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镜举着火把小心地沿着地道走。这一段坍塌得很厉害,一大半的房间都倾覆了,幸好震动到来之前,绝大多数人已逃了出去,是以一路上还没看见几个死人。
到处散落着东西,有些甚至价值不菲,不过巫镜正眼也不瞧一下——他要的是那份当面砍得人只恨老娘少生一张嘴的快意。
由于跑得仓促,门窗大都开着,加上靠悬崖方向坍塌了一片,风从千百个孔穴里钻过,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他举着的火忽明忽暗,闪烁不定,那些阴暗破败的角落里,无数怪异的影子就跟着晃动、跳跃,看得巫镜毛骨悚然,展开了几层禁制。
高一脚低一脚地穿越了十几间房后,巫镜发现一堆巨石彻底封死了通道。巫镜举着火把到处照,想要找到某处缺口,然而这一片岩顶整体坍塌下来,根本无路可寻。他不甘心,伏在岩石上凝神倾听。听了半天,除了岩缝里呜呜的风声外,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顺着岩石爬到高处,见有两块巨石搭在一起,形成一个三角状的缝隙。他试着往里钻,只进去一丈左右就又被封死了。
巫镜烦躁地四处乱转,终于找到一处手臂般宽的缝隙。他画了道禁制投入缝隙内,脑袋顶在石头上死死盯着——那禁制一闪即逝,再无任何动静。
巫镜觉得腿肚子发软,扶着岩壁慢慢坐下。火把啪啦啦一阵响,突地灭了,他也不管,心中一片空白,不辩悲喜。
难道巫劫真的就这么被坍塌的岩石压得粉身碎骨了?但是白天当他投下一道禁制时,确实看到了只有与巫劫的禁制相撞时才会出现的蓝光。
但……但是——巫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有可能。
虽然当时巫劫可能一时未死,过了这么长时间,也许一口气撑不住,小山一般的岩石压下去,就此完蛋了……
他与巫劫在缙山相识,大家先是相互利用,后来浴血一战,也算生死与共过。这一次遇上巫劫还不到一个月,论交情,也谈不上深浅,然而巫劫毕竟给他带来了重返昆仑山的希望。这几乎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却不想希望瞬间就在自己眼前破灭。
不仅如此,巫劫死了,从此天地虽广,要再想与同族人一叙,恐不可得也。
巫镜把头深深埋进手臂里。他靠在石壁上,隐隐听见地面上传来隆隆的声音,可……管他妈的呢!巫镜没由来恨透了蜀国,恨透了象山鸡一样炫耀的蜀国人,恨透了这颓败残破的桫椤城。上面的人全他妈死光了才好呢,谁也别来烦我!
正在他魂不守舍时,忽听不远处传来人的脚步声。巫镜骤然惊出身冷汗,但火把早已灭了,周围漆黑一片,连自己举在眼前的手都看不见。巫劫尸骨未寒,他此刻心慌意乱,完全没有底气,藏在缝隙里不敢稍动。
他刚藏好,洞里就亮起了一团微光。须臾,有人转过拐角,走到了乱石堆前。她手中捧着一团火,不知是何物所制,虽然微小,却也照亮了她的脸——正是刚被丢下绞杀号的文锦。灯火映照下,她的脸越发显得妩媚。巫镜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然而怎么也想不起来。
文锦伸手在岩石堆上到处摸着,自言自语地道:“便是在这里面么?呵呵,可真有趣……”
巫镜心道:“好啊!此女子果然不是等闲之辈!”越发庆幸自己没有让她继续待在船上。但她究竟要做什么?难道她竟也知道巫劫在里面?
文锦走到墙角,将琴取下放好,又转回岩石堆前。她躬下了身,巫镜瞧不见她,心中更慌,当下偷偷向外爬了两步,探头出去。
只见文锦跪在地上,灯火放在一旁,她右手里另捧着某件事物,左手拂之,轻声道:“去吧,找到他……乖哦……”
巫镜睁大了眼睛,见文锦手中突然爬出一只虫。灯火太暗,看不清那虫的模样,只觉得动作甚是敏捷。那虫在岩石上咯咯咯地爬了一圈,一下钻入缝隙里去了。
文锦竖起右手食指,凭空一圈一圈的画着。巫镜凝神细看,见指头上似乎缠绕着一根极细的丝线。丝线的一头钻入了岩石缝里,不用说,肯定是套在那虫身上。也许,这根丝根本就是那只虫吐出来的。
巫镜曾听人说南蛮夷人之中,有人能御使虫、兽,甚至动物的尸体,这样的技艺被称作“尸虫”。传说尸虫之人常年与虫蛇、毒物打交道,行踪最为神秘,行事也往往出人意料,手段毒辣。没想到文锦就是一名尸虫人。
巫镜的背心都被汗湿透了。如此人物,为何要装傻进入绞杀号?昆仑山监隶司是断然不会与这种人打交道的,她有怎样的来历?自己究竟惹了什么厉害的家伙?
正想着,忽觉周围猛的一震,头顶尘土纷纷落下。巫镜听见交错搭在一起的两块岩石啪啦一声,吓得魂飞天外,向前猛地一蹿,飞身滚下岩石堆。那两块岩石摇晃一阵,却并没有倒塌。
巫镜滚下石堆时,脑袋撞在石头上,撞得眼前金星乱闪,一时爬不起身。他砰砰砰弹出铜剑,叫道:“你……你敢过来?”
文锦笑嘻嘻地道:“还以为你打算一直待在上面呢,没想到这么快就下来了……瞧你,脸上都是血。”
“哎?”巫镜伸手一抹:“去他妈的……”
文锦忙从腰间扯了块娟布:“别摸,我来给你包一下。”
“走开!”巫镜铜剑乱挥,将文锦阻在一丈之外,“别过来,滚开!”
文锦瞪大了眼睛:“咦,这就是传说中顷宫锻冶所制造的蚕丝铜臂?听闻乃世上最神奇的机巧之一,没想到老大竟戴着!小女子今日可真开了眼了!”
巫镜自断臂之后,最恨有人赞赏他的铜臂,怒道:“你……你这死丫头敢再说一句废话,我才不管你是男是女,一样杀无赦!”
文锦道:“你为何总是拒绝我?我真心诚意想要跟随老大的,你怎就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
“呸!”巫镜额头的血都流到眼睛里,他用手背揉着,叫道:“我告诉你罢:我从来不相信女人!就这么简单!好了,滚吧!”
文锦耸耸肩:“你倒很诚实。不过这地道可不是你家的,我爱来不来,你管不着。”说着重新蹲下扯她的丝线。
巫镜靠在墙上喘息半天,怒火和痛楚慢慢减退。他见文锦把耳朵贴在石头上一本正经地聆听,虽然不耻与此女子合伙,但老劫就压在下面,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你听到什么没有?”
“嘘……”
巫镜住了口,也凝神细听,但只听见地道里间或尖利的风声,还有头顶上嗡嗡的沉闷的声音。这种沉闷声从刚才震动开始就一直没停,难道桫椤城内出了什么大事么?
文锦忽地低声道:“别动!”
巫镜忙道:“我、我没动!”
文锦横他一眼,随即一笑。她转头对着岩石缝道:“别动……你现在还不能动弹……我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巫镜惊道:“老……老……他还没死?”终于在临出口时把“劫”字吞回肚子。若是被外人知道昆仑山预备长老巫劫被困于此,那可不得了。
“你很希望他死么?”
“不不!我……我只是……他现在怎样?”
“不太清楚。他被岩石压得很紧……他跟你一样也是巫人吧?”
巫镜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文锦道:“他被压得这么紧还没死,真是命大。让我看看……”说着急速抖动缠绕着丝线的手指,大概在操纵那只虫。
她刚才似乎与巫劫交谈过,那么说巫劫还有意识?但若他尚有意识,凭他的念力,强行展开禁制的话,这些岩石料来也拦不住他。难道……白天投下禁制时,除了发出蓝光外,还有几次白色的闪光……
巫镜突然浑身一颤——难道那人与巫劫相互攻入对方的禁制中,陷入了传说中的“禁灭”?
他赶紧对文锦道:“你再探探,旁边是不是还有活人?”
文锦手指微颤,指挥虫向一旁爬去。她迟疑地道:“旁边似乎有东西,可是却不象有活人……死人?”
巫镜道:“不可能。如果没有人和他对拼,他又活着,怎么会不展开禁制?”
文锦沉吟道:“是么?你的意思是说,就是因为有人跟他耗着,他才展不开禁制而被困在里面?”
巫人念力天下无双,很难遇上与之纯以念力抗衡的人,可是他们制造的禁制若是真的与这样的人同时展开,相互力量又差不多的话,就有可能陷入“禁灭”,即两人都没有死于对方的禁制,却又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禁制,任其消亡,只剩下躯体的直接对抗。一旦陷入这样的困境,没啥体力的巫人处境就非常尴尬了,是以这秘密绝不能与外人道来。
巫镜抓着脑袋,低声道:“这个……我是说……我也觉得很奇怪他为何不展开禁制,也许是有人干扰,他……他也许手脚被缚,难以动弹……总之很难说。”
文锦道:“确实,我觉得他仿佛有力使不出来。”
“他刚才跟你怎么说的?”
“他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巫镜知道巫劫还活着,总算缓过了劲,问文锦:“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跟踪我?”
“如果真是跟踪,你是吃惊还是害怕?”
巫镜哧道:“我会怕一个小小的丫头?我只是觉得奇怪,你怎么会知道我到这洞里来了?而且洞里漆黑一片,你又是如何跟来的?”
文锦叹息道:“本来这是秘密,不过我仰慕老大许久,给你说了也无妨。我在你身上放了‘缠魂丝’,你就算走到天涯海角,只要我有心要找,总找得到。”
“砰砰”两声,巫镜弹出蚕丝铜剑。文锦毫不退缩,反而把胸口一挺,鼻尖差点撞到巫镜的鼻尖上,傲然道:“你要怎样?”
“你……你他妈的想怎么样!”
文锦还没回答,忽地咦了一声,丢开巫镜不管,重新扑到岩石上,侧耳聆听。
“你又要玩什么花样?”
“好象……”文锦试着扯了扯丝线,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有东西抓住了我的虫儿……”
“你……你说什么抓住了虫?另一个人吗?”
“可我并没有感觉到还有活人啊?”文锦使劲扯了两下,丝线突地绷断,她踉跄退后两步,提着丝线一时没回过神。
巫镜道:“哈哈!你的虫完蛋了!”
文锦尖叫道:“不可能!”扑上去拼命掏。巫镜乐得看这女人的笑事,袖手旁观。文锦脸都憋红了,什么也没掏到。她捧起火又往石堆上方爬去。
巫镜道:“别费心了,刚才我已经上上下下找了一遍,根本无隙可钻。看来你的丝线也经不起扯,还号称天涯海角都找得到……哈哈,哈哈!”
文锦不理他,继续往上爬。洞里的风忽大忽小,那团火跳跃不定,但始终不曾熄灭。巫镜找块石头坐下,扰有兴致地看她摸索。
她的两只很好看的腿露了出来,小腿上包着厚布,用绳紧紧扎好,布外还套着两只铜环。蜀人喜欢如此装束,周人里则很少见。但这女人上身却又是周人的打扮,腰间挂的两块玉色青而润,也不是便宜货。
她说自己是曲阜的大户之女,鲁国执掌天下之礼,怎可能穿蜀人之服?她竟然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蚕丝铜臂,对昆仑山的秘密知道得可不少……巫镜越想越不对,偏偏她的脸实在眼善得紧……这是谁呢?
正想得头痛,文锦咚的一声跳下来,拿了灯火,闷不做声向旁边一处被石头半埋了的洞穴走去。巫镜只道她因虫死了难过,道:“你要走了?哈哈,慢走不送!”
灯光渐渐微弱,文锦越走越远,好像转到石堆另一头去了。巫镜到处找不到火把,大叫不妙,这里的洞比兔子窝还密,没了亮只怕摸到天亮都摸不出去,当即追了上去,说道:“喂,我还想再看看你的虫。开个价钱如何?”
他刚转过一堆瓦砾,文锦忽地合身撞上来,两人一起翻倒在地。巫镜背被石头顶得生痛,正要推开她呵斥,却反被文锦双手抱得紧紧的。她颤声道:“死……死人!”
“谁?他?”巫镜一下站起身,文锦还死吊在他脖子上不肯下地。他没好气地甩开她,快步爬上石堆。
真的!在碎石间,一只血淋淋的手伸出来,看得人毛骨悚然。这……这是巫劫的手?难道自己找错地方了?他真的死了?
文锦的火就在一旁,巫镜强压下狂跳的心,壮着胆子凑近看,那手臂全被血染红了,但血迹下依稀有东西……
他离那手不到一尺远,手指突然颤动了一下。巫镜使劲揉揉眼睛,凝神细看,的确见那手在微微颤动。
他又惊又惧,四下打量,见鬼,石头压得如此结实,手怎么还在动?难道老劫的鬼魂回来了?就在他全身寒毛都竖立起来,准备跳下去时,那手忽地握紧,继而张开,拇指和中指艰难地接触在一起,食指凭空慢慢画了一个圆……
一道并不成形的蓝色禁制散开,瞬间消融。
“老劫!老劫,撑住啊!”
巫镜激动地大叫一声,扑上前拼命刨石堆。文锦忙爬上来道:“他是谁?还活着么?”
“别问!刨!”
当下两人用力刨着,不久挪开一块大石,巫劫的半边肩膀都露了出来。这下看得更清楚了,他被两堆岩石夹在中间,不知为何竟然没死,但也受了很重的伤,血把周遭的石头全染红了。
文锦扯下一块布,给他包扎伤口。她抹去血迹,见巫劫手臂上有许多极淡的青黑色痕迹,呈尖圆形,仿佛鳞片般层层排列。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巫镜抽空瞧了一眼,心中凛然。巫劫身负巫、人之血,但多有传闻说他其实是极少见的龙血之身,身上的龙鳞便是证据。这事当然不能乱说,便随口道:“没什么,大概是烧伤的痕迹。”
文锦笑着拍他一下:“瞎说!不过龙鳞你肯定没见过。”说着继续包扎,嘴里还哼起歌来。
巫镜停下手,瞪圆了眼——这他妈什么人啊,龙鳞当寻常事?但此刻无暇顾及,他想了想,掏出绿萝画了道符文,找到夹住巫劫最大的两块石头,塞进石缝里。他一拉文锦:“下来!”
两人跳下石堆,只听上面一声闷响,巫镜又赶紧爬上来,只见那符文展开,化成一块坚实的石头,将两块岩石挤开了些。虽然宽度还不足以把巫劫弄出来,但总算能看见他的身体了。
他的头沾满血污灰烬,歪在一边,巫镜叫了两声他也不答,不知是否醒着。文锦道:“先把他身上的碎石刨出来再说!”
两人于是埋头刨碎石。刨着刨着,文锦突然道:“咦,我怎么突然觉得很冷?”
“我还刨出汗来了呢!我跟你说这是我兄弟,你别搞着玩儿!”
文锦紧张地道:“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我真的……觉得周围冷起来了。”
“冷?这时节早该更冷了……”
话音未落,身旁的石堆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仿佛什么东西碎裂开来。几乎就在同时,文锦的灯火一闪,便即熄灭,洞里霎时变得漆黑。
巫镜道:“喂,你的灯没油了么?”
文锦道:“我的灯油乃云梦山极珍贵的火鸟之油,一滴可燃七年,怎会用完?你还不明白么,有东西把它弄灭了!”她冒险往洞壁边挪去,不想踢到一块石头上,痛地倒吸口冷气。
巫镜道:“黑成这样,你不要乱动!”
文锦忍痛继续往一旁摸索,道:“我要我的琴!我要我的……”
石头堆里忽地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声音迅速向四周扩散,好象从石堆里爬了出来,爬到地上,爬上了四周的石墙,咯咯咯咯……需需索索……须臾便笼罩到了他俩头顶上方。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巫镜心头,文锦说得没错,他感到一阵彻体冰寒,瞪大了眼四面张望,然而漆黑的洞里什么也没看见……
蓦地有东西径直撞入怀中,巫镜骇得拼命往外推,却推到一个温暖娇柔的身体。文锦死死抓住他的衣服,低声道:“禁……制……”
巫镜双手一展,放出一道禁制,谁知才扩出两丈来远,洞内骤然亮起一道强光,照得巫镜文锦两人同时惨叫一声闭上双眼。
但现在可不是能闭眼的时候,巫镜忍着眼痛四下里看,见鬼,禁制若是碰上东西爆发了,也只有一瞬而已,为何周围仍闪着微弱的红光?红光照亮了许多……无数的……
这么一忽儿,那堆石头……不仅仅是那堆石头,地面、周围的墙壁、甚至头顶之上,一块块透明的冰晶悄然成形。
大多数很细小,它们密密地覆盖在石堆上,虽然透明,然覆盖得太多太厚,也已完全看不见其下的石头。也有一些大的,堆积在墙与地面的交合处,或挂在头顶之上,将各处相互连接。刚才那道光仿佛被冰吞噬了,此刻仍在冰晶深处闪烁。由于冰晶极之剔透,一处有光便处处有光,一丝儿光便足已照耀整块冰晶,是以呈现出前所为见的奇景:千千万万丝光同时横着闪过,或同时在冰晶内旋转、翻滚、变幻……至此无穷无尽,摄人心魄。
巫镜与文锦屏住唿吸,好象出气猛了,也会惊醒这场瑰丽的梦。半响,忽听头顶嗵嗵嗵几声响,两人一起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全身是泥——也许根本就是泥做成的人贴在石壁顶,慢慢向冰晶爬去。
巫镜看着它那丑陋至极的脸,心中打个突,再往后看去,数十个泥人正顺着墙壁爬过来。洞里响起嘟嘟咕咕的声音,它们似乎在交谈,隐然已将自己围了起来。
文锦靠在他肩头耳语道:“它们……好象不是要来捉我们……我们不要动或许更好……”
巫镜微微点头,只当自己被冻住了一动不动。只是文锦靠在他肩上,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往鼻子里钻,心中偷偷想:“这丫头……倒也……倒也……并非一无可取之处……”
泥人们果然越过他俩爬到了冰晶前面。红光渐渐消散,洞穴内重新黑暗起来,几十双绿幽幽的眼睛转来转去。它们要做什么?巫镜看不见,只知道它们肯定要对老劫下手了。
文锦小指头一勾他,他心领神会,一起慢慢向后退。刚退到墙角,蓦地一声嘶叫,刺耳至极。红光再度闪现,一名泥人伏在石壁前方,全身抖个不停,不知在做什么。其余泥人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它。
两人同时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待看见对方也在摇头,文锦嫣然一笑,巫镜皱起了眉。
随着颤抖,那泥人半截身体重新变成了泥,慢慢渗入石壁缝隙之中。它一只手撑着石壁,奋力往里钻着,另一只手则使劲挥动。
于是周围的泥人纷纷散开,各自伏在一处石壁上。有的泥人嘶声喊叫,也有的使劲捶打自己的身体,更多的则一声不吭,任凭身体消融,往缝隙中透去。随着这些泥人慢慢消失,无数暗红色的泥浆相互串联起来,沿着冰晶的轮廓将通道绕了一圈。
巫镜忽然道:“快!抢了人就跑!”
“好!”
两人跑到石堆前,见巫劫已经被冰晶封住,巫镜弹出剑臂,狠狠噼在冰晶上。叮的一声,他倒退两步,脸扭成一团。
“太坚硬了?”
“妈的,比石头还硬……别慌!看我用符文来……”
“昆仑山之符文,一定能让我大开眼界呢。”
砰!
巫镜反手一掌,符文瞬间,可是刚放出不到一尺就轰然爆裂。巨大的冲击把他和文锦掀起老高,越过巫劫,摔到石堆另一边。
两人在石头上撞得七荤八素,老半天才勉强爬起身。一个高大的人站在石堆前,见巫镜正注视自己,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原来也不过如此。镜,把东西拿给我罢。”
“什……什么东西?”巫镜忍着痛道:“好,好吧!巴国两年的井盐,一半分给你,如何?”
红光映在踅脸上,他裂嘴无声笑着,似乎很是享受有人跟他耍心眼告饶。他摊开手掌,掌心有块冰粒,见到光亮,冰粒忽地徐徐绽放,变作一朵明艳至极的冰花。
巫镜急道:“妈的,天地良心!我真不知道你要什么?你开个价出来?”
踅丢了冰花,任其在地上继续生长,跨前一步道:“太史宫里的东西也能弄到手,就这一点来说,你也真是个人物。如果乖乖奉上,今日我便饶你一命。”
原来这家伙也是冲着那玉器来的……果然非寻常之物!那玉器正硬硬地顶在他胸口,巫镜以手加额,恍然大悟般叫道:“我当你要什么宝贝呢,却是那不值价的玩意儿!我把它随手丢在浮空舟上了,你等着,我马上叫人送来!”
踅笑道:“人都说贾者无信,诚然。你以为还能象上次那般,有巫劫帮你逃脱么?既如此,我可就……”
他再跨一步,踏上了压着巫劫的那堆石头。巫镜忽见冰晶之下有个影子一动,惊道:“啊!”忙用手捂住嘴。
“嗯?”踅谨慎地停下脚步。
“下面有东西!”文锦脱口道:“小心!”
她这么说,踅越发盯牢了巫镜,笑道:“女人,胆子不小嘛……”
便在此时,巫劫的手突然冲破冰晶伸出,一把死死抓住踅的腿。踅没料到已经半死的巫劫竟还有这般力气,毫无防备,被他扯得站立不稳,一跤摔倒在冰晶上。
这两下兔起鹫落,局势骤然变化。文锦把尚在发呆的巫镜狠狠一推:“快跑!”
踅使劲蹬,却怎么也甩不开巫劫的手,眼见巫镜和文锦就要跑远,当即奋力拍出一掌。
这掌拍到一半,腿上剧痛,一股力道顺着腿上的脉络向上涌来,踅半边身子一软,力道便岔了。
他勃然大怒,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腿上,憋一口气想要跟巫劫力拼,谁知胸前被依来刺穿的伤口挨不住两股强力对撞,猛地爆裂开来。踅的力道再次被泄,啪啪啪数声,胸前肋骨断了四、五根。
踅双目几乎瞪出眼眶。巫人的念力极强,但说到力量远远不如人。他只道典和巫劫死拼一场,两人同时陷入“禁灭”,已经全无抵抗之力,所以才孤身前来。谁知道半死的巫劫力量也如此惊人,竟然让他卯足了劲也扯不开。
不行!若今日拿不下巫劫,太行五人从此再也无脸回鲆岛了!踅顾不上巫镜,双手死死抓住巫劫的手,两人纯以劲力比拼。但听身旁砰砰声响个不停,冰被这两股力道一一绷碎,细碎的冰晶向上喷射,将力量传到石壁上。渐渐的整个洞穴都在震动。踅额头裂开,流下黄色脓液,仍不肯松手……
“跑!快跑!”巫镜发足狂奔,突地脚下一绊,摔得四脚朝天。文锦赶紧扶他。巫镜甩开她的手,呻吟道:“你……你的灯呢?”
“哪里来得及拿?幸好我还把琴抢回来了!”
巫镜咬牙又往前跑,但地道里乱石太多,他接连撞到几块石头,痛得跺脚。忽地文锦拦腰抱住了他:“等等!”
“你又想怎样?再不跑、跑他妈没命了!”
“相信我!”文锦说着蹲下,从怀里掏锦袋,抖出一只小虫。那虫身后连着一根丝,刚一落地就飞也似向前爬去。
巫镜看不见她做的事,一个劲地催促。文锦翻身扑到他背上,叫道:“你跑,我看!”
“你……”巫镜站直了身,脖子顿时被文锦勒得气也出不来。文锦道:“往右跑,十步之外有块石头,再往左……快呀!再磨蹭可什么都完了!”
巫镜咕哝两声,背着文锦往前猛冲。七步之后,他与文锦飞出老远,重重撞在石壁上。就在此时,地道深处“砰”的一响,身下的岩石震得乱跳。声音在千孔百穴的地道内来回震荡,简直震耳欲聋。
巫镜从天旋地转中清醒过来,见文锦压在他身上,正捂着脑袋嘶嘶地倒抽冷气。他勉强道:“不要按你的步子算,懂吗?”
文锦艰难地点点头。两人靠在墙上喘了几口气,巫镜站起身,一拉文锦的手臂,文锦默契地重新爬上他的背,继续指挥巫镜往前跑。
这一次文锦大致算出了巫镜的步伐大小,及时提醒,除了偶尔磕碰到小石头而脚步蹒跚外,倒也没再摔倒。
地道深处的震动越来越频繁,忽听屁股后一声巨响,一块巨石砸下来,离他俩的屁股也就两三丈远,掀起的劲风吹得巫镜踉踉跄跄。文锦忽然叫道:“停!”
巫镜眼前一亮,原来已经跑到了峭壁上一处洞口。他先是一喜,随即惨叫道:“刹不住脚了!”
巫镜两手伸出,抓住洞穴边残留的门框,谁知咯咧一声,木头被扯了下来。眼看峭壁边缘离自己只有一尺的距离,猛地腰间一紧,原来文锦一把吊在门框顶上,两只脚将巫镜的腰夹得死死的,两人乱晃一阵,终于一起往后摔倒。
巫镜勉强推开文锦的腿,吐着舌头道:“你……你他妈要把我的腰子夹碎了!”
“地道塌了!”
“我瞧见了!”
身后洞穴内崩塌声越来越急迫,大股尘土向洞口冲来,吹得两人几乎站立不稳。文锦见左侧石壁上有一片突起,便拉着巫镜跳到上面。周围大大小小几十个洞口都在发疯地往外喷着尘土,许多巨石崩塌,向下落去,一路撞得砰然作响。
文锦凝目往下瞧,但漆黑的崖下什么也看不见。她看了良久,喃喃地道:“绞杀号……就在脚底罢?”
“谁说绞杀号下去了?刚刚它不是就在这附近?”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们就不知道躲?”文锦没好气地道:“你听,风在下面唿啸,正吹得绞杀号的帆呜呜叫呢!”
两人正在争执,头顶忽然传来巨大的嗡嗡声。两人一起住了嘴往天上看去,但天空中浓云密布,啥也看不清楚。那嗡嗡声越来越大,沉闷得让人心跳加速,莫名有种泰山当头压下的感觉。
从崖下刮上来一阵岚风,卷得漫天的尘土向上飞去,冲散了云雾,渐渐露出一个庞大得不可思议的身影。那身影在云中盘旋,坚定地向着下方的峭壁压来。
“那是什么?”文锦揪紧了巫镜的袖子,却被他反手捏住手腕,力气之大,痛得文锦眼泪差点出来。
“不……”巫镜梦呓着道:“竟然……它还在……竟然还在……”
文锦抽出自己的手,本想痛骂巫镜两句,但见他神不守舍的样子,不觉凛然,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
巫镜反手捂住文锦的嘴,低声道:“嘘……别出声,这是云中族的怪物,杀起人来可不手软……”
文锦眨了两下眼睛,迟疑片刻又眨了三下。巫镜点头道:“是,打不过,得逃……绞杀号可千万别被它发现了……咱们贴在石壁上不动,先看清楚它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