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头去买秤,公蛎本觉得自己身为掌柜受一个小丫头指使有点不合身份,但在家里又无聊,便一起出了门。
街坊们见到公蛎,纷纷打招呼。裁缝铺的杨珠儿,细细地打量了公蛎的脸,说道:“龙哥哥好!脸色苍白了些,我中午做些红豆粥,你过来喝。”开茶馆的李婆婆本正气急败坏地骂街口那个打烂了她茶盅的小男孩王宝,看到公蛎便大声戏谑道:“哟,龙掌柜出月子了?”难怪小妖会开同样的玩笑,都是这个尖酸刻薄的李婆婆乱嚼舌头根儿。
不过李婆婆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公蛎顿时心情大好:“多日不见,龙掌柜长得是越来越周正了!”
未等公蛎搭话,李婆婆对着从流云飞渡走出来的一群年轻女子招起了手:“姑娘们来歇歇脚吧,婆婆这里有上好的云绿茶,要不要尝尝?”
女孩子们只扭头看了看,继续嘻嘻哈哈笑闹着走开,留下满街的香味。李婆婆不满地敲了敲茶壶,鄙夷道:“瞧瞧如今的小丫头,成什么样儿!”说着朝对面正在做活计的杨珠儿瞪了一眼。
王宝不知从哪里猛地冲出来,抓了一把胡豆,一边跑一边往嘴巴里塞。李婆婆拎着茶壶追赶不上,便扯着嗓子叫他爹王二狗“出来管管”。
脂粉香、茶香、饭菜香,以及店铺中古旧家具的气味,连同街上的说笑声、喧闹声,混杂着形成一股浓郁的市井味道,看似杂乱,却井井有条,让人不由自主从心底氤氲出一种暖洋洋来。
公蛎一路嗅着美人儿留下的馨香,装作随意道:“我记得半月前,门口有一群女人走过,你说很美。那些女人哪来的,长什么样儿?”
胖头早不记得了,傻呵呵道:“隔壁流云飞渡的胭脂水粉大减价,天天都有美人儿来买呢。你说的是哪一拨?”
公蛎心里揪了一下,道:“你好好想想,就是那次……”
正说着,忽然有人从后面疾步跑来,在公蛎的腰间一撞;一低头,腰间的螭吻珮已经不见。
公蛎虽然平时懒散,但对付一两个小毛贼自然不在话下,几步窜上,一把抓住了前面装作若无其事的小乞丐,闪电一般从小乞丐怀里扯出自己的玉佩,冷笑道:“爷我在道上混的时候,你小子还吃屎呢。”
小乞丐不过八九岁,大眼骨碌,十分机灵,大大方方看着公蛎,躬身道:“老叔有何贵干?”
胖头却没反应过来,还小心地扶住小乞丐:“慢点跑!”
公蛎手上用力,冷笑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偷人东西!”
不料这小乞丐极为狡诈,闭口不提偷窃公蛎玉佩之事,只是拼命扭动挣扎,大声哭叫:“我问你讨东西你不给就算了,也不能诬赖我。”一边说还一边求救:“恶霸欺负小要饭的了!救命!”
街上行人众多,纷纷侧目,在旁人看来,确实是公蛎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娃娃。连胖头都劝他:“老大你这是做什么,他一个小娃娃家能撞得多疼?……”
这原是街头小骗子被抓后的常用伎俩,公蛎本来懒得同他计较,偏偏这小乞丐作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演得极真,还故意借着挣扎将鼻涕眼泪糊在公蛎的新衣服上,顿时激起了公蛎的邪恶之心。
只见公蛎将胖头拨到一边,挥手给了小乞丐一巴掌,力道不大不小,刚好拉脱他的下巴,让他说不出话,然后眉头紧皱,大声呵斥道:“你这孩子,你娘快死了,你知不知道?救命钱你都敢偷?小小年纪不学好,满嘴里没一句实话!”说着自己挤出几滴泪来,呵斥他不听话,让爹娘操心。
小乞丐气得手脚乱舞。公蛎根本不让他有反驳之机,痛心疾首对围观者道:“我是他家叔叔,住在城东,奉他爹娘之命来找他多日了。他娘病重,他爹把家里的老耕牛都给卖了,没想到他不学好,竟然偷了救命钱出来玩。”
众人纷纷指责小乞丐。公蛎红着眼圈,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嘴里道:“我这就送你回去,看你爹不打断你的腿!”提起小乞丐的腰带就走。
街上自然也无人阻挡。胖头一脸惊喜地跟在后面,不住道:“老大你原来还有这么个侄子,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公蛎嗤之以鼻:“蠢货!”提着小乞丐径直走到街角无人处,一把将他丢在了地上,端起下巴一拉一提,将错位的下巴恢复原位。
小乞丐老实了许多,胆怯地看着他,再也不敢胡言乱语。公蛎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恨恨道:“小小年纪比你老子还坏!”
胖头又开始犯傻,连声追问:“你认识他老子?”
公蛎不耐烦道:“老子就是我!”胖头挠头道:“你不是没成亲吗?什么时候有这么大儿子?这不是你侄儿吗?都被你绕晕了!”
公蛎懒得理他,转向小乞丐喝道:“说,你还偷了什么?”
小乞丐可怜兮兮求饶:“老叔我错了,我今天是第一次偷东西,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你放我一马。”
胖头心软,劝道:“要不就算了,也没丢什么东西。”
公蛎见小乞丐胸前鼓鼓囊囊,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凝神观看,小乞丐狡黠的很,猛然起身,转身逃窜。
公蛎出手更快,一把朝他胸前抓去。小乞丐身形瘦小,头一低钻过公蛎臂弯下。公蛎只抓住他衣襟里垂下的一条带结,扯出个半旧的红缎荷包来。
小乞丐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敢回来要。
公蛎任由小乞丐逃走,捏着荷包大喜道:“发财了!”
这个荷包做工十分精致,掂在手中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却没有银钱,只有一块环半形的玉珏。玉质老厚,带着暗红的沁色,上面雕刻着一个无角的龙头,张着大嘴巴,看样子,似乎口里还衔着什么东西,只是缺失了;周围布满了奇怪的花纹,两端还有卡槽,好像只是半边。
公蛎翻来覆去看了又看,也瞧不出这块玉珏到底价值几何。胖头接过来,学着汪三财的样子,舔了一下,道:“苦的!”又装模作样嗅了嗅,道:“有些腥味。”
一般有腥苦味的,多是些劣质杂玉,不值几个钱,不过聊胜于无,碰上不识货的骗几个钱还是可能的。公蛎一把夺过,重新放回荷包:“别让你唾沫给污了。”
经这么个小插曲,白得一块玉珏,公蛎心情不错,意气风发地闲逛去了。
回到忘尘阁,生意正好,胖头忙上去帮忙,招呼客人、填写当票,公蛎一看,当物全是些寻常的衣服首饰,客人不是腰身粗壮的农妇,便是佝偻粗鄙的男人,顿时没了兴趣,找了个借口回房睡觉去了。
及至傍晚,公蛎才起了床。胖头已经做好了饭端上来,却只有一盆清炒萝卜和几个冷烧饼。公蛎馋虫拱动,极力暗示胖头再去买一只烧鸡来,一连递了好几个眼色,胖头皆咬唇不动。
公蛎忍不住捅了他一拳,低声道:“今日生意多好,还不该去买只烧鸡庆贺一下?”
胖头嗫嚅道:“钱……花完了。”
公蛎上去摸他的口袋道:“你的钱呢?”胖头在北市购进了些小玩意儿在铺头里卖,前一阵子毕岸坐阵时生意还是很不错的。
胖头将整个口袋翻了过来,小声道:“都给你买了烧鸡了。加上今日花费的,只剩下这三文。”
汪三财早看到两人嘀嘀咕咕,忍不住道:“过日子要细水长流,所谓开源节流,生意再好也得勤俭节约。毕掌柜将店交给我,我总要给他个交待,哪能赚一点小钱,当天就挥霍完?”
胖头不敢犟嘴,唯有点头赔笑。公蛎懒得理汪三财,不耐烦地推搡胖头道:“瞧你做的这猪食,贱嗖嗖的,能吃吗?去,给我买只烧鸡来!”
汪三财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子上,压住气道:“食物无贵贱之分。若龙掌柜嫌弃做得不好,下次亲自下厨,也让我们尝尝您高贵的手艺。”
胖头夹在中间手足无措,忙两头劝:“财叔,是我手艺太差——老大,我真没钱了啊!”公蛎一饿便容易发火,再说他本来只是抱怨两句,已经坐在桌子旁拿起了筷子,听到汪三财挤兑他不下厨,板起了脸喝道:“到底我是掌柜还是你是掌柜?”
汪三财也怒了,山羊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的:“你还知道自己是掌柜?除了吃和睡,你还做过什么?要不是毕掌柜好说话收留你,谁知道你还在哪里胡混呢!”
公蛎被人揭了老底,恼羞成怒,跳起来叫道:“当初还不是你们求着我做这个掌柜,老子还不乐意呢!这么个鬼地方,你当老子愿意待?”怒气冲冲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