孥摇摇头。
“传说……仅仅是传说,因为到目前为止,我认识的人里没有一个相信它真实存在过。咳咳……传说,如果有某人,或某件事物,拥有过于执作的念头而从未实现,当被蜃吞噬时,蜃境就会发生变化。”
“什么变化?”
“我不知道,真的。我想最可能的,就是梦境将按照那份执念发展,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孥过了片刻才道:“她是有目的的,而且很固执。”
“我也发现了,就是还不清楚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们是破坏,还是助她达成,才能脱离此境地?”
“最好是达成,”勿慎重地道:“如果彻底破坏,让她断了此念,也许我们能从梦中醒来,但……她也许会死。”
“那只有不顾一切地完成此念了?”
“看来只有如此……她不动,咱们也不动,就看她……咦?”他突然一怔,眼皮连跳几下。
站在不远处的孥看他神色惊慌,问道:“怎么?”
“有件事物正在飞速接近她……”勿闭目探寻,不经意间出了一头的毛毛汗,道:“好强的念力……”
“是人?”
“不知道……太强了,简直……不可思议,怎会有如此……啊!”他突地浑身剧震,象被人当胸狠狠打了一拳,憋得脖子都变成了紫色。
霎那间,勿骤然深陷重重浓云之内,一丈之外就再也看不到任何事物。他伸手出去,无数黑色的云在指尖萦绕,翻滚。他慢慢站起身来,说道:“阁下真乃神人。”
“汝,知道汝之命运么?”勿的身后,浓云之内,一团比云雾更黑暗的影子说。
“我……”勿刚说出一个字,突然哽住。
“汝,偷窃天命之人。”那团影子说,“汝,真的以为,可以永远躲避命运的审视?汝,真的以为,可以永远居于人间与黄泉之间?”
“你……”勿的心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
“吾要取汝而魂魄,让汝坠入黄泉之底,永生永世陷于血池冰冻之中,举手之劳尔。”
“我要怎样你才肯杀我?”勿脱口而出,然而五彩光芒闪动,仿佛有千万个灵魂从他身旁呼啸而去,一瞬间天地又重新变得明亮。他向前扑倒,气息全然封闭,浑身剧震。
孥喝道:“将气息吐出来!”一掌拍在他后背命门,气息发出,顺着勿的经络游走。须臾,勿哇的吐出口血,终于把浊气喷了出来。
“怎么了?”
“没……”勿咬牙说道:“我……发现她了……快去……”
“趴在我背上来!”孥说着身子一蹲,咯咯声响,那么粗的树干竟被他压得可怕地向下弯曲。勿紧紧抱住了他,叫道:“沿着河谷走,西南方向!”
嗖!
树干猛地向上反弹,孥借力高高跃起,离地足有七、八十丈。他展开双臂,如御风飞行一般向前方的森林掠去。勿忍着强烈的阳光,顶着风喊道:“要小心,梦里出现的任何事物都是有目的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他在心中更加大声的喊道,如果可以给我死亡,你想要什么?要什么?!
哗啦——
驭叶放开合在一起的双手,手中捧着的水落下,溅起好些水花。几条本来在她脚边徘徊的小鱼纷纷闪避,钻入一旁的岩石缝里。她怔怔地看着溪流对岸那个仿佛凭空出现的人。
那人站在一块方方正正的岩石上——奇怪,驭叶也不记得刚才看见过这块岩石,它方正得好像刀劈斧砍出来的——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袍,把他全身上下罩得严严实实。却也衬得他的头像太阳一般闪闪发光。
实际上,他的脑袋的确在发光,不过是那雪白的头发强烈的反射着阳光。他胸前衣服隆起,看姿势应是双手抱在胸前,双腿并在一起,衣服绷紧,如此一来活像个上宽下窄的楔子。
他的脸上一丝儿血色也没有,又瘦,高耸的眉骨和鼻梁使他的眼窝深陷,双颊修长,看上去目光更加深邃,也更让人毛骨悚然。他紧紧抿着嘴唇,皱着眉头,目光从那漆黑的眸子里射出来,不停地四处扫射。偶尔停在溪流边唯一的活人驭叶身上,他的眉头就皱得更紧。
驭叶打心底里感到了他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他简直很认真的苦恼着,但不是那种有人欠他钱的苦恼——比那糟糕得多,仿佛天下人都欠他一屁股债,根本没办法把心中郁闷宣之于口,所以才生生给憋成这副德行了。
“汝乃……”他说,声如金石,毫无生气,“贰负之女,驭牙之妹,驭叶。”
驭叶被这句既非询问又不大象介绍的话弄得莫名其妙,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人等了片刻,打鼻子里哼出一声:“嗯?”
“阁下认错人了。”
“吾乃,宿命的安排者。”那人举起了一只手,即使如此,他的手也被黑色外袍包着,看不到一点儿肌肤。
“判定者。”他举起另一只手。举起两手,他从楔形变成了更加滑稽的三角形。阳光仿佛害怕接近他一般,他的袍子漆黑,地下连影子都没有。或许,他根本就是一道影子……
“执行者。”他两手向下一劈,“汝之命运,便从此来。汝至亲之姊,其命运亦从此来。”
驭叶呆了片刻,说:“你叫什么?”
“汝,何以敢问吾之名?汝,凡尘之人,何以敢问宿命的根本?”
驭叶站起身来,转身走上岸边的石头,飞快披上外衣,一把抓起岩石上的饰物,往车驾的方向走去。
“汝,不想听吾所以到此,为何么?”那人问。
“不想。”驭叶心中升起一股莫名之火,走得越发快了。
“汝……面对将死之宿命时,便是这样逃避的么?”
“我不是逃避宿命,”驭叶转过身,从上往下俯视那人,说道:“我只是并不认为,你,鬼鬼祟祟之人,无礼者,会跟宿命扯得上关系。我爹说,哪怕是神,也逃不出宿命二字。你胆敢自称宿命的安排和执行者,足见多么愚蠢。你不肯说出名字,咱们就没有谈话的可能。”
她和那人对视片刻,那人不知是被她高傲的目光慑住,还是被她的话震动,眉弓抽动几下,别过头去。
驭叶偷偷做个鬼脸,继续顺着崎岖的岩石往上爬。奇怪,刚才并未离开车驾多远,在谷底时还曾看见车上的旗帜,为何此刻却再也看不到,连一声马嘶声都没有?
忽听那人道:“吾名,触士不二。”
驭叶猛地转过身,不料动作太快失去平衡,她一跤摔倒在石堆中。尖利的石锋挂破了她的手臂,鲜血直流,她却浑然不觉,失声叫道:“是你?”
触士不二默然不语。
驭叶几步跳下岩石,哗啦哗啦地冲过溪流,冲到那人面前,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小,颤声道:“是……你!”
“原来你也知道。”触士不二点点头,声音了多了些感慨,总算有点人味儿了,“我一直以为,四年前只有你姐姐见过我。”
“我没有见过你。可、可在梦里,一千次,一万次的梦到过你。”驭叶咬着牙道,“当父亲砸开冰层,将我沉入湖里时,这个名字就刻在了我的心口,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触士不二坦然面对驭叶愤恨的目光,说:“的确,那个为你父亲带来神谕,要求以你们姐妹中一人献祭的,就是我。你……”
砰——
驭叶身边骤然爆出一片浑圆的水幕,那是她脚下的水被不知名的力量激发而向上涌起。水幕撞到触士不二身前两寸的地方,骤然压扁,象撞上一片坚硬的山石。它那种古怪的形状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就轰然爆裂开来,水滴向两侧激射,打得周围的岩石和水面啪啪作响。
驭叶和触士不二的身体同时剧震,触士不二后退两步,脸色一时变成紫色,但立即便恢复原状。驭叶则像被人当头狠命敲了一棒,向后踉踉跄跄连退四、五步,那股力量仍没法消退,一下摔倒在溪流中。她匍匐在水里,单薄的身体抖得骨架都要散开一般,牙关交错,咯咯咯的响个不停,撑了几次都没撑起来。
触士不二漠然看着她在溪流里拼命挣扎,冷冷地道:“不要以为你的‘瞳’对谁都有效。你的那些伎俩在我眼里,根本不值一提。若不是你还有未尽的宿命,此刻已经死了,懂么!”
过了半天,驭叶终于勉强停止了颤抖,精疲力竭地坐起身子。她的头发湿透了,披散在眼前,看不见她的脸,不过她弓着腰,两手无力地垂下,似乎意识到与触士不二相差太远,已经放弃进攻或是防御的打算了。她喘着气虚弱地问:“你……打算做什么?”
“吾来此,是要告诉汝一件事,”触士不二忽地压低了声音,但唯恐驭叶听不清楚,他跨前走了几步,他脚下那块方方正正的岩石跟着他移动到溪水之上,一直抵到驭叶面前。触士不二蹲下身,凑近了驭叶,道:“吾来告诉,汝如何证明自己的办法。”
驭叶呆呆地看着他。
“汝知道,汝怀里的镜子是真是假?”
“是……真的。”
“汝何来此念?”
“我知那是真的……”驭叶疲惫却倔傲地看着触士不二。
触士不二凛然道:“你们姐妹两,对此神器还真是不可思议的敏锐呢……可是,即使把这面铜镜交到你父亲手上,也无法更改这结局——你,或你的姐,其中一人必须献祭。”
“为什么!”驭叶突然奋力一挣坐起来,几乎撞到触士不二。触士不二脸上瞬间露出一种无法忍受的痛苦神色,用衣袖紧紧捂住鼻子。岩石退出一丈多远,他的脸色才稍微缓和。
驭叶根本没注意他的古怪神情,厉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当初你为何胆敢假传神谕,要父亲献祭我们姊妹?”
“小心,”触士不二郑重地道,“对于神谕,要心存敬畏。你对你的父亲这么轻视么?”
“呃?”
“贰负乃黄帝十二神将之首,已至半人半神之境,若非真正的神谕,他会甘心遵从么?”触士不二摇头叹息,“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很可惜,那的确是神谕,绝对不可拒绝、不可违背、不可逆转之神谕。”
“但……为何神谕是惩罚?为何要将灭族之祸加诸于我族,强迫父亲拿我、我们姐妹献祭?我族难道不是伏羲大神最忠实的部族之一么?”驭叶以手指天,怒道,“帝京以仁、义而治天下,我父以忠、勇、智、信而著称于世,岂有败德之举?岂有害民之行?大神若果真无端降此神谕,吾不服,天下不服!”
她胸口剧烈起伏,目光如电,死死盯着触士不二,一直盯得他的脖子生生缩了两寸,黑袍裹得更紧。巨石偷偷又往后退了半尺。
“果然……,”触士不二隔了半天才说,“贰负当年打算越过驭牙而将部族交于你,将北冥之主的封号给你,果然是有道理的。当今之世,胆敢面对神谕而理直气壮的,你……你……”
触士不二莫名地连哽两下,后面的话竟然没有说出来。
驭叶傲然道:“阁下错了!若真是神谕,我敢不敬畏?但阁下所传的神谕里,我看不到可敬畏之处,反而看见的是背叛、不忠、阴谋!我的父亲,定是受到了你的蛊惑,我怀疑他杀死化殿下也是基于此。”
“原来如此……我猜,你自愿带巫族使臣前去寻找贰负,不是复仇,而是要亲眼证实,对么?”
“哼,你知道就好。你自命神谕的使者,总有一天我会看破你的真面目!”
触士不二叹了口气,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慢慢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真可惜,虽然你有如此决心,但事实却是残酷的。贰负之所以会得到这个天罚,是因为……”他故意顿了片刻,直到驭叶那张高傲的脸终于掩饰不住焦急慌乱,才续道:“因为他,毁坏了神祗赐予世间的神器——伏羲镜!”
驭叶脸色顿时惨白,手本能地摸到腰间的布袋。触士不二道:“啊,便是它了。可惜那只是伏羲镜的一面。”
“一……面?”
“对,还有另一面,两面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伏羲镜。”这下轮到触士不二欺身上前,气势逼得驭叶连连后退,倒在乱石之中。他俯身向下,长袍遮蔽阳光,他的脸躲在阴影里,象一块万年不变的顽石。他的声音仿佛从远古奔腾而来的雷霆,巨大,淳厚,无可阻挡,充塞天地:“汝所持有的是界镜,另一面惑镜在汝至亲之妹,驭牙手中。汝若能将两面镜合二为一,让伏羲镜重生,并且交于汝父之手,则天罚自会终止,汝,汝父,汝族将得到万年繁盛的赐福,登临仙界!”
驭叶在这巨大的声浪里浑身战栗,艰难地道:“我……我该怎样才能……”
“汝必须做出选择。汝,必须了结这段宿命。杀死汝至亲之姊,夺得惑镜,以殊媾串之。记住,机会只有一次,若伏羲镜重生失败,不仅汝族,整个天下都将沉沦。此,非虚言也!”
他挺直了身体,重新恢复到驭叶第一眼看见他时的姿态——双足并拢,双手环保,活像一根倒立的楔子。他的黑袍无风自动,开始向四面散开,黑袍的边缘变得模糊起来……
驭叶一惊,叫道:“等……等等!殊媾是什么?我……我怎样才能得到它?”
“汝瞧,那不是来了么?”
嗖——
一阵尖利至极的声音突然响起,霎那间驭叶只觉那声音象直接钻入头里,忍不住拼命捂住耳朵。周围的一切都在高速旋转,岩石、灌木、溪流……统统扭曲变形,混杂一团,几乎无法辨认。驭叶头晕目眩,一交坐倒,不料却噗通一声坐进了齐腰深的水里。
她惊慌地站起身,发现自己仍赤裸的站在水里,哪里有什么尖利的声音?不过是风懒洋洋地吹过河谷罢了。面前乱石嶙峋,别说方方正正,稍微平一点的岩石都没有。她怔了片刻,忽听一声马鸣,回头见河谷上方,那面使者旗帜在风中飘扬,巫镜含糊的说着什么,只是隔得远了听不清楚。一切跟触士不二出现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她在水里呆立良久,晕眩的感觉逐渐消失,刚要上岸,忽地一震,全身寒毛顿时根根倒竖——只见一个人直挺挺地浮在水面,正顺着溪流漂漂荡荡地向自己冲来。
“在阆风岭南端至高点铸宫,或在北坡设立封禁,哪种更能抵御来自西面山脊的攻击?”
“这……小臣对阆风岭素来不熟……”
“你搪塞我,可否想个更好的借口?”巫隅也不看巫镜,冷冰冰地道,“要入冥窟,先得在阆风岭的绝壁之上收敛心神月余,不熟?”
“呃……”巫镜绞尽脑汁,硬着头皮道:“小臣以为北坡乃是迎风面……”
巫隅略一思索,点头道:“嗯,你说得对!应在南端建造宫殿,以克正面攻击,但同时在北坡峭壁上凿洞,埋设禁制,则可万无一失。我看……就按玉沉霄池之符文凿壁罢。这样,即使有仙、怪、精等侥幸躲过阆风岭上设置的观星殿,从城池后方翻越,也断不可能攀越这面峭壁。”
“是……”巫镜无可奈何地咽口唾沫,“大人所虑极是……”
该死!自己怎么都不能置身事外了么?监律司的人呢?妈的,怎么还不出来抓这疯子走?
他正焦头烂额地应付巫隅的无数提问,忽听“啊”的一声尖叫,正是驭叶。他惊得跳起身,眼前一花,巫隅已经如一道烟向下掠去,沿途砰砰砰地爆出数道蓝光,有几道已经越过溪流,封禁到对岸乱石之中。一些山石因此而崩塌,哗啦啦地滚落下来。
巫镜吐吐舌头,心道:“不愧是七人侍之一,这般速度,只怕老劫都做不到……老劫?老劫是谁?老劫……啊,脑袋好痛……为何想到他,总觉得很危险?看来这个老劫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要学巫隅那样跳,非摔死在乱石里不可,只有老老实实顺着石头慢慢往下爬。好容易爬到谷底,第一眼看见驭叶站在巫隅身后,似乎没有受伤,而是受了惊吓,手捂在脸前。哗啦啦的水声响个不停,巫隅蹲在水边,正把一个人从水里拖出来。那个人是……
巫镜瞪圆了眼睛——
那人双目紧闭,面色铁青,脑门上挂着水草,一袭银白色的长裙顺水飘荡,脚踝处那几串铃铛随着巫隅把她抱出水面而叮当作响——不是文锦是谁?
他本该惊异地喊出她的名字,然而在那一刻,巫镜突然失语了。某种奇异的感觉抓住了他,让他那双本该能看出文锦破绽的眼睛留意到了别的地方。
在巫隅左首,溪流下游,尽管符文已经消失,禁制展开,巫镜却知道他设下的是六段“虎首”,主水,展开将激起至少二十丈宽的水幕。
右首,文锦漂来的方向,是六段的“擎具”,这玩意儿一旦爆发,方圆十丈内连石头都要碎成齑粉。
溪流对岸的乱石堆上,同样是六段“擎具”,而且因为同时埋设下六段的“浮轴”,使“擎具”的范围阔宽了一倍以上,一直覆盖到河谷上方。
巫隅自己脚下则设下了接近八段的“锦黎”,将驭叶也包括在内——之所以说接近,是因为巫镜记忆之中,甚至还没见过四段的“锦黎”,是以根本不知道这究竟是几段的。只是凭那禁制发出淳厚的紫光,用他想象力的极限猜——不敢猜只有神子才能做到的最高九段,只能猜八段了。
这是巫族最四平八稳却最有效的防御禁制,传说伏羲大神在进攻天界之前,就曾经命三十六名族人同时展开七十二道“锦黎”之阵,封禁他登仙之路……他的身后,自己的面前是六段“折忽”,亦攻亦守的架势,大概是打算视自己当时的位置而定。
巫镜把这些禁制一一数来,脑子里不禁一阵晕眩。他,昆仑山少有的旷世奇才……好吧,也许算不上什么,但好歹也曾见过同族高手设立符文阵,别管用多长时间,能一次设下三道四段符文的,已经是凤毛麟角,可以入职八隅司了。这家伙一口气布下整整五道六段禁制,中间还加上一个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八段,简直如同儿戏……
可是——巫镜鼻尖一阵酸麻,忍不住用手使劲抓挠——为何有种感觉,他这看似强悍得匪夷所思的符文阵中,存在一个极大的漏洞?
是什么?他不知道。他看来看去,只勉强看出“折忽”上的两个符文相互交错之处,那应是攻守转寰的地方。漏洞?在哪里?
巫镜的目光终于重新移到了文锦身上,正好看见她在巫隅怀里睁开了眼。他还是无法开口说话,往下看,只见文锦的姿势有些奇怪——她被巫隅整个抱着,右腿却不经意地弯曲,象是用力撑着身体……
巫镜失声道:“文锦!”
文锦和巫隅同时转头看向他,一个是奇怪的询问,另一个则略显惊慌……巫镜的心狂跳起来,叫道:“别……”
文锦抢在他之前大喊:“救我,巫隅!”
“嗯?”巫隅本能地嗯了一声,突然之间,他的身体发出夺目的亮光,一下站起了身。巫镜向他狂奔而去,然而为时已晚,文锦藏在手中的锦袋口牢牢对准巫隅,他挣脱不了了!
巫隅身旁同时展开了数道禁制,却被他一早设下的“锦黎”纷纷吞噬。砰!砰!河谷沸腾起来了!方圆二、三十丈内全部陷入被激发的“擎具”中,珊瑚状的电光疯狂闪烁,巨大的力道压得岩石纷纷破裂,继而化为碎屑,顺着拔地而起的狂风飞入空中。
巫镜赶在第一波冲击到来前猛扑在地上,一掌拍在“折忽”的纹路之上,耳边顿时听见尖锐的啸声,“折忽”同时向四个方向展开,与“擎具”正面相撞的部分被挤压得差一点就破裂。见鬼!这是以巫镜那勉强算得上一段的能力将“折忽”以防御展开,哪里真能抵挡货真价实的六段“擎具”?他拼了老命死死顶住,但不可思议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身体被压得气也喘不过来,心道老镜休矣!
禁制泯灭产生的冲击力四面乱射,驭叶本处在“锦黎”中央,但她被这一幕吓得倒退两步,一只脚探出了“锦黎”的范围,立时尖叫一声,被狂风拉扯出去,向上翻滚着飞去。巫隅那几乎透明的身影从容的放弃了最后一次发出禁制的机会。他向上伸出手,想要抓住驭叶,驭叶在空中转过身,也拼命向他伸出手臂。两人的手只差那么一点就要……
嗖!
巫隅消失了!
所有的禁制同时散尽了!
巫镜正四肢着地的往上顶,蓦地加诸在背上的力道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他一下蹦起老高,在空中翻了两个滚,摔入石堆,摔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他躺了好久,终于从天旋地转中稍微清醒过来,自觉没有骨折,才缓慢撑起身体环视四周。
就这么短短眨眼间的功夫,方圆几十丈内的河谷象被那天晚上的擎天巨柱狠狠砸了几下,又被人每一寸地都犁过一遍似的,石头化作齑粉,河岸塌陷。谷底被“擎具”和“锦黎”两大禁制相撞时产生的不可思议的力量压平了,溪流扩大到五丈来宽,横着漫过谷底,到处一片泥泞。驭叶摔在泥泞中,昏厥过去。
当看到那团白色的茧时,巫镜一哆嗦。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茧子抖了一抖,散成无数根白丝披散下来,徐徐索索地收回到文锦的手中。
看样子尽管设法进入到了巫隅的防御中心,而且巫隅最后放出的禁制被“锦离”吞噬,但仍然让文锦受伤不轻,匍匐在地,额头上流下的血把眼睛都迷了。她到此刻还喘得厉害,丰满的胸部上下起伏,煞是骇人。裙子上的鸟儿哆哆嗦嗦聚在一起,有几次她胸口挺得太高了,鸟儿们纷纷滑落下来。
等到呼吸终于平复一点了,文锦伸手抹去覆在眼前的血,眯起一只眼,正对上巫镜的目光。文锦呸地吐出口血丝,随即冲巫镜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你……你他妈的……拼出小命要做什么?”
文锦将手中的锦袋扬了扬:“这个……嘿嘿,我……我跟了你们两天,好容易才找到这个机会,呼……我也见过许多巫族使臣,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厉害,若非中计,十个我也别想近他的身呢……难怪胆敢孤身一人到逐鹿挑衅!”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巫镜浑身一激灵,回过神来了——这不要命的家伙装进去的可是巫族的七人侍之一!
“这正是我想问的呢——你们要做什么?”文锦坐起身,长裙立即无风自动,裙角从岩石堆里钻出,依着文锦的坐姿徐徐展开;腰间和长袖上的飘带也蠕动起来,该缠绕的缠绕,该伸直的伸直;鸟儿们纷纷散开,在裙面各处飞舞,却并不发出叽叽喳喳的闹声——务必体面得当。裙子上有两处划破的地方,丝线们偷偷相互交错、排列,尔后死命拉紧,抢在文锦发现之前自己补好。
“我们奉命出使北漠,与你何干?”巫镜色厉内荏地道:“对使臣大人无礼,乃是死罪!还不快将大人放出来,自己绑了,祈求大人饶命?”
文锦跟他马着脸对望片刻,忽地莞尔一笑:“你凶起来总不太像回事,看来坏虽然坏,却还是个小坏蛋。你跟我急什么呢?要急也是他急呀。”说着晃晃手中的锦袋。
巫镜哭笑不得,见文锦笑嘻嘻地将锦袋抛来抛去的玩,心中一动,起身向她走去,一面哭丧着脸道:“我也不是想凶你,我们不是朋友么?只是你在我面前抓了使臣,我回去怎么说?风急雨大,一个雷劈死了大人?说不过去嘛……说不过去,我也是死路一条啊……”
只有两步之遥了,巫镜手心里全是汗,见文锦瞧也不瞧自己,只是玩弄锦袋,他憋住一口气,突然奋身扑上,一把抓住了锦袋。
这一下太过容易,文锦几乎毫无反应,只是系袋口的绳索还握在她手里。巫镜正要使蛮力拉扯,文锦笑道:“你要么?给你便是,值什么?”说着手掌一翻,覆上巫镜的手,袖子顺着她白皙的手背滑下,将巫镜的手也罩了进去。
巫镜被她温暖的小手握着,心中一动。忽见数只鸟飞到文锦的袖口处,同时往下一啄,巫镜手背顿时一阵剧痛,“哇啊”一声,拼死丢了锦袋拔出手。不知文锦用了什么狠辣的招数,就这么瞬间功夫,他的手背整个都肿起来,疼痛立即变作麻木,渐渐的手臂都举不起来了。
巫镜又惊又怒,几步退开,叫道:“你……你……”
文锦咯咯咯地笑道:“你呀,一点儿痛就那么大声叫,也不怕人家笑话。放心罢,鸟儿啄两下,又不会真的死人。”
巫镜暗骂自己愚蠢,被这女人暗算几次了,还不汲取教训。他强忍手臂上的酸麻,道:“好吧,我、我认输了……不过你抓的可是我族使臣,罪可不小,昆仑山震怒之下全力追查,你怎么也不可能躲得了的,你可想清楚了!”
文锦提起锦袋凑在眼前,道:“你别担心,我绝不会伤他,甚至还能帮他快些赶路呢。”
“那……那你如此捉弄于他,又是为何?”
文锦把锦袋挂在脖子上,塞入怀中,面无愧色地道:“我行事素来磊落,不妨告诉你,我的目的,跟你们是一样的。”
“呃?你也要去杀……不不!去见贰负?”
文锦眉毛一挑:“惊异么?”
“你……你是黄帝的使者?”
文锦道:“不,我便是我。如果硬要说代表谁的话,我乃汨罗柒渡离大水隐的使者。”
奇怪,这个名字巫镜一点印象都没有,妖族五老会向来同进同退,从未听说有其中单独一位派什么使者的……他偷偷打量,文锦露出来的胳膊和小腿、双脚上都没有“源”纹,她释放白丝等物时,也从未见到有“源”纹发出的光芒,怎么看也不像妖族人……
“嗯……咳咳……”巫镜想到巫隅已被囚禁,这里就只有自己代表昆仑山了,尽量沉稳地道,“那么,汨罗的立场是什么?”
“我们毕竟身处事外,所以对世人来说,真正重要的是你们昆仑山和帝京的立场。不过对我来说,好奇的却是这位使臣大人的立场。”
“你这是什么意思?使臣大人与我族的立场自然是一致的。”
文锦冷笑道:“是么?可为何我得到的消息,那位昆仑山派出的真正的使臣,前天才刚刚抵达逐鹿?”她把“真正”两个字咬得死死的,说得巫镜背脊一阵冰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巫镜正色道:“我只是一名御者,有些事本也不是我能了解的。”
文锦噗哧一笑:“你呀,什么时候都不忘先把自己撇干净。可是撇得干净么?昆仑使臣抵达逐鹿,帝京立即下令召回所有神将,但仍然封锁着前往昆仑之路。有消息说,昆仑山已经提出条件,要求三族统驭之权,不出意外的话,帝京也定会答应……试问你们此去,难道是要提前向贰负贺喜么?”
那么说,巫隅所言非虚,他真的公然反抗长老会的决定咯?巫镜腿肚子哆嗦,道:“姑娘说的事,我不敢听,不敢信,更不敢妄论!我只是车前小卒,天下大事,哪里轮得到我多嘴?但凭使臣大人吩咐而已。不过姑娘将使臣大人收入袋中,这……这我可不能不管!”
“那自然要你管!”文锦走到巫镜身前,拍着他肩膀道:“以后这一路,还要多包涵呢。”
“呃?”
“你不是有车么?同去同去!等见到贰负,我自然会把使臣大人放出来,相信到那时,昆仑山和逐鹿的使者也应赶到了,大家有什么话当面说。如此一来,你也可免去侍奉不周、弃主潜逃之罪,岂不是好?哈哈,哈哈!”
“这……可是……可我……”
“听着,”文锦一把捏住巫镜的鼻子,双目一瞬不瞬地盯死了他,低声道:“我可是在救你的命。我不知道巫隅究竟怎么想,不过他违逆昆仑山的旨意已经很清楚了。你若跟着我,就有机会在巫隅出来之前,亲自向贰负或昆仑山的使者澄清,否则……哼哼!”手指头狠狠一拧。
“啊……”
巫镜捂着鼻子,脸涨得通红,在文锦的咄咄逼视下连退几步。
完了!他头上冷汗直冒,知道自己已经彻底陷入这女人的圈套之中了!
她猜得没错,巫隅尽管在为昆仑山万年大计考虑,但他的确有不臣之心……只有先于他面见昆仑的使者,撇得干干净净,自己这条小命才有保障……
“还想什么,跟着我走,不会错的!对了,那女子是巫隅的侍女么?”
“嗯?啊,是。”
“瞧她还在喘气儿,给她留两天的食物,咱们这就上路。”
“这……”
这可不行!巫镜这两天冷眼旁观,巫隅可并没有把她当寻常侍女看。自己就算撇干净了,巫隅暴怒之下,不敢拿长老会怎样,也会对自己下手,若有她替自己美言两句,也许就过去了。再说,文锦来历不明,又太过强悍,单凭自己拿她不住,多一个自己人总是好……当即叫道:“等等,不能丢下她!”
“为什么?”
巫镜想起巫隅曾说让驭叶带路的事,忙道:“你瞧,她不是我族的人,可是为何使臣大人偏偏要带上她?”
“为何?”
“因为她找得到贰负!我听说贰负隐居在北冥海边上,北冥海宽几万里,那么大的冰原,没她带路我们上哪儿找去?”
文锦冷冷地道:“我也知道。”
“啊?这……”
文锦叹了口气,转身往河谷上方爬去,一面道:“带上她罢!这地方几百里无人烟,别给野兽叼了去。等到下一个村落时再留下她不迟。”
“首先爆发的应该是这里。”
孥蹲在溪流间看了片刻,眉头越皱越紧。勿站在不远的乱石堆里,问道:“是什么爆发的?”
“不太清楚,可能是某种符文。我估计力量穿透到了泥下三尺,或许还要深。”
“有人死了?”
“看不出来。”
“强么?”
“强。”孥环视四周,在乱石间跳来跳去的看了半天,不时趴在地上象狗似的嗅来嗅去。“这里有血,”有一次他说,还抓了把泥土在嘴里嚼了嚼,“但是很淡……也许只是被震得吐了点血丝……是个女人。”
“为何是女人?”勿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不觉好笑。看来他当年在黑暗洞穴里倒是个捕猎的好手。
“这附近有香味儿,”孥鼻子抽了抽:“两个女人……不过没有驭牙。”
他转了几圈,再没发现新的线索,重回到爆发点,用根粗树枝往下捅。溪水很浅,其下明明是泥泞,勿见他居然捅得很用力,不觉凛然——有股匪夷所思的力量将河床底下压实,所以才如此坚硬。他抬头看了看天。
天上的云一线一线,从东拉到西,显示出高空有极强的风。东边天空已经陷入了深邃的青紫色夜幕里,一些星辰开始在云后闪烁,西边的云却仍在燃烧。这样的天气,青冥号星搓通常会侧向迎风,抛射出十几具定风锚,展开风翼。
船身永远在轻微的晃动,偶尔还会剧烈震两下,那时走道里便会传来警戒铜锣的声音,传令兵跑来跑去,梁柱和无处不在的连接铜条吱吱咯咯的响……他长吁一口气。
入梦已经十几天,事情的发展已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青冥号状况如何?如果蜃浆真的泄露出去,船上的人一旦入梦,星搓非坠毁不可。虽然目前他还活着,难保下一刻不会突然死去。他想到这里,身体就不由得一阵冰冷,随即自失的一笑。
怎么了?自己不是曾经那么渴望死亡么?当毫无感觉地“活”了几百年后,怎会突然重新留恋其生命来了?嘿……
“很强。”孥突然说。
勿回过神,问道:“你能看出是哪种符文么?”
“不行!”孥丢了树枝,站起身来叹道:“太强了!仿佛还没有彻底爆发就突然中断,否则这片河谷还要坍塌得更严重。但肯定不是针对驭牙的,不然她根本没有机会逃走。”
勿点点头:“她一定被深深震撼了,慌不择路就向西跑去。我猜她不会死心,晚上还会回来继续跟踪。”
“我们呢?”
勿闭上眼睛,片刻后喃喃地道:“奇怪……”
“怎么?”
“她消失了……她隐藏了自己的气息。她要做什么?”
他猛地回身,被孥突然散发出的杀气震得衣衫无风自舞。孥的两个眉毛都立了起来:“很显然,她打算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