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三十日 圣地牙哥
拜诺恩的吸血鬼猎人训练进入第四天。苏托兰神父终于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别再在这屋子里浪费时间了。”神父对萨格说。“尽快开始追捕夏伦吧。我们必须抢在库尔登之前消灭它。”
“别太心急。”萨格一边清洁他那挺久已不用的双管猎枪,一边心平气和地说。“我们的实力还不足够。别忘记我已八年没有狩猎了,如今精神和肉体上都比从前衰退了许多。我需要训练尼古拉斯来协助我。”
“我呢?”神父激动地说。“上次已经证明,夏伦惧怕我的十字架和圣水,只要我压制它的力量,再加上你的经验,也许——”
萨格挥手止住他。“神父,狩猎吸血鬼往往只有两种结果:胜利或死亡。我们不能冒险把一切押在一个‘也许’之上。请耐心一点吧。尼古拉斯是个好学生,他本身已具备了许多猎人的条件:强健的体魄、对搏击和枪械的知识、警察的耐性、保安专家的谨慎和洞察入微。
“我要教导他的事很少:只有几种主要狩猎陷阱的架设和使用方法,还有更重要的,是对吸血鬼的感应。只要他掌握了这一点,夏伦逃不了。”
萨格把抹得光亮的猎枪挂回墙壁上,与神父离开书房步下阶梯,走到屋子的地牢。
地牢大部分被改装成一座练靶场。拜诺恩面对一具厚厚的人形纸靶,站在射击位置,跟前的桌子整齐排列着几种手枪、一具十字弩和一副护耳罩。
拜诺恩穿上了萨格替他买回来的牛仔裤和红格子衬衫,戴着透明浅黄色的射击用护眼罩。人形纸靶只在他眼前五公尺外。
他手上握着的并非手枪,而是一柄发出闪光的长形物体。
拜诺恩腰腿抖动,右手臂和手腕迅速划出优美柔软的弯弧。一种轻细的破风声在密闭的地牢内回响。
一记硬物擦击声。一柄柳叶状的闪亮飞刀深深插进人形纸靶的鼻子位置。
“如果要练习的话,最好瞄准心脏。”萨格微微笑着走过来。“不过看来你已经够准了。”
“这是我小时候便迷上的玩意儿。”拜诺恩拉动滑轮绳子,把人形靶拉近,拔出靶上的飞刀。“我在工作时习惯把它插在靴筒里。算是我的护身符吧。它对狩猎吸血鬼有用吗?”
“别期望太高。”萨格说。“飞刀的速度还远低于弩箭,吸血鬼即使跌入了陷阱也能避得过,而且飞刀很难深入心脏。除非你也拥有吸血鬼的臂力。”
“对的。我并没有准备要这么靠近夏伦。”拜诺恩把飞刀收回皮靴内。“还是留作护身符吧。”
神父在一旁察觉到,这个匈牙利裔年轻人自从遇上萨格老先生后,心理上起了很重大的变化。拜诺恩心灵中某一些像冰块的东西开始融解了。
“继续我们的训练吧!”萨格说。“陷阱方面的知识你已大致完全掌握了。现在要集中于感应、探知吸血鬼的能力。”
他带着拜诺恩离开地牢时说:“首先脱下这个十字架。”
拜诺恩有点疑惑,但仍然遵从萨格的吩咐。
萨格把那条原本属于吸血鬼帕萨维奇的十字架项链放入口袋。
在大厅坐下后,萨格面对拜诺恩,以半催眠式的语气说:“你注意感受一下,你现在的感觉与刚才戴上十字架时有什么不同?有没有突然失去了一些什么的感觉?”
拜诺恩闭上眼睛,依从萨格的指示,全神贯注地“检查”自己身体感觉的变化。对,的确像是突然失去了什么……那是什么?好像是一种……
“好像是一种气味……”拜诺恩梦呓般说。
“那是怎样的气味?能辨别它吗?能够嗅到它现在正从哪儿传来吗?除了在我的口袋以外,还有什么地方有这种气味?”萨格不断提出指示。
半清醒的拜诺恩皱着眉。
——不错。这大厅还有其他地方传出那种气味。只要再用心一点辨别和记忆……那不单是气味,仿佛还带着一股气压般的微细力量,足以刺激鼻腔内敏感的神经……
拜诺恩仍然闭目,身体却开始梦游般站立起来,缓缓踏出小小的一步。
拜诺恩以极缓慢的速度在厅内游走,有的时候皱着眉轻轻摇头,然后修正前进的方向。渐渐这种修正越来越少了,他也走得越来越快。
最后他停留在一具玻璃柜前。里面挂着洛斯上校的紫心勋章。
“气味从这里传出来。”拜诺恩睁开眼睛。
“很好。你已初步掌握了感应吸血鬼的能力。”萨格把十字架还给拜诺恩。“你要牢记着刚才的感觉,在心中不断重复强化记忆。”
“为什么是洛斯呢?”拜诺恩凝视那枚紫心勋章。
“洛斯上校是我最后消灭的吸血鬼,所以其遗物上的气息最浓烈。”萨格说。“刚才我用‘浅度催眠’的方式协助你集中精神,效果非常成功。这令我想起一个方法,或许能使你探知吸血鬼的能力在短时间内加强……不,应该说是加速唤醒你那种天生的能力。”
“要怎样做?”拜诺恩显得十分兴奋。
“这需要神父的协助。”
“我反对这方法。”苏托兰神父断然拒绝。“太危险了。拜诺恩可能陷入我们无法预料的状况,一旦失去控制……我们可能会被逼得要消灭他!”
“神父,请相信我的经验。”萨格显得极有信心。“虽然这是我首次接触‘达姆拜尔’,但经过这几天的经验,我深信尼古拉斯不致于那么容易越过那个‘界限’。如果这次试验成功了,我们将可轻易抓到夏伦,而不让库尔登得到他。”
萨格说到最后一点时语气特别重。他知道要说服神父,最佳的支持就是这一句。
苏托兰沉默了一会。“拜诺恩你自己决定吧。但有一点要声明:假如你变成了吸血鬼,我会毫不犹疑地用木桩贯穿你的心脏。”
拜诺恩看着神父,又瞧瞧萨格。“好吧!那很公平。我相信萨格先生,让我们开始吧。”
再次接受“深度催眠”的拜诺恩坐在沙发上,身体无意识地轻轻摇晃,他的思绪已经被萨格掌握了。
“可以开始了。”萨格点点头。
“用我的血吧!”苏托兰神父迅速捡起桌子上的匕首。“你要集中精神。我们大概只有几十秒时间。”
神父挥刀在左臂内侧划开一道短短的破口,以水晶酒杯接住鲜红的血液。
神父把半满的酒杯放在桌上,然后连忙以药用棉和纱布止血。
萨格拿起半杯仍然温热的鲜血,递给拜诺恩。
“喝吧……这是世界上最甜美的酒……你现在很渴,一口气饮尽它吧……”
拜诺恩接过杯子,把鲜血一饮而尽。
那恐怖的状态再次显现在拜诺恩脸上。神父虽然已是第三次看见,但在面对拜诺恩那苍白的鬼脸时仍深感震栗。
拜诺恩发出低沉的嚎叫,有如一头半睡半醒的野兽。
“扩展你身体和心灵的感觉……集中心神,把感觉不断向外延伸……”萨格努力地发出指示——他也不敢肯定,在这种状态下的拜诺恩是否仍会接受催眠指示。
“专心地感觉,很好……现在开始回忆。回忆夏伦,约翰·夏伦……回想你在黑暗的屋子内看见他。回忆他给你的感觉!牢记它,很好。现在用你那种已延伸至远方的触感,寻找夏伦的所在。夏伦……”
拜诺恩发出恐惧的吼叫。苏托兰神父紧握匕首,准备随时攻击。
“不用怕……”萨格语气极平静。“夏伦不在这里,他伤害不了你。但是你要找到他,利用你的感觉……”
萨格和苏托兰都感到异常紧张。尤其是萨格,他许久以前就从古书上读过关于“达姆拜尔”的种种民间传说,那些记载中的异能是真是假,马上就可以亲眼证实了。
“不远处……他在不远处……”拜诺恩开始说话。声音异常粗哑,“不远……在……北……在北方!”
同时 洛杉矶
夏伦仰首发出尖锐的嘶叫。他抓起压在身体下的裸体少女,猛力摔在墙上。
一记刺耳的脊骨折断声,少女毫无反应,尸体软软地沿着墙壁滑下。
壁上的希特勒肖像微裂,一片血污抹在纳粹元首的喉颈处。
“约翰,发生了什么事?”刚喝饱了鲜血在假寐的“钩十字”从床上挣扎起来,冲到夏伦跟前。
夏伦双手抱着头。“刚才……有些东西轻轻刺到我的头颅里……”
“很痛吗?”“钩十字”怜惜地抚摸着夏伦的头发。
“不……主人,不痛。但是我感觉到那是‘他’——那个叫尼古拉斯的男人!我感觉到。他就在不远处……在南方!”
“南方?……”“钩十字”沉吟。
“很近……很近……”夏伦在努力搜索刚才的记忆。“是他……”
“钩十字”扶起夏伦的身体。“来,现在我们就去找他!约翰,你喜欢坐什么车子去?‘雷鸟’还是‘哈利·大卫逊’?不如弄一辆货柜车……”
三小时二十分钟后 同地
“驼子”穆奈很快乐。
他已很久没有这样快乐过。自从主人得到英俊的约翰·夏伦以后,便把他这个忠心的仆人冷落了。主人许多年来再没有“眷顾”过他一次。
夏伦出走那段日子,主人变得非常暴戾,时常毒打他——幸好他们这种“族类”不受伤,也没有痛觉。但是被凌虐贱视的感觉总不好受。
夏伦回来了。主人的情绪也复原了。虽然现在夏伦把主人暂时带走,却把三只猎物留下给穆奈享受。
穆奈扫视被铁链锁腕吊在墙上的三名裸体少女,心中打不定主意要先吃掉哪一个。
三名裸女身体白得呈现微灰。她们的血液已几乎被吸得精光,意识徘徊在生存与死亡的边界线上。
穆奈爬到中间的一个跟前——她身上的瘀伤最少。穆奈把舌头伸向少女的私处,继而向上滑动,经过肚脐和两乳之间,滑上喉咙和下巴,到达鼻尖——穆奈狠劲咬动,以牙齿把少女的鼻子撕下。
脸上只余两个血洞的少女只能发出无力的呻吟。
穆奈吐去那块鼻肉,正欲伸嘴向那两个血洞吸啜——
忽然他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嗅到一股陌生的气味。
穆奈飞快抓起挂在壁上的一把斧头,关掉黄色的警示灯,伏在窗外灯光照不见的暗角。
很静,只有少女虚弱的吟叫。
穆奈望向窗——
玻璃碎破,木条断裂。一条黑影跃入——
穆奈以超越人类体能的速度挥斧,砍斩在人影肩背处!
——一记低沉的撞击声。衣衫被斧刃割破,肉体却丝毫无损。
从割开的衣衫裂口中,穆奈看见那个跃进的光头男人背项上,纹有他看不懂的一串汉字。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光头男人转过身体,穆奈终于看见那对细小的眼睛。
“太好了!”穆奈心想。光头男人正好与他四目对视,穆奈乘机发挥吸血鬼特异的瞬间催眠能力。
不知为何,穆奈却发觉自己的力量被光头男人的眼神反弹过去,完全无法钻进那男人意识的深处。
然后穆奈发现自己的身体有点迟缓了,手指开始不听使唤,斧头掉落。
穆奈下一刻才发觉,有古怪的原来不是光头男人的眼神,而是他口中不断念诵的声音:
唵嘛呢叭咪吽
穆奈的眼神失去焦点。
男人挥臂掷出一件两头像矛尖、半呎长的古怪法器,深深插进穆奈的心脏!
穆奈惶恐地向后仰倒,却只有驼背触地,软弱乏力的短小四肢在空中挥动,有如一只身子翻转而在不断挣扎的乌龟。
光头男人缓缓拔出斜背在后一柄长长的日本武士刀,冷酷地向穆奈说:“夏伦到了哪儿?”
穆奈喘着气、双手却构不到自己的心窝:“拔……出来……快点……拔出来……我不想死……”
“告诉我夏伦在哪里,便替你拔出来。”
“……听说要去南方……坐车……快点拔……”
光头男人双手握住武士刀柄。“在你返回六道轮回之前记着我的法号:空月。”
弧形的刀刃一闪而过,斩去穆奈硕大的头颅。
已变成接近乌黑色的血液自断颈处流遍地板。
光头男人“空月”扫视一遍这座阴暗的公寓。
“还留着夏伦的气息。应该走了没多久……”
他步向吊在墙壁上的三名裸女。
“太可怜了……待贫僧完成一切后再超度你们的亡魂吧。”空月以日本语说。
银色的刀刃再次挥动。
史葛·朗逊之录音
同日 圣地牙哥
……刚收到的消息:法兰克·山形从那户口领取了五千元现金,地点是洛杉矶日落大道。
我决定立即到洛杉矶,艾西则留在这里守候拜诺恩的消息。
备忘:到当地银行拿保安录影带观看,确定山形的样貌。
汽车刚坏掉了。来不及申请租车。有一班夜车刚好配合时间。
有点莫名其妙的紧张,现在一点点线索对我来说都他妈的珍贵。
同时 洛杉矶——圣地牙哥公路 圣安娜市附近
一辆火红的敞篷“雷鸟”载着两个长发男人,引擎带着怒吼般的声音发动,驶出公路旁的加油站。
“雷鸟”的立体声收音机播出充满流浪风尘味道的蓝调怨曲:
A man must learn(一个男人必须学习)
The way of being lonely(孤独之道)
To seek the stardust(寻找星尘)
To Cross the furious Sea(越过汹涌之海)
To love the desert(爱上沙漠)
To feel the joy of liberty(感受自由的快乐……)
加油站里,一名服务员被吸干了血液的尸体,倒卧在收银柜台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