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各家各户挂出了红灯笼,发出朦朦胧胧一团红光,在平静的磁河水面上反射出一个美轮美奂的光晕来。
公蛎轻飘飘地走在路上,如同踩在棉花上。第一次发现洛阳的夜色如此之美,三三两两的行人个个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连如刀割一般的冷风吹在脸上也带着一丝甜味。
转过街角,前面便是敦厚坊了。一只手忽然按在了公蛎的肩头:“嗨,我们又见面了!”
公蛎晕乎乎回头一看,却是一个风流倜傥的青胡茬中年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檀香味道。
有些面熟,公蛎却想不起是谁,忙笑道:“您是?”
青胡茬哈哈一笑,同公蛎并肩而行,道:“你不记得我了?敝姓胡,单名一个烁字。”
公蛎想起来了,一趔身躲开他按在自己肩头的手,干笑道:“哦,原来是胡大公子,幸会幸会。”
胡烁同他并肩而行,道:“今晚心情不错,要不要去喝一杯?暗香馆新近了一批六十年的女儿红,口感很是不错。兄弟我请客。”
听到暗香馆三个字,公蛎心动了一下,但一看他大有深意的眼神,顿时想起他那特殊的癖好,警惕道:“在下还有事,多谢胡大公子抬爱。”
胡烁伸手揽住了他的肩,斜眼看着他,神秘兮兮道:“暗香馆里新来的姑娘,貌若天仙,你不想一饱眼福?”
公蛎不习惯同一个男人如此亲密,再说心烦意乱的,只想静一静,正色道:“多谢公子,在下真的有事。”身子一摆跳开了去。
这胡烁却如影随形,附耳道:“我瞧龙兄印堂发亮,双颊带粉,这是走了桃花运了?”
公蛎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大步逃开。胡烁在后面哈哈大笑:“小心桃花运变成桃花劫啊。”
回到忘尘阁,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胖头和汪三财正在核对今天的账目。
公蛎心思烦乱,也说不上是兴奋还是燥热,回房间觉得孤单,想要说话又不知说些什么,便无聊地在门口晃悠。
胖头道:“老大你鼻子怎么了?”
公蛎心虚,道:“什么怎么了?”
胖头道:“你回来这一盏茶工夫,已经摸了十五次……十六次鼻子了!鼻头红彤彤的,上火了?——又摸!十七次!”
公蛎这才意识到,忙放下手臂,含糊道:“没事,可能有些……不舒服。”公蛎的鼻子自从碰到玲珑的嘴唇,一直在发痒发热,但又不是感冒那种难受,而是带着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有几分心慌,几分甜蜜,却难以具体形容。
胖头走过来凑近了看,担心道:“我记得你最耐不得冷,只要气温稍降些,就说不想动弹,今天这是怎么了?”伸手去试探他的额头。
公蛎一把将他的胖手打开,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上月初我躺在门前晒太阳,过去一群美人儿,你连着说了几声好美。那些美人儿,是哪家的姑娘小姐?”
汪三财忍不住哼了一声。胖头听得莫名其妙,道:“天天都有美人儿经过,你说的是哪次?”
公蛎比划了一下,丧气道:“算了,你这个猪头。”
其实公蛎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散发丁香花香气的女孩儿。虽然他只见了她一次,连一句话也没说上,但心里却认定了她一定乖巧懂事、善解人意——就像玲珑一样。
公蛎觉得心里如同一团乱麻,一会儿想着丁香花女孩儿,一会儿又后悔今日一时胆怯,没有跟着到玲珑家里坐坐,如此这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绕着中堂兜起了圈子。
汪三财从账簿上面抬起头来:“龙掌柜是要出去?不出去的话就回屋躺着吧。你这样转来转去,晃得我头晕。”
公蛎烦躁道:“躺什么躺,晚饭还没吃呢!”
胖头惊讶道:“你还没吃?我们已经吃过啦。”往常公蛎只要手头有钱,决计不肯在家里吃的。
汪三财道:“灶房笼屉上还有半个馒头,您就配上咸菜凑合一顿算了。”
公蛎一听便没了食欲,借机一甩袖子走了出去,远远听到汪三财在身后同胖头说道:“放心,不用追。龙掌柜这样子,定是惦记着哪家姑娘呢。”
公蛎暗骂了一句老狐狸。
走了出来,公蛎反而安心了。如今才刚刚亥时,当铺日杂店虽已打了烊,但食馆酒肆、青楼茶苑却正生意火爆。公蛎鼻尖的酥麻仍未消退,本想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却没什么胃口,在街上游荡了片刻,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柳枝巷。
天上有云,遮住了月亮,但今儿十六,光线还算不错。公蛎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忐忑,心里盘算着要找玲珑说什么才好:欲要装作刚好经过这里,又想着这里偏僻,看着不像;要说是专程来看望她,可明明一个多时辰之前才分开,且天色已晚,只怕会以为自己心怀不轨。
公蛎躲在玲珑家对面的大树后,正犹豫着,却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溜着墙根过来,先是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无人,便扒着门缝往玲珑家里偷看。
公蛎一眼便认出来是小乞丐小武。他对小武不大待见,这小东西年龄小主意却正,心眼又多,下手又狠,正想上去吓唬吓唬她,却见他如兔子一样跳起,瞬间逃得不见了踪影。接着门吱呀一声轻响,玲珑竟然慢慢地走出来了,站在树下左右张望,似在等人。
公蛎激动万分,忘了小武,在黑暗中正了正衣冠,正准备上前,却见一个穿着黑色大氅的男子,从对面方向的巷子口快步走来。看到玲珑,张开大氅,一把将她裹在怀中,两人一起进了院子。
公蛎的心如同被针扎了一下,尖利地痛。而更让公蛎失魂落魄的,是那个黑衣人的背影:脚步稳健,步履从容,像极了柳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