家后甚至已有子女了,那些人就更不必担忧。虽然远在西原,但这里的人全都说同样的话,穿同样的衣服,对于降兵来说,和当初在共和军当兵没什么不同。但如果这一次捉到上万降兵的话,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儿,薛庭轩不由暗自笑起来。现在想这些,当真也太远了,捉到上万降兵,那可能性太小了,先不必多想。他扫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四统领,道:“诸位将军,你们觉得叛军最难对付的是什么?”
董长寿以下四个统领互相看了看,刘斩道:“是叛军的巨炮吧。”董长寿在一边道:“应该是飞艇。”
刘斩年纪轻一些,只经过天炉关一战。朗月省因为地势太高,天炉关一战中共和军无法使用飞艇,而当时五德营有两门巨炮,对共和军威胁极大,迫使共和军派遣敢死队前来毁炮。而董长寿年纪大了,经历过五德营在帝都城外的覆灭之战,他至今记得那一战中共和军的飞艇不断从空中扔下炸雷的情形。西原地势平坦,五德营也没有对付飞艇的切实有效的武器,如果这一次共和军以飞艇打头阵,先来轰炸一番,五德营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只能束手待毙。
薛庭轩点了点头道:“这两样,确实是共和军最厉害的武器。不除掉这两样,这一仗我们毫无胜算。”
上一次毕炜也曾带了飞艇队,但没来得及使用便遭到突袭而溃散,那艘飞艇却已被共和军烧毁,不然这一次己方的胜算要大不少。刘斩心头一惊,心想也是,他道:“不过,我们也有共和军所没有的飞行机,而且城中的火药虽不及共和军的威力大,储量却要大得多,两相比较,我们也足以匹敌吧。”
薛庭轩道:“飞艇可以升到数千尺的高空,在这个高度,我们对他们毫无办法。而他们在高处扔下炸雷,楚都城的城池亦是分毫不能防备。好在,叛军一开始是不会用飞艇的。”
董长寿一怔,道:“薛帅,这是为何?”
薛庭轩微微一笑道:“因为他们已经解决了仆固部。”他顿了顿,又道:“叛军解决仆固部的用意,其实并不是针对我们。如果只是为了消灭我们,叛军五万的兵力已是绰绰有余,所以……”
这时一边的义字营统领羊叔奋忽然插嘴道:“薛帅,叛军是为了对付阿史那部?”
阿史那部已与五德营达成密约,一旦五德营能够顶住共和军的攻击,阿史那部会出兵助阵。这种密约明摆着是要趁共和军和五德营两败俱伤时来捞一票,然而对于五德营来说,阿史那部仍是大旱中的甘霖。薛庭轩道:“不错。他们一定已经知晓了阿史那部与我军的密约,这一次出了如此庞大的兵团,他们要的是一劳永逸,所以最好的手段是让仆固部对付阿史那部,他们再来对付我们,然后将阿史那部和仆固部一起消灭。”
仁义信勇四统领,包括向来很少说话的穆杭也都变色。共和军的胃口竟然如此之大,但想来,为了对付兵力不足四千的五德营,要出动五万大军,确实有点想不通,也唯有这种解释才最为合理。董长寿道:“叛军是为了引出阿史那部,所以一开始不会用飞艇?”
薛庭轩的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这是共和军最大的败笔,如果他们在远处就升起飞艇,由飞艇主攻,攻陷楚都城可谓不费吹灰之力,五德营也毫无还手之力。但共和军的实力太强了,目标也太大了,楚都城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一块无关紧要的小石子,也许他们觉得随时都可以拿下,这种自大将是此次共和军败北的最大原因。
楚都城这块小石子,将会是一根哽死这头巨兽的坚硬骨头。
他沉声道:“今天,楚都城将经受第一次考验。诸位将军,薛庭轩从今日起,再不下城,直到叛军败北的那一天!”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有着无比的坚毅,城头诸将不由一凛,全都站直了,高声道:“遵命。”
九月八日卯时一刻,从共和军营地里,一骑打着白旗向楚都城跑来。
那是共和军前来下战书的使者。楚都城靠近真珠河,边上便有一条真珠河的支流,因此绕城挖了一条护城河。到了护城河边,那使者将白旗摇了摇,城头放下吊篮将他吊了上去。那使者一上城头,薛庭轩便上前道:“本帅五德营薛庭轩,阁下可是奉胡将军之命而来吗?”
那使者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道:“胡元帅率十万兵马远征西原,大兵过去,玉石俱焚。念及贵部本是共和国子民,还请薛将军三思,早日归降。”
薛庭轩接过信来撕开封口看了看,道:“不知将军贵姓?”
这人没想到薛庭轩居然客客气气地问自己叫什么,他道:“末将曹万隆。”
“曹将军啊。”
居然和曹闻道同姓。董长寿想着。曹闻道在世时,也是这批军官的偶像。而曹闻道在天炉关一役阵亡,死得极为悲壮,至今仍为五德营思念。薛庭轩淡淡一笑道:“此事非同小可,本帅不敢自专,还请贵军宽限三日可好?”
曹万隆前来下战书,根本没指望薛庭轩会答应,他心知肚明这只是薛庭轩的推搪之策。方若水对这些也早就已有交待,他并无异样,只是道:“还请薛将军写封回书交末将带回。”
薛庭轩道:“这个自然。”边上已有亲兵捧着笔砚过来,薛庭轩便在战书后批了几行,折好了道:“曹将军请回。”
送走了曹万隆,薛庭轩看着他的身影回到共和军营中,转身道:“诸位将军,各回防区,一个时辰之内,共和军必然首攻。”
所谓共和军劝降,其实也只是个形式吧。如果五德营真的愿意投降,他们恐怕也不会相信。站在一边的司徒郁想着,等诸统领都回防区,薛庭轩对身边的司徒郁道:“司徒先生,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去小酌几杯吧。”
说是开宴,其实无非是几杯酒和一点烤肉而已,到了望楼,薛庭轩坐了下来,挟了片烤肉吃下去道:“司徒先生,你还在担心吧?”
司徒郁犹豫了一下,道:“是啊。”
这支共和军实在太强了。放眼西原,就算兵力能与共和军相等。阿史那部,正面相抗也肯定不是共和军的对手,更不要说是五德营了。薛庭轩又是淡淡一笑道:“既然我们赢不了,那还要怕输干什么?哈哈。”
大敌当前,薛庭轩反倒比平时更加轻松。司徒郁吃了几片烤肉,嘴里却什么滋味都尝不出,眼睛不时瞟向共和军的营地。连仆固部在内一共是七万,号称十万大军,密密麻麻地排在五德营东南,几乎把视野都塞满了。这样的敌人,不要说取胜,连抵抗都恐怕只是奢望。他吞下了一片肉,小声道:“薛帅,无论如何,该怎样退兵?”
薛庭轩道:“兵法中,以寡击众,有几种办法?”
司徒郁对兵法远不及薛庭轩和苑可珍熟悉,但平时也时常看看。他道:“各个击破,或者断其粮秣。”
薛庭轩点了点头道:“攻守双方,守方所占优势要大得多,一般是以一对三,也就是一个守军起码可以抵御敌人。我军现有三千二百守军,即使分守四面,每面也能有八百人,照最低限度,起码每面可抵两千四百个敌人,四面便是一万敌兵了。加上楚都城不大,随时可以调度,而敌人要绕城调动,我们要防守五万大军,并不是不可能。”
这话虽然明摆着是吹牛,但防守一方有利是不争的事实。司徒郁说:“所以共和军并不围城,只列在一面吧?”
薛庭轩道:“这是一个原因,不过更主要的原因是两个。第一,他们真正的用意是引出阿史那部来,第二,便是对仆固部尚不能完全信任。如果分开了,万一仆固部发生哗变,以他们分散的兵力就不容易镇压。”
司徒郁一怔,道:“仆固部还会哗变?”
薛庭轩狡黠地一笑道:“不错,而且这将是共和军致命的毛病。侥天之幸,他们至今还不曾觉察。”
就算仆固部哗变,也不会帮着五德营去攻击共和军,司徒郁真不知薛庭轩的信心从何而来。他道:“那么,什么时候动用那支奇兵?”
那支奇兵可以说是薛庭轩的最强实力。虽然只有五百人,但威力已不逊于昔年风军团。薛庭轩却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奇兵突起,定然可以打共和军一个措手不及。但那支奇兵毕竟只有五百人,也只能起到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的奇效,等共和军立稳脚跟,奇兵同样无济于事。好钢要用在刀口上,薛庭轩只怕是要找准一个机会,出动奇兵消灭共和军的巨炮和飞艇吧,到时便可以打相持战。再伺机烧毁敌人稂秣,如此才是五德营唯一的胜机。司徒郁已隐约明白了薛庭轩的战略,但心中仍然没底。实力太悬殊了,能够如薛庭轩所愿步步实现吗?
九月八日辰时,共和军果然发动了第一波攻势。
这是第一次攻击,自然带有试探性质,何况担任首攻的是仆固部众。仆固部众有不少人已与五德营士兵相识,并不愿全力攻击,因此攻势不强,而辅攻的共和军同样没有出全力,同时楚都城在这一年来已加固了许多,城墙加高了五尺。两丈五尺的城墙,对于不惯攻城的西原部落,更是有如铜墙铁壁,攻势到了午时便结束了。虽然持续了两个时辰,但双方损失都非常小,五德营伤亡不到十人,而共和军和仆固部也只有两百来人伤亡。不过,谁都明白,血腥的战事已经开始,接下来,鲜血将会浸透脚下的大地。
九月十二日。战事正式开始已是第四天。这四天里,共和军发动了六次攻击,有两次登上了城墙,但每一次都被五德营击退。此时的共和军中,已开始有了焦躁之意。
小小的楚都城居然如此坚忍,实在超出了胡继棠的意料。最让他不安的是,五德营并没有如意料中一样向阿史那部求援,阿史那部也一直按兵不动。大统制的计划一直都毫无意外,但这一次大统制却失算了。
五德营难道真有守住城池的信心?
胡继棠摇了摇头。就算瞎子也明白,五德营是根本不可能守得住的。可是这些人就是死战不休,看来想逼出阿史那部的计划已不可能实现了,只能速战速决吗?
这时中军官来报,说方若水与毕炜两人同时求见。胡继棠心知他们定是前来商议军机,便让亲兵出去请两人进来。方若水与毕炜一进帐门,便行了一礼,齐声道:“胡将军。”
胡继棠站起来还了一礼道:“两位将军请坐。”
刚坐下,方若水已按捺不住,大声道:“胡将军,看来五德营是死也不出头了,而阿史那部至今亦没有出动的迹像。”说到这儿,他张了张口,又道,“仆固部众已越来越不易弹压。这些胡人中私底下议论,说我军是拿他们当肉盾,只怕接下来真要思然可汗出头了。”
这其实正是胡继棠的用意,不过他的真正用意是要借仆固部去抵挡阿史那部。可是阿史那部一直不出动,仆固部就如同挥出万钧巨力的铁拳却落到空处,难怪他们会起骚动。方若水不是平庸之辈,这一点纵是青萍初起,他仍是看得清楚。让思然可汗亲自弹压,当然有效,但胡继棠实在不想冒这个险。万一五德营的死士混在军中行刺,思然可汗一死,仆固部在共和军中炸营,后果不堪设想。他闭上了眼,沉默了半晌,道:“毕将军,我军的辎重粮株还有多少?”
毕炜道:“根据昨日的清点,基本上还够二十天。”
五万共和军,加上两万仆固部,七万人一天要消耗的粮食就起码得五万斤。虽然解决了仆固部后取得一些粮秣,但如果从仆固部抽取太多,这些人的骚动就会愈演愈烈。胡继棠的手指轻轻敲着案头,突然睁开眼道:“毕将军,你以为应该如何?”
毕炜犹豫了一下,才道:“速战速决。”
他话音方落,一边方若水也道:“着哇,毕将军此言极是。胡将军,纵然大统制有命,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以我军实力,要击破楚都城并不在话下,何必玩这许多玄虚?”
因为大统制没有把任务交给你。胡继棠在心底这样说着。他何尝不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他清楚地明白,共和军实力雄厚,唯一的弱点也正是太过雄厚了,根本是众寡悬殊,就算是西原这批脑筋简单的胡人也看得出中原派出这么大一支远征军的真正用意何在,尤其是一举解决了仆固部。看来,阿史那部中也并不全是脑子一热,操刀子便上的莽汉。本来这也不是问题,确如方若水所言,七万人大举压下,这小小的楚都城,踩都踩平了,可是这样就违背了大统制的事前决策。
胡继棠隐隐已有些不安。这次出兵,大统制事无巨细,样样都策划停当。一直到抵达楚都城下,几乎大统制所有的计划都丝丝入扣,因此让向来不大意的胡继棠也有种“此战必定高枕无忧”的感觉。可是到了现在,胡继棠才明白,他向来奉若神明的大统制,同样也会有错误。
大统制居然料错了薛庭轩的反应!胡继棠只觉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发觉大统制也会错,而是发觉自己在这么想。不可能的,一定不可能,他想着。表面上看来速战速决是上上之策,但这样就会打断大统制的步骤,如此一来,想要五年解决西原就不可能了。
方若水见胡继棠不说话,只道他心中赞同,便道:“胡将军,你意下如何?”他和毕炜论军衔比胡继棠高,但此番胡继棠为帅,他们也只能听从胡继棠的分派。
胡继棠抬起头来,慢慢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妄动。”
方若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急道:“什么叫从长计议?胡将军,劳师远征,粮草乃是命脉,多呆一日,我们的胜机便要错失一分,这已万万不可耽搁了。”
胡继棠只觉心中一阵烦闷。方若水说的其实完全没有错,可是他却不能自行其是。他道:“方将军,毕将军,你们想必也知道,此战乃是大统制亲自制定战略吧?”
方若水顿时语塞,心道:该死,该死,我怎么忘了这一点。其实他虽是五上将之一,但与大统制的关系远不及胡继棠与大统制那般密切,尤其上一次远征天炉关,他作为首发大将,表现得乏蕃可陈,因此大统制对他实是不太信任了。他想要说一句什么,毕炜在一边却道:“胡将军所言极是,大统制乃是掌控全局。只是眼下情况有变,是不是以羽书急报大统制,请示一下大统制的意见?”
此话一出,方若水也如释重负,心道:没想到毕胡子这么滑头了。方若水啊方若水,你空有若水之名,实在及不上毕胡子能见风使舵,怪不得毕胡子败得狼狈不堪回来,一只眼都丢在西原,大统制仍然让他担任三主将之一。他越想便越觉得自己快要跟不上趟了,胡继棠是大统制亲信,自己不能比,而毕炜过去有“好用计而不擅用计”之名,现在也这么圆滑,剩自己一个人特立独行,实在不是好事。一念及此,他也附和道:“是啊,胡将军,尽快请大统制定夺才是。”
这其实也是胡继棠的想法,现在得方毕两人首肯,他道:“好吧,我即刻便修书。这几日,仍然要保持攻势,说不定阿史那部这两日就已忍不住了。”
胡继棠在阿史那部里安插的内间有报,定义可汗听得楚都城吃紧,已相当焦急,而阿史那部这些天已在召集人马,看样子很有可能会在近期出发。只消阿史那部一动,不必他们来到楚都城下,大统制的计划便能够圆满了。虽然有这点小意外,但胡继棠一点也不担心。大统制仍是算无遗筹,而自己,也仍是忠实执行大统制的命令无误。
如此,方可称两全其美吧。胡继棠也相信,大统制定然从善如流,采纳他们三将的建议。虽然会使得战事多延续几日,不过这根本就无关紧要。
远征军已远离中原,派信使送信,即使日夜兼程,全力以赴,来回也得个把月,但如果发羽书,就只需四五日了。
胡继棠的羽书刚发出,差不多同样的一封书信便已出现在薛庭轩案头。
这是赫连突利的密报。作为仆固部台吉,赫连突利一直跟随在思然可汗周围。此人居然在共和军中还有如此能量,连胡继棠向大统制的禀报这么快就能抄一份回来,让薛庭轩既佩又惊。
赫连突利不除,思然可汗不亡。第一次见到赫连突利时涌上心头的这句话,此时已转入念中。虽然此人的死期已经不远了,但显然早先的计划得再做一番修正,否则此人就会如落网的大鱼,挣扎之下反而会破网而去。一旦破网的话,后患只怕比共和军大兵压境更为可怕。
坐在他对面是司徒郁。司徒郁被薛庭轩拖着对弈,只是他现在哪有心思下棋,纵然棋艺远较薛庭轩为高,一局棋结果还是下得难解难分。他不知薛庭轩此时是在想着如何解决赫连突利的事,见薛庭轩拿着密报半天不语,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只道是其中有无法应付的大变,心中不由惴惴,小声道:“薛帅。”
薛庭轩回过神来,将那密报递过来道:“司徒先生,你看看。”
司徒郁飞快地扫视了一遍,脸上露出了喜色,道:“薛帅,被你料中了!”
薛庭轩脸上也浮起一丝笑意,“这是朱先生的功劳。”
朱先生留在共和国中,先前不时抽空发出密报,事无巨细,各方各面都有,其中便说到大统制在共和国的威望。在现在的共和国,大统制在民众心目中比当年帝国的帝君在民众眼里更为神圣。据说有一次,大统制的讲话中有个口误,将“明珠暗投”说成“明珠投暗”,于是共和国上下皆说这四个字本来就应该说是“明珠投暗”,没想到几个月后,大统制在另一次讲话中又说了“明珠暗投”,于是先前那些鼓噪之人又鼓吹说两者通用,并无二致。
这一条看似无关大局,却让薛庭轩不由动容。因为从中他看到了大统制至高无上的权威。虽然他早就知道,却没想到大统制在共和国已然如同神明,连随口所说的话都成了金科玉律。如果是这样的话,想在共和军中挑起哗变就几乎不可能,可有一利也必然有一弊,如果共和国的人将大统制视若神明,那么大统制事先有什么吩咐的话,旁人也一定不敢随便更改。而师出在外,前线指挥官不能随机应变,这是兵法大忌中的大忌。当风刀带来了赫连突利的第一次密报、确认了薛庭轩的这个猜测时,薛庭轩明白自己终于抓到了不可一世的共和军的最大弱点了。
司徒郁心中也有着按捺不住的兴奋,他道:“薛帅,现在是出动奇兵的时机了吧?”
薛庭轩点了点头。本来以五德营现在的情形,趁共和军立足未稳,出动奇兵突袭,断绝共和军粮草,使共和军无法维持,虽说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却也是唯一正确的应付手段,共和军分兵两路也正是为了防备这一手。辎重粮草分成两半,五德营却没有两路出击的实力,打乱共和军的步骤,这第一步已然成功了。司徒郁哪还有心思下棋,站起来道:“事不宜迟,我即刻就去召集奇兵队。”
奇兵队只有五百人,由陈忠亲自带队集训,不与外界相通。虽然战事已经进行了好几天,但奇兵队至今不曾有所动作。奇兵队自上到下,都笼罩在狐疑和不安中,不明白薛帅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这些人是百里挑一挑出来的,又是陈忠亲自带队指挥,纵然人人心中诧异,却还是天天按时训练,一句话也不说。
这一日又是在练习变幻越障队形。五德营有个恃作至宝的阵势,名谓八阵图,防御力和攻击力兼长,但阵势只适合步兵防守使用。当年曹闻道在世时曾想在骑兵里也用这八阵图,但骑兵冲锋时很难保持阵形,因此一直无法实现。薛庭轩觉得刻板地用骑兵来照搬八阵图实是毫无意义,因此也索性放弃了这个企图,而是只将八阵图中的穿插变阵之法化入骑兵中,如果一来骑兵的灵活性不减,防御力却可以大大增加。但即使是这样也无法大规模使用,到现在也只能在两三百人中训练纯熟,奇兵队有五百人,因此分为了两队。
正在变阵,有个亲兵忽然叫道:“陈老将军,升抟电旗了!”
所谓抟电旗,是薛庭轩亲自设计的奇兵队战旗,画着一只俊鹰抓着一支闪电的图形。这鹰自是照薛庭轩的风刀画的,只是比真的风刀大了许多。这旗一升起,奇兵队便是要出动了。这些天陈忠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盼着抟电旗升起来,没想到真升旗了,他倒没有率先看到。看着那面黑旗上一只白色神鹰抓着金色闪电的模样,他只觉心头都如烈火燃起。
终于要出发了!他想着,登时在马上直了直身子,厉声道:“集合!”
五百人的操场并不算小,一个人的声音不能传遍。但奇兵队的军纪之严匪夷所思,离陈忠近的骑兵听得了命令,将手中武器向空中一举,立刻停住不动,后边的人见势也随即归队站好了位,这五百人靠拢了排成五十人一排、整整齐齐的十排时,陈忠的话音似乎还不曾落。
营门开了,司徒郁飞马进来。他刚关照门口的哨兵升起抟电旗后马上就进来了,本以为进来后总要再等奇兵队集合,没想到人还没到,奇兵队已然排列整齐,心中不由骇然,暗道:这……这是什么样的队伍?如果不是五百,而是五万,还有什么人能够阻挡?
陈忠迎了上来,高声道:“司徒先生,要出发了?”
司徒郁点了点头,正想说,身后却响起了薛庭轩的声音:“是的,就在此刻。”
薛庭轩来得也当真是快。司徒郁见他已到了,忙退到了一边。陈忠虽是薛庭轩的长辈,但军中只认军衔,现在薛庭轩已是全权指挥五德营的大帅,便是陈忠也要行礼。他行了一礼,高声道:“薛帅,末将陈忠在此。”
薛庭轩还了一礼,带着马过来。他的马在骑兵队前小跑了一圈,到了尽头又转回来,待到队伍正中,薛庭轩高声道:“诸位兄弟,薛庭轩今日在此,恳请诸位将性命借我一用。若有哪位不愿的,请即刻离队。”
这些人是薛庭轩和陈忠亲手挑出来的将士,都有父老姐妹在楚都城中,也早有必死的准备,何况大庭广众乏下哪会有人当众退缩。听得薛庭轩的话,五百人动也不动,有个军官高声道:“我军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为国捐躯,死而后已!”
他这般一说,身后的士兵齐齐沉声道:“死而后已!”五百个汉子齐声低吼,声音虽不响,却似乎连大地都要撼动。
薛庭轩扫视了一眼,忽然喝道:“陈老将军听令!”
陈忠是这支奇兵队的训练者,也是五德营心目中的战神,薛庭轩第一个点到他,自是谁都不意外。陈忠带马上前,在马上行了一礼道:“陈忠在。”他虽然是薛庭轩的长辈,但此时却毕恭毕敬,与一个平常的下级军官无异。
“陈老将军,此番突袭,天字队由老将军带领。”
陈忠道:“得令。”随即退到了一边。
由于马阵变幻太快,五百人也是太多了,根本布不成,因此只能分为两队。因为八阵图有个变阵叫天地阵,就是一个阵分为两阵,两支马队便相应命名为天字队和地字队了。天字队由陈忠带领,那是众望所归,地字队不知该由谁带领?五德营中没人能与陈忠的勇名相提并论,如果有谁担当地字队统领,那就说明已能与陈忠相埒了。这时却听薛庭轩道:“地字队,由薛庭轩带领。”
薛庭轩亲自带领地字队!这消息一下子半所有人都震惊了。奇兵队本来就是支敢死队,人人都已做好必死的决心,却没想到薛庭轩也要去。薛庭轩是现在的五德营大帅,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楚都城就根本不必再守了。这话一出,岂但是五百奇兵队,但是陈忠和司徒郁都脸上变色。陈忠张了张嘴,正待开口,可是薛庭轩此时正在下令,谁都不能插嘴。只听得薛庭轩道:“此番出击,任务有二,第一是毁去叛军辎重粮草,第二,”他顿了顿,接道,“务必要将思然可汗从叛军营中救出。诸位出发后,定要以此二者为首要,不惜一切代价。”
毁去粮草,断了共和军的后路。如果能救出思然可汗,这样便可使得被共和军驱作前驱的仆固部反水。但共和军也明白这两件事是何等关键,一定守御得如铁桶一般,想要达成,可以说完全不可能。只是现在人人都不去想这些,每个人只觉这年轻大帅身上散发出一股无坚不摧的锐气,自己身上也涌出了无穷的力量。一刹那,几乎所有人都举起了手,沉声道:“是。”
薛庭轩扫视了一眼,又喝道:“立即前去准备,在此听命出发!”
令下直如山倒,奇兵队登时散开。此时陈忠迎上来道:“庭轩,你怎么也要去?”他们本来商议好的是由陈忠带队突袭,却不知薛庭轩临时又变计。方才薛庭轩下令时不能问,但此时已不能不问。
薛庭轩道:“义父,这是楚都城生死存亡之战,我岂能置身事外?”
现在的每一战都是生死存亡之战。但这句话陈忠也没说出口,他道:“你也走了,防守谁来主持?”
薛庭轩笑了笑道:“义父,你是担心一旦我战死了该怎么办吧?”
陈忠的意思正是如此。他没想到薛庭轩说得如此直接,不免有点尴尬。薛庭轩心知他已经不好接口,低声道:“义父,叛军的实力实已超出了我的预料,我生怕你不能成功。”
这话实在很不客气,但陈忠也有自知之明。陈忠勇力绝伦,却实在缺乏应变之才,而对手却是共和军顶尖的名将,战事瞬息万变,万一有什么意外,陈忠确实没底。他顿了顿,也小声道:“可是,你身为大帅,以身涉险……”
薛庭轩打断了他的话道:“义父,现在每一战我们都只能赢,不能输。一旦一战失败,也就是楚都城的末日到了,防守只是苟延残喘而已。义父,一旦我战死,你便率众投降吧。”
陈忠的心里突然如同刀绞一般。他想要反驳,却又根本说不出话来。薛庭轩说得一点也没错,共和军的势头如此之大,为了引出阿史那部,他们至今一直不曾动用飞艇队和巨炮,可接下来却肯定会用了。奇兵队是唯一的转机,一旦失败,就算薛庭轩还坚守在城中,一样无济于事,连逃都不能逃,确实只有投降一途。他知道这个义子实是骄傲之极的人,肯定不愿投降,最终也定会死战到底。与其作为一个败将战死,还不如在奇袭队里孤注一掷。
薛庭轩见陈忠脸色沉了下来,忖道:也不要让义父灰心丧气了。他笑道:“义父,你也不用太过绝望,奇兵队的战力,绝对是叛军想象不到的。”
奇兵队的战力的确能胜过共和军的任何一支精兵,可毕竟只有五百人,又能济得何事?只是陈忠心里想的却还不止于此。当年的五德营虽然百战百胜,也曾遇到过险境。可那时每到险地,楚帅总是想好后路,从来不会像薛庭轩这样把全部实力当成赔注押上去。陈忠一直想着要保留下五德营的火种,可是现在的五德营纵然实力有所恢复,却当真与当年的五德营越差越远了。
这时陈忠和薛庭轩的亲兵已将战具都带了过来。薛庭轩接过来道:“义父,等一下冲锋,千万不可恋战,必要共同进退。”他心知义父年纪虽老,战心却不减少年,一旦杀红了眼,只怕会一往无前,根本不顾一切。
陈忠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会听你指挥的。”
他伸手从亲兵手中接过大刀,往手上掂了掂。这口刀,不知又将斩杀多少英豪了。
这时,陈忠的副将尚明封打马过来道:“薛帅,陈老将军,准备已经完成。”
天色已经很暗了,这些人又都穿着黑盔黑甲,仿佛要溶入黑暗之中,唯有一双双眼睛在灼灼放光。薛庭轩扫视了一眼,心中腾起了万丈杀气,沉声道:“火枪骑,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