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庭轩整了整战袍,小声对身后的苑可珍道:“苑先生,礼物在吗?”
苑可珍按了按前心,道:“无误。”
薛庭轩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们进去。”
面前,是定义可汗的金帐。西原各部都是逐水草而居,并没有固定所在。定义可汗有一定金帐,据说是数百年前由大帝亲自赐下,因此定义可汗也被称为金帐大汗。碧绿的草原上,这顶金帐金碧辉煌,虽然已是数百年的古物,仍然显得华贵异常。
数百年前,帝国的势力深入河中一带,曾短暂地设立过都护府。不过到底离中原太远,鞭长莫及,后来就改为羁縻州,以可汗为大都督,定义可汗和思然可汗这两个名号就是从那时传下来的封号。帝国的荣耀早已成为过去,可是定义可汗却仍然以曾为帝国藩属为荣,这名号也一直保留着。大帝当时封第一代定义可汗时也没想到,这个遥远的藩属竟比自己那盛极一时的大帝国寿命更长,而现在,作为帝国最后残留的五德营,却成为定义可汗的藩属。
他们走到金帐前,一个赞礼高声呼喝了一声,定是说五德营大帅来朝之意。定义可汗号称佣兵五万,有三十万族人,在河中一带是当仁不让的首领,能让过去的宗主成为属国,定义可汗心里一定也有着说不出的得意。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也许用不了二十年,定义可汗就会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薛庭轩心里想着,脸上却仍是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带着苑可珍和另一个名叫司徒郁的幕僚走了进去。
金帐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脚踩上去都能没到脚背。看着坐在宝座上的定义可汗,薛庭轩跪了下来,三叩九拜,高声道:“下国楚都城五德营薛庭轩有礼。”
这样的礼节十分屈辱,但薛庭轩做来却十分自然。边上一个通事刚把他的话传译过去,定义可汗就高声笑道:“薛元帅,你们这一次可是大出风头啊,还来做什么?”
不用通事传译,薛庭轩也听得出定义可汗的笑声里带着的不怀好意。此番五德营一举击溃了中原远征军,对定义可汗一定触动极大。中原虽然遥远,但那个强大的国度在西原诸部里留下的阴影至今未散。楚都城居然敢反抗中原的讨伐军,并且取得胜利,这种势力定然要趁羽翼未丰时剪除,薛庭轩未来之时就已料到定义可汗定然不会对自己有好意,这要是诸将大多反对自己前来的原因。可是薛庭轩知道,这一次胜利不无幸运,可就算这次胜利也来得极不容易,若不是陈忠看破了共和军的偷袭,现在自己连这个机会都不会有,所以即使危险也一定要来。共和军不会善罢甘休,纵然五德营召来了一千多降兵,势力大增,仍然不会是大举进犯的共和军对手。其他小部落就算肯帮助自己,却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定义可汗和思然可汗这两支力量。他等定义可汗笑完,不等他再有什么话,突然道:“大汗,薛庭轩此来,是为大汗吊丧。”
这话一出,那传译的通事脸色大变,不敢翻译,司徒郁却趁机将这话翻了过去。这司徒郁是流落在河中的中原人后裔,心性聪明,西原一带各族的话都会说,比那通事说得更为流利。他将这话一翻,定义可汗的脸登时变了,喝道:“大胆!”
他一声厉喝,边上侍立的武士同时上前一步,腰刀也全拔了出来。薛庭轩的脸色却是变也不变,只是道:“大汗,你可知此番共和叛军远征,真是为我楚都城而来吗?”
司徒郁刚把话翻过去,定义可汗的脸又是一变。他挥手制住了那些武士,道:“薛元帅,你是想挑拨是非吗?”
“大汗明鉴。此战之中,薛庭轩大破共和叛军,得辎重无算。战后清点战果,却发现了一个秘密。”
定义可汗纵然不信,却也被薛庭轩的话吸引住了。他道:“什么秘密?”
薛庭轩看了苑可珍道:“苑先生,请将那东西献给大汗过目。”
苑可珍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锦盒,双手捧着递了上去。定义可汗身边一个侍从接了过来,放到定义可汗面前的案上,定义可汗揭开了锦盒盖,却见里面是一个金印。他怔了怔,对边上那通事道:“钵古,上面是什么?”
那通事名叫阿史那钵古,其实是定义可汗一族宗亲,算得上是阿史那部的头面人物,只因他精通中原言语,这才暂居通事,定义可汗也只相信他的传译。他恭恭敬敬地走到案前,拿起金印看了看,道:“是‘中原都督府大都督印’。”在西原各部眼中,共和一词他们也不明是什么意思,所谓的大统制在他们的理解里也就是皇帝的意思。阿史那钵古虽然通晓中原文字,却也一样觉得中原仍是皇帝当政。当初帝国兵威极盛,以雷霆万钧之势君临西原,不从者杀,定义可汗以及思然可汗这两个名号便当初大帝颁发。这许多年过去,西原这些部落如今早已与中原绝了音信,这两个名号他们过了这么多代却一直沿用,实是心中对中原之威犹有余悸,又带着点自己都不承认的敬意。
定义可汗听得那是河中都督府的大都督印,不由又惊又喜,忖道:原来中原皇帝又要封大都督了!他与思然可汗争雄,虽然沾了点上风,却也没有必胜把握,不敢轻举妄动。如果自己得到中原册封,各个小部落定然望风而降,思然可汗再不能与己相争,自己就能独霸西原,不说别的,单单掌握了这条西东商道,就已是财富滚滚而来了。而中原距此遥远,不会对自己的实权有什么影响,因此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弊。他正在高兴,却见阿史那钵古皱起眉头,不由诧道:“钵古,你还担心什么?”
阿史那钵古道:“大汗,这金印也不知真假……”
定义可汗还弄不明白阿史那钵古所言何意,道:“难道还有假?弄个假的有什么用?”
在定义可汗心中,这金印是纯金所铸,本身就价值不菲,有谁会吃力不讨好地弄这么个东西?阿史那钵古为人却颇为精细,心知这大汗多半弄不清其中细微,也不多说,向薛庭轩道:“薛将军,请问贵军是从中原军中夺得此物吗?”
薛庭轩正色道:“正是。”
阿史那钵古喝道:“大胆!你们得罪了中原皇帝,便想拖我们下水?”他转身向定义可汗道:“大汗,这金印他们是从中原军队里夺来的。如果是假的还好,如果是真的,那他们是想把这把火烧到我们身上啊,大汗。”
定义可汗此时才弄明白,心道:对啊,中原皇帝原本是要封我的,若是知道金印被这姓薛的夺了来再送给我,岂不要当我是仇敌?这姓薛的原来是打这个主意!他猛地一拍面前小案,也喝道:“薛庭轩,你大胆!”
薛庭轩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向司徒郁道:“司徒先生,我说一句你翻一句。”
司徒郁点了点头。薛庭轩朗声道:“大汗,想必你尚未见到印身铭文吧。”
铭文?司徒郁刚把话翻过去,定义可汗便怔了怔,向阿史那钵古道:“钵古,上面有铭文吗?”
阿史那钵古也怔了怔,重又将金印拿了起来。印文是反的,要辨认颇不容易,方才他一直在看着印文,根本没注意印身还有什么铭文。拿起金印仔细一看,却见印身上刻着几行小字。字很小,似乎是依手迹刻的,写着:“有识曰思,有信曰然,永为干城。共和十九年七之月。”
阿史那钵古对中原文字颇为精通,只是这几句话并非口语,他一时也弄不明白什么字,只是一见这几个字,他的脸色就变了变,捉摸了一下,忽然道:“思然!”
这金印是颁给思然可汗的!这消息让阿史那钵古也顿感震惊。西原实力最强的是定义可汗的阿史那部,思然可汗的仆固部只能算是第二位。如果中原皇帝要分封,充其量两者皆封,不可能只封一个思然可汗的道理。他盯着薛庭轩,道:“薛元帅,另一个金印在何处?”
薛庭轩脸上仍带着点微笑,心中却不由暗自赞叹。这阿史那钵古虽是胡人,却着实了得,目光如炬,很难瞒过。幸好他并不是可汗,不然这条计难以奏效。他向定义可汗一弯腰,道:“回大汗,那金印确在此处,但我怕大汗见了会大发雷霆,故一直不敢献上。”
这话就算阿史那钵古听来都有点莫测高深。他看了一眼薛庭轩,道:“薛元帅,但献无妨。”
薛庭轩将中原大军一举歼灭,可是共和国毕竟是西原无法匹敌的庞然大物,一定会再次西征。依阿史那钵古的想法,薛庭轩无非是想挑拨阿史那部与中原敌对,好从中取利。为了这个目的,薛庭轩当然有可能伪造金印,以此游说定义可汗,让大汗觉得中原是准备扶植思然可汗,打击阿史那部。因此,只消薛庭轩说只有一个金印,阿史那钵古立刻就会指出破绽,因为先前中原使者前来时曾经答应重新册封大汗,即使中原当真有扶植仆固部之心,表面上也不可能如此。可是薛庭轩居然说确实有册封定义可汗的金印,饶是阿史那钵古足智多谋,也想不出薛庭轩到底有什么用意。
薛庭轩挥了挥手,苑可珍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盒。这锦盒与先前那个一般无二,阿史那钵古接了过来,一打开,却见里面一颗金印与给思然可汗那颗一模一样。
多半是真的。阿史那钵古暗自叹了口气。西原铁器甚少,连刀具都要与中原交易而得,铸造之技自然远远不及中原。楚都城的冶匠虽然比西原各部要高明得多,但这两颗金印铸得极其精致,楚都城的冶匠也没这等手艺。他翻起印身看了看,念道:“定义可汗之印。”
定义可汗虽然不通中原言语,但“定义可汗”四字的发音却是一样的,听阿史那钵古说了这几个字,不由又惊又喜,道:“钵古,这是中原皇帝给我的印吗?”定义可汗现在手上的金印还是昔年大帝所颁,数百年来一直作为历代大汗的御玺。如今有了新的,不由他不大喜过望。
阿史那钵古点了点头,道:“禀大汗,正是。”
定义可汗扫了薛庭轩一眼,喝道:“薛庭轩!”
他的语气已大是不悦,显然马上就要发作,薛庭轩却不待他再说,抢道:“大汗睿智过人,也该看出其中奥秘了吧?”
司徒郁口译极快,几乎是接着薛庭轩话音就把他的话翻了过去。定义可汗不由一怔,心道:我看出什么奥秘来了?一时间有些怔忡。阿史那钵古暗自叹了口气,小声道:“大汗,这印只是可汗之印。”
定义可汗猛地一凛,心道:不错。
如果思然可汗是河中都督府大都督印,而自己只是定义可汗印,其间亲疏不言而喻。中原也知道阿史那部与仆固部一直在西原争霸,而且阿史那部势力较大,可还是让思然可汗做了大都督,那这河中西原一带到底算谁的?无疑中原就是要扶植仆固部了。思然可汗有了中原撑腰,势必势力大张,日后阿史那部被灭族也大有可能。定义可汗虽然不是什么明察秋毫之人,到底不是呆子,此时也已想通了。他看了看阿史那钵古,轻声道:“这印是真的吗?”
阿史那钵古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此时薛庭轩却朗声道:“大汗,共和叛贼向来诡计多端,此计名谓二虎争食,极是阴毒,他们要的其实并不是楚都城这小小一地,而是整个西原。楚都城人寡兵弱,在中原大国看来不足挂齿。但楚都城若灭,共和叛军就会以楚都城为基,渐渐侵蚀四方,请大汗三思。”
阿史那钵古虽然还有些疑心,可是心里已信了八成。思然可汗的印上,那几个手迹与先前中原使者发出的中原大统制诏书手迹一般无二,定然就是那中原皇帝亲笔所书,不是伪造的,而且给定义可汗的金印上并没有加上手迹,显然暗示了亲疏有别。如果站在中原的立场上看待河中局势,仆固部虽较阿史那部势力不如,但双方一直相持不下。中原势力进入后,自然是扶植较弱一方消灭较强一方为上策,这样阿史那部被消灭后,仆固部一方面会感激中原援手之恩,二来也无力独抗中原,只能将这种依附之势更为加强。薛庭轩当然是为了楚都城的存亡来拉拢己方,可他的说辞并非无中生有,现在阿史那部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他道:“薛元帅所言,自是一番好意,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还请薛元帅暂住几日,待吾等从长计议。”
薛庭轩心中一块石头此时才算放了下来。阿史那钵古这话虽然还没有完全肯定,但听得出他此时担心的,只是楚都城的实力到底是不是足以影响到西原诸方势力了。如果是十来天前,他们当然不会把五德营放在眼里,可是毕炜远征军全军覆没这一役已让楚都城份量大增,这个原本可能会是最大阻碍的阿史那钵古现在成了最大的臂助,自己这一趟冒险可谓大获全胜。
他心底暗暗发笑,脸上仍是带着点淡淡的微笑,行了一礼道:“谨遵大汗之命。”
他们休息的帐篷倒是装饰得甚是舒服。一回帐中,苑可珍解下长衣,长舒一口气,道:“薛元帅,这事总算有八分成了。”
司徒郁在一边也笑道:“也是共和叛贼该当败亡,居然做得如此堂而皇之。”
薛庭轩也笑了笑,道:“他们本来觉得胜券在握,自然无所顾忌。今天好好休息吧,想必明天就会有回音了。”
把阿史那部拉到了自己一边,就算共和国再派军远征,也不必担心了。苑可珍和司徒郁两人心情都极好,在帐中说说笑笑,喝着帐中备下的马奶酒,说着将来的打算。薛庭轩不时凑两句趣,心里暗自得意。
苑可珍和司徒郁只道大统制真的已准备册封思然可汗为河中都督府大都督,等如送来了一份大礼,因此此番前来时就甚有信心,他们却不知薛庭轩一直在担心。共和国的确有扶植思然可汗之心,但其实并没有这么急。那两颗金印,其实一颗是定义可汗之印,一颗是思然可汗之印而已。只是在缴获的共和军辎重中发现了这两颗金印,见到思然可汗金印上的手迹,薛庭轩登时猜到了那个大统制的用意。“永为干城”云云,当然是答应思然可汗,将来会扶植仆固部的意思。只是他担心这个隐晦的用意定义可汗看不出来,因此将两印同时磨去,“定义可汗之印”那几个字一仍其旧,而“思然可汗之印”重新刻上了“河中都督府大都督印”这几个字。楚都城的铸造之术没有如此之精,但刻字却要容易得多,完全可以做得天衣无缝。薛庭轩心细如发,两枚金印一般无二,如果只磨去一枚,两枚高度不一,只怕会被看出破绽,因此两枚金印同时磨去,刻好后仍是一般无二。如此一来,就算定义可汗也马上就猜到了大统制用意了。此事虽然不无冒险,但薛庭轩胆大之极,做得也极是机密,连苑可珍和司徒郁都瞒过了。好在那个精细之极的阿史那钵古也没看出金印上做过的手脚,这条计策大获全胜。说到底,也是那个大统制对毕炜的远征军太有信心了,只道定能奏凯而回,因此一事不烦二主,把金印交由毕炜带来。
十年后的西原,定然不是现在这样子了。薛庭轩拿起面前的一杯马奶酒一饮而尽,心底像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然而,第二天定义可汗并没有如薛庭轩预料的那样给他们回音。虽然阿史那部的士兵依然对他们颇为礼貌,全无敌意,但定义可汗一整天都没有召见他们。
这让薛庭轩不免有些不安。难道事态有意料之外的变化,定义可汗难道看破了金印是被磨后重刻的?如果他真的因此而认为共和军并无扶植思然可汗打压阿史那部之意,那自己这一招就成了弄巧成拙。
苑可珍和司徒郁两人虽然没说,但眼中已有疑惑。只是薛庭轩将自己的担忧全都深埋心底,他们也看不出来,便没有说什么。等过了这一天,第三天仍无消息。此时就算苑可珍都有些沉不住气了,薛庭轩虽然不说什么,可心里禁不住忐忑。
这一天黄昏,在帐中吃完了晚饭,苑可珍和司徒郁二人觉得无聊,摆开棋枰杀上一局。他二人棋艺甚精,薛庭轩却不精棋道,只能在一边看看。
正看着枰上黑白子攻战杀伐,外面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薛元帅在吗?”
这是阿史那钵古的声音。一听得这声音,苑可珍和司徒郁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笑意。来了。他们都这样想。阿史那钵古定是前来传达定义可汗要和楚国联盟的旨意了。他们看了看薛庭轩,薛庭轩却只是将手在棋枰上轻轻一按,让他们接着下棋,自己向帐外走去,一边朗声道:“钵古大人,我在。”
帐帘挑开了,阿史那钵古满面春风地站在帐外。一见薛庭轩,他双手一抱拳,道:“薛元帅。敝处膳食还用得惯吗?”
薛庭轩微笑道:“钵古大人太客气了,我等住得很好。”
阿史那钵古笑道:“我听中原人常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薛元帅若是有暇,可否陪钵古出去走一圈?长河落日,薛元帅以前在中原也是没见过这等景致吧?倒是可以一舒胸怀。”
薛庭轩见阿史那钵古不说正事,只说些散步之类的话,也不知他是什么用意,但一定不是闲得无聊。他也抱了抱拳道:“钵古大人有命,庭轩不敢有违,大人请。”
阿史那钵古笑了笑,向一边招了招手,有两个亲随模样的人牵着两匹马走了过来。这两匹马一黑一白。都是驯良神骏。一见这两匹马,薛庭轩不由得赞道:“好马!”
他是武将,除了睡觉,在马背上的时候只怕还多过在平地上的时候。他见这两匹马虽然毛色有异,但同是一般的神骏,不禁脱口赞美。阿史那钵古一笑,牵过那白马道:“这两匹都是天马之种,薛元帅果然神目如电。”
天马!薛庭轩也听说过。河中一带传说有天马出没、这天马可以日行千里,汗出如血,所以又称汗血马。天马根本无法捕获,但牧马人以北马放到天马出没之处,过数月再将那北马带回,有时也会生下出奇神骏的宝马,便是这天马遗种。不过这只是一个传说,薛庭轩一直都是半信半疑,没想到阿史那钵古说这两匹马就是天马之种。他道:“钵古大人,难道这是汗血马?”
“正是。薛元帅请。”
阿史那钵古将马组交到薛庭轩手上,又道:“此马虽然驯良,但跑动太快,薛元帅上了马还请多加留意。”
他和薛庭轩同时上了马,扭头对那两个亲随交待了两句,让他们就在这里等着。薛庭轩也听不懂他的土语,只是打量着胯下坐骑。他平时骑坐的战马也是匹良驹,但与这匹马一比,相去不啻霄壤。
此时阿史那钵古已交待好了,笑道:“薛元帅,能打个大滚吗?”
所谓“打个大滚”,乃是中原骑马之人所用习语,也就是让马快跑。阿史那钵古虽是胡人,对中原却极是了解,连这种习语都知道。薛庭轩坐在马上正想试试这马的脚力,当即道:“好啊。”
阿史那钵古道:“要打大滚,薛元帅可要小心拉好了缰绳,不要掉下来。”
他说着,朗声一笑,双腿一夹黑马两肋。那匹黑马四蹄一扬,直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寻常马匹要疾驰,总得先慢跑几步,但这黑马却连这点都免了,一下就疾冲而去。薛庭轩见此情景,心道:怪不得他要再三交待这马跑得快,要是不当心,措手不及之下还真要摔下来。
他的骑术极是高明。虽然一手已废,却丝毫未影响御马之能。双腿一夹,那白马亦是疾驰而去,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身后的帐篷已成了些小点。
阿史那钵古此时已将马速放慢了。静等薛庭轩上来。薛庭轩到了他边上带住马,阿史那钵古笑道:“薛元帅,这马如何?”
薛庭轩见奔跑了这一段,胯下之马的气息却毫无异样,赞道:“确是名驹。”
阿史那钵古道:“薛元帅如此喜欢,钵古便将这玉花骢赠与元帅。”
薛庭轩听他要把这马送给自己,吃了一惊,道:“这如何使得,君子不夺人所好,此马又是天下至宝,庭轩万不敢受。”
阿史那钵古仰天一笑,道:“中原有一句俗话,说名马当配以烈士,脂粉当赠与佳人。薛元帅足智多谋,武艺出众,自当配以这玉花骢。”
薛庭轩并不是好谀之人,但阿史那钵古如此抬举他,他也不免有点轻飘飘。身为武人,宝马的价值不可估量,远在这马匹的本身价值之上。薛庭轩相信当初若有这匹玉花骢,与毕炜对枪时便不会输了一招,也不必冒险动用风刀了。他心中兴奋之极,轻轻拍了拍坐骑的头,道:“钵古大人,此恩不知该如何报答。”
阿史那钵古又笑了笑,道:“只消薛元帅日后一统河中,让钵古这支阿史那部能生存下去,便是最好的报答了。”
这话直如晴天霹雳,薛庭轩纵然镇定,也是一惊,睁大了眼道:“钵古大人此言何意?”
阿史那钵古将马鞭挽在手上,轻声道:“这里并无第三人,薛元帅不必与我言不由衷。你能将金印重磨印文,虽是计策,但也说明你们确是想与我部联手。哈哈,薛元帅,你们楚都城此时虽然弱小,但钵古看得清楚,绝非久居人下之辈,钵古有生之年只怕还会有向薛元帅屈膝的一天。与其将来成为仇敌,那就不如不要成为仇敌更好,薛元帅你说是不是?”
薛庭轩看了看阿史那钵古,目光极是凛厉。他终于看清了阿史那钵古的用心,发现自己把这人一直是太小看了,没想到这胡人竟然如此睿智清醒。但如此一来他也更放下了心,阿史那钵古送给他这匹玉花骢,自然是要来拉拢自己,所以他虽然看破了自己的计谋,却实是有同样一个目标。也许正是因为看到自己能如此用计,阿史那钵古觉得自己统率的五德营不是弱者,大可利用,才最终打定主意要和楚都城联手的吧。现在的阿史那部首领虽然是定义可汗,阿史那钵古却同样是宗室,拉拢了五德营后,过几天定义可汗的位置多半便要属于眼前这个阿史那钵古了。只是真到了那一天,阿史那钵古还会不会和今天一样客气,那就是个未知数了。
彼此彼此。到了那一天,五德营的实力定然也与今日不可同日而语,自己会不会和阿史那钵古如此客气同样是个未知数。他心里打着转,脸上却露出了笑容,道:“钵古大人诚当世人杰,庭轩也是多此一举了。”
阿史那钵古眼中亮了亮,道:“不知薛元帅今年春秋几何?”
薛庭轩不由一怔,不知阿史那钵古问自己年龄做什么。他只记得自己是帝国天保二十七年生人,只是戎马倥偬,一时间也想不起自己有多大了。屈指算了算,道:“我今年二十五了。”
阿史那钵古赞道:“真是少年英俊。钵古较薛元帅痴长一十九年,真是自愧不如。”
薛庭轩更是莫名其妙,道:“钵古大人取笑了。”
阿史那钵古满面春风地道:“钵古有一小女,今年刚满十八。若薛元帅不弃,钵古愿将小女献给薛元帅以奉箕帚,不知薛元帅意下如何?”
薛庭轩心头猛地一沉,这才明白阿史那钵古最终的用意。如果自己成为阿史那钵古的女婿,那么五德营势必就要成为他的私人武装,日后成为他篡夺定义可汗之位的得力武器了。可是阿史那钵古说得虽然谦和,薛庭轩也明白若不答应,阿史那钵古定不会答应阿史那部与五德营联盟之议的。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这种结果,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他心思沉稳,脸上仍是不动声色,道:“钵古大人真是客气,只是庭轩已是废人,令爱却是大人掌珠,只怕会误了令爱终身。”
阿史那钵古道:“我阿史那部有句俗话,说男人的每一条刀伤都是金子刻成。薛元帅左手乃是征战时负伤所致,在我阿史那部人看来,那是无尚的荣光。薛元帅,小女虽是化外之人,不是我这父亲夸口,她生得杏脸桃腮,不逊于你中原绝色女子。”
薛庭轩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却听得越来越是吃惊,心中惧意也越来越甚。自己对阿史那钵古岂止小看,简直是犯下了致命大错!这阿史那钵古连自己的左手是在征战时受伤残废都知道,而自己对他却几乎一无所知,此番纵然联盟成功,其实五德营是一败涂地,从头到脚都让自己卖了。他看破了金印之计,猜到自己对盟约势在必成,在这个当口来要挟自己。也许阿史那钵古之女的确生得美貌,可这样一来,将来五德营还能保持独立吗?阿史那钵古可以名正言顺地派军队到楚都城,说是襄助女婿,用不了几年,楚都城就会成为阿史那部的一个前哨。自己殚精竭虑要让五德营壮大,到头来也只是给这阿史那钵古卖命而已。
不,绝不能答应。可是这话刚到嘴边,他看到了阿史那钵古的眼睛。阿史那钵古仍是满面春风,可是他的眼里却带着一丝隐隐的嘲弄。他是算定了自己无法拒绝!薛庭轩暗暗咬了咬牙,道:“钵古大人,此事虽好,不过庭轩尚有义父在,尚须察报,实不敢贸然答应。”
阿史那钵古仰天大笑起来,道:“薛元帅领兵雷厉风行,脸皮倒也薄得紧。这是美事,令尊大人岂有不允之理。何况此事大汗也已知晓,大汗竭力支持。可薛元帅不答应,那便是看不起我阿史那部胡人,看不起大汗了。”
他的口气虽然和缓,也似玩笑,可是薛庭轩已听得他话中咄咄逼人之意。他心头越来越寒,在他眼里定义可汗就是个呆子,本来也觉得这是好事,可由得自己拨弄,可是这呆子却更听阿史那钵古的话。阿史那钵古说什么为笼络五德营,愿将女儿许给自己,定义可汗一定会觉得阿史那钵古忠义可嘉,当然不会反对。
虽然胯下是一匹日行千里的宝马,薛庭轩也自认足智多谋,可此时却有种被逼上绝路的感觉。现在说什么也没用,阿史那钵古是定要把五德营收归手下,经过全灭共和远征军一役,自己的斤两都已落在了阿史那钵古眼里,他对五德营也是势在必得。如果自己硬不同意,盟约不成还是余事,阿史那钵古定会说动定义可汗,马上让阿史那部兵前来攻打楚都城了。这正是当初帝国对付边孤各族惯用的和亲之计,没想过几百年后,这条计策又重现于世,只是换了个方向。
“薛元帅,贵部万里西来,在河中举目无亲。与我部结为至亲后,诸事都能有个照应,岂不甚好?”
阿史那钵古还在说着。如果结亲后,五德营的确就真正站稳了脚跟,可是也失去了最重要的独立性。而中原人与阿史那部到底不是一族,薛庭轩不用想也猜得到旧后阿史那部若要出兵,首先出动的定然便是五德营。战死的战死,通婚的通婚,用不了二三十年,只怕五德营这名号都没了。
到底该怎么办?薛庭轩纵然足智多谋,一时也已毫无应对之策。答应不好,不答应的后果更糟,自己这一趟谋求联盟之行本以为十拿九稳,变成了这样的结果却也想不到。薛庭轩的脸上仍然声色不动,心中却已满是惶恐,也对自己狂妄自大、小看别人而感到痛悔。
没有别的办法了。自己是自动撞进了这圈套,只能两害择其轻。他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岳丈在上,受小婿一拜。”
他跳下马来。在阿史那钵古身前跪了下来、阿史那钵古也慌忙跳下马。扶起他道:“庭轩起来。哈哈。”笑声中终于透出计谋得逞的快意。
这个结果虽然早就在他算计之中,可是真正来临时他还是感到说不出的欣慰。听到五德营能够战败中原来的远征军,阿史那钵古就颇为忌惮薛庭轩的武勇、谋略以及五德营的战斗力。如果任由他们发展,将来必定会威胁到阿史那部。现在好了,这头猛兽已被关在了自己的牢笼中,成了一件听任自己使唤的工具。自己送出去一匹宝马、一个女儿,得到的却是一支远远超过西原一般战力的精兵,这件买卖做得划算之至。在阿史那钵古心中,定义可汗这名号下,用不了多久,就要加上一个“名阿史那钵古”的注解了。
薛庭轩借着阿史那钵古一扶之力站了起来,道:“岳丈,共和叛军定然还会派人前来蛊惑大汗,岳丈要千万小心。”
阿史那钵古的嘴角微微一扬,“贤婿请放心,有老夫在,大汗定会对楚国另眼相看。”
他说得轻描淡写,薛庭轩却觉心惊肉跳,总觉他话中有话。自己的确是对阿史那钵古小看了,此人看来已经全然看清了自己的打算。如果自己不是答应了做他女婿的话,这一趟多半会徒劳无功,自己这条性命也可能丢在这里。薛庭轩本来觉得自己能对付阿史那钵古,此时又有些不安起来。不过,好在阿史那钵古笼络住了自己,现在当然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自己并没有白跑一趟。他也笑了笑道:“全靠岳丈费心。小婿回去后,尽快前来迎娶令爱。”
阿史那钵古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好。贤婿英雄无敌,老夫平生以无子为憾,不意衰年得此佳儿,诚上天之福。楚国与我阿史那部之盟约,老夫会一力担当的,贤婿放心。”
他正说着,远远却见有匹红马疾驰而来。他们所乘之马都是神驹,那匹红马看来却是与他们的坐骑一般神骏,在草原上便如一支离弦的红色利箭。他们看到时还离得甚远,待抬起头来时那匹红马已离得甚近了。只见马上的骑者一身劲装,个子不高,向阿史那钵古用土语说了一句什么。阿史那钵古回了一句,却向那人招了招手,扭头对薛庭轩道:“贤婿,说也好笑,你还不曾见过忽兰呢。”
忽兰?薛庭轩不由一怔。他对阿史那部上下打探得甚是清楚,虽然不能说事无巨细都能知道,但族中掌权能兵之人他都有个数,可一时间也想不起阿史那部还有哪个贵人是叫这个名的。他还没说什么,阿史那钵古已叫道:“忽兰,快来见见薛元帅。”
那人催了一鞭,红影一闪,那匹红马已到了他们近前。这红马跑得虽快,但到了他们跟前时便一下停住,便如打了个桩般。薛庭轩见马上骑者头上梳着十几根辫子,竟是个年少女子,不禁又是一怔,已听得她落落大方地向薛庭轩一笑,道:“薛元帅好。”又转向阿史那钵古道:“阿塔,阿那要我来问你,今天喝不喝酒了?”想必因为薛庭轩在一边,她说的是中原话。阿史那钵古道:“要喝,要喝,你去跟阿那说,我马上就回。”
阿史那部中会说中原话的并不多,忽兰的口音虽然略有生硬,却已十分流利了。她的声音娇脆,语速甚快,便如满盘滚珠,十分动听,而一双大眼睛更是灵动非常。薛庭轩知道“阿塔”和“阿那”是阿史那部中对父母的称谓,这才恍然大悟,马上省得这忽兰就是自己刚定下的妻子,阿史那钵古的长女阿史那忽兰了。这门亲事在他看来纯粹是被迫的,他几乎没当成是亲事,可是此时心中却不免一动,脸上也微微一红。
忽兰也听说过远来的楚国由一个年轻的薛帅统领,这薛帅刚创造了一个奇迹,把中原皇帝派来的兵都打败了,实是想来见识见识。一见之下,却见这薛帅比自己想的更为年轻,更没想到脸还会红,大感有趣。她自幼生长在草原上,从来不觉看人有什么可害羞的,更是目光灼灼地盯着薛庭轩看。阿史那钵古忽然道:“薛帅,走吧,到我帐中喝两杯去。我们阿史那部的酒虽然比不得中原,一样能醉人。”
薛庭轩点了点头道:“恭敬不如从命,钵古大人请。”
这门亲事虽然只是一种各怀目的的手段,这时薛庭轩才第一次觉得其实也不坏。他和阿史那钵古交谈一直都有种异样的意思,表面客气,内里其实仍然剑拔弩张,此时却终于都少了一些的戒心和敌意。
阿史那部逐水草而居,除了定义可汗的金帐特别豪华,远远就能看到以外,别人的帐篷大多差不多。虽然阿史那钵古是部落重臣,如果排个座次定然是在前五位以内,他家的帐篷也与旁人相差不多。到了帐前,天已经黑下来了。西原一带日夜温差甚大,有不少人正围成一圈正在烤火跳舞,颇为热闹。忽兰下了马,眼睛便往那边溜去,阿史那钵古笑道:“忽兰,今天陪阿塔和薛元帅坐坐吧,先别去玩了。”
忽兰脸微微一红,道:“阿塔,我又没说要去。”她把两根挂到身前的辫子向后一甩,已先冲了进去,叫道:“阿那,阿塔回来了。”
等薛庭轩回到自己帐中,已近中夜。苑可珍与司徒郁两人仍然坐在棋枰前,但那一局棋却下得颠三倒四,胜负都分不出来。一见薛庭轩进来,他们立刻站起身,苑可珍小声道:“薛帅,出什么事了?”
薛庭轩被阿史那钵古叫出去,竟然过了这许久才回来,当真把他们吓出了一身冷汗。等见薛庭轩回来,身上并无伤损,倒微微有些醉意,他们心头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心头疑云却更多了,不知阿史那钵古到底有什么事。
薛庭轩解开外套道:“给我杯凉水。”
司徒郁倒了杯凉茶递过来,道:“薛帅,阿史那钵古说什么了?”
薛庭轩将凉茶一饮而尽,只觉头脑清醒了些。他揉了揉印堂处,苦笑道:“阿史那钵古要招我为婿。”
司徒郁一怔,苑可珍却皱起了眉头道:“是这样。薛帅,你答应了吗?”
薛庭轩道:“别无良策,我也只能答应。”
司徒郁舒了口气,笑道:“这也是好事。薛帅,陈老将军深明大义,你不用担心。”
薛庭轩成为阿史那钵古之婿,那么阿史那部与楚国之盟比预想的就更为牢固,在司徒郁看来这一趟可谓大获全胜。他见苑可珍脸上更增忧色,诧道:“苑先生,这样不好吗?”
苑可珍讪讪道:“当然是好事,好事。”
薛庭轩呵呵一笑,道:“早点休息吧,明天肯定就该订盟约了。”
他把外套挂在床头,倒在床上睡倒。苑可珍和司徒郁见他睡下了,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各自睡下。司徒郁心里没了担忧,没一会儿就打起鼾来,过了一会儿,苑可珍的鼾声也响了起来。只是薛庭轩虽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心里却直如风车般打转。
盟约是不会有差错了,也不用再去担心共和军再来拉拢阿史那部,现在最让人不安的倒是阿史那钵古。薛庭轩知道此人虽然在定义可汗跟前唯唯诺诺,活脱脱一个跟班的模样,其实心机深沉,足智多谋。
与阿史那部,迟早都会有一战。薛庭轩也并不担心这一战的胜负如何,他相信当这一战来时,胜利终究是属于自己的。他担心的,只是自己会不会活到那一战来的时候。
阿史那部与五德营的人口差距不成比例。如果合二为一,允许通婚,用不了两代人,五德营就会自然消亡。如果两者之间越是亲密无间,甚至用不了二十年,一万多人的五德营就会淹没在拥众三十万的阿史那部中。阿史那钵古给自己拴上了这根绳子,所以才会如此自信吧。不过阿史那钵古也一定没想到,这根绳子拴上的却是一柄快刀的刀锋,随时都会被斩断。
可是,想是这么想,薛庭轩心中还是静不下来,眼前总是闪动着那个俏丽的少女身影。阿史那部的少女在婚前都要扎辫子,一岁一根,婚后盘起。忽兰今年十八岁,应该扎了十八根小辫子。
虽然睡在床上,他还是晃了晃头,想把这些念头甩掉。星楚死后,他原本已心如止水,觉得自己可能要与当年的楚帅一般独身了,所以才会答应阿史那钵古的招亲。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似乎没有没自己想的那样心定,如果自己真能活到开战的那一天,到底还有没有可能义无反顾地将这根绳子斩断,他想了又想,有时觉得定能狠得下心来,可转念又觉得不能。那个少女的影子,就仿佛粘在他心头一般,怎么也撕不下去了。
这一夜,薛庭轩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第二天一早起来,洗漱已毕,刚吃完了早点,帐外便有人进来传报,说大汗相请。他三人整好了衣冠到了定义可汗金帐,一进去,便见定义可汗与阿史那钵古两人满面春风地正说着什么,一见他们进来,定义可汗破天荒地请他们入座。
五德营送上的盟书已获定义可汗首肯。阿史那部对会盟之事极是隆重,由一个赞礼主持,当场杀了一头羊,以羊血兑入酒中共饮,以示不背盟约之意。仪式十分冗长,好容易结束了,阿史那钵古微笑道:“薛帅,盟约已定,小女之事也已禀报大汗知晓,大汗极是高兴,请薛帅给小女留下一点信物吧。”
这已在薛庭轩预料之中。他从腰间解下一柄小腰刀,道:“钵古大人,此刀是家父生前为我手制,庭轩无一刻离身,还请钵古大人笑纳。”
阿史那钵古接过腰刀来看了看。这腰刀形制甚小,想必是平时切肉用的,虽然已经旧了,但做得极其精致,紫褐色的恤木柄上雕了个小小的“庭”字。他笑道:“好,好。”伸手放进怀里,又摸出了一个黄金项锁递过来道:“薛帅,这是小女幼时之物,也请薛帅收好。迎娶之日,便定在贵国得胜庆功之时可好?”
薛庭轩深施一礼,道:“是,请钵古大人放心。”
这次会盟乃是密约,不能大张旗鼓,所以盟书已订,薛庭轩他们也马上就要离去。待阿史那部送行之人离去,苑可珍造到近前,低声道:“薛帅,以后阿史那部若要派兵驻守楚都城,那该怎么办?”
薛庭轩笑了笑,道:“苑先生,你也看破了钵古这条反客为主之计了啊。”
薛庭轩成了阿史那钵古的女婿,阿史那钵古若是以保护女儿为名,派遣部队前来,势必要造成喧宾夺主之势,这也是苑可珍一直在担心的事。他见薛庭轩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一怔,道:“是啊。难道就任由他们收编了五德营吗?”
薛庭轩眼睛忽然射出两道寒光,低低道:“苑先生,请你放心,不会有这一天的。”
共和军迟则一年,早则半年,定然又要前来。阿史那钵古说的便是再次战胜共和远征军时才是迎亲之时。如果五德营失败了,那么这婚约自然也就作废。这自是阿史那钵古打的主意,左右都对他有利,苑可珍旁观者清,已是心知肚明。可是要对付共和军远征,取得阿史那部的帮助又必不可少,他怎么都想不出薛庭轩该如何应付。他张了张嘴还待说什么,薛庭轩道:“苑先生,走吧,接下来的事还多着呢。”
他加了一鞭,胯下的玉花骢一个发力,登时将苑可珍和司徒郁抛在了后边。苑可珍再说不出什么,只得也加鞭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