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得好,老鼠鲁伯特!”
毛窝里的动物叫道。
——《邦尼先生历险记》
人群挤进了老鼠屋的议会厅。大部分人只能待在外面,越过别人的脑袋张望里面的情形。
市议员们挤在长条桌的一头,十几只高级别的老鼠趴在另一头。
桌子中间是莫里斯。他从地上一跃而起,突然出现在那儿。
钟表匠霍普威克怒气冲冲地瞪着其他议员。“我们在跟老鼠谈判!”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压过眼前的喧闹声,厉声说道,“要是传出去的话,我们会成为笑柄的!‘跟老鼠谈判的城市’。你们难道真想不到后果吗?”
“老鼠不是谈话的对象,”鞋匠劳夫曼用手指捅着市长说,“明事理的市长应该去找捕鼠人。”
“据我的女儿说,他们已经被锁在了地窖里。”市长怒视着那根手指说。
“被你会说话的老鼠们锁在了里面?”劳夫曼问。
“被我的女儿锁在了里面。”市长冷静地说,“把你的手指拿开,劳夫曼先生。我女儿已经带着警员下去了,她的指控很严重,劳夫曼先生。她说他们的小屋底下藏有大量的食品。她说是他们偷的,好卖给河上的贩子。那个领头的捕鼠人是你的妹夫,不是吗,劳夫曼先生?我记得是你急着给他那个职务的,不是吗?”
外面一阵骚动。中士多佩庞克特咧嘴笑着挤了进来,把一根大香肠放在了桌子上。
“一根香肠算不上偷。”劳夫曼说。
人群骚动得更厉害了。人们分向两边,露出严格地讲是在龟速移动的下士克诺夫。不过直到从他身上卸下了三包谷子、八串香肠、一桶腌甜菜根和十五棵白菜以后,人们才看清楚原来是他。
中士多佩庞克特在低低的咒骂声和白菜滚落的声音中利索地敬了一个礼。“请批准我们带六个人去帮我们把剩下的搬上来,先生!”他快活地笑着说。
“捕鼠人呢?”市长问。
“他们的麻烦……大着呢,先生。”中士说,“我问他们是不是想出来,但是他们说想在里面再待一会儿。反正都一样,但他们想喝水,想换裤子。”
“他们就说了这些?”
中士多佩庞克特掏出笔记本。“不,先生,他们说得挺多的,事实上他们在哭喊。他们说为了换裤子,他们会坦白一切。还有,先生,还有这个。”
中士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搬了一个沉重的箱子。他把箱子“砰”的一声放在光滑的桌面上:“根据一只老鼠提供的消息,我们检查了一块地板底下。里面肯定有二百多镑。不义之财,先生。”
“从一只老鼠那儿得到的消息?”
中士把沙丁鱼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沙丁鱼正在吃饼干,但他礼貌地抬了抬帽子。
“那是不是有一点儿……不卫生?”市长问。
“不,长官,他洗了手。”沙丁鱼说。
“我在跟中士说话!”
“不,先生。他是一个可爱的小家伙,先生,非常干净。他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养的一只仓鼠,先生。”
“好吧,谢谢,中士,做得好,请去……”
“那只仓鼠名叫霍勒斯。”中士好心地补充说。
“谢谢,中士,现在……”
“又看见小腮帮子鼓鼓地塞着吃的,感觉真好,先生。”
“谢谢,中士!”
中士离开了。市长转身瞪着劳夫曼先生,那个人总算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我几乎不认识那个家伙,”他说,“他只是娶了我妹妹而已!我几乎很少见他。”
“我很理解,”市长说,“我没打算让中士去搜查你的贮藏室。”他又微微笑了笑,然后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好,我们谈到哪儿了?”
“我正要给你们讲一个故事。”莫里斯说。
市议员们都瞪着他。
“你叫……”市长问,他现在的情绪相当好。
“莫里斯。”莫里斯说,“我是一个很时髦的自由谈判家。看得出来,让你们跟老鼠谈话很为难。不过人喜欢跟猫说话,对不对?”
“像迪克·利文斯通那样?”霍普威克问。
“对,是啊,就像他——”莫里斯说。
“《穿靴子的猫》?”下士克诺夫说。
“对,没错,就像书里那样。”莫里斯皱起眉头说,“不管怎么说……猫能跟老鼠谈,对不对?那么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但是首先,我要告诉你们,我的客户——老鼠们——会离开这座城市,如果你们想让他们离开的话,而且永远不再回来。”
人瞪着他,老鼠也瞪着他。
“是吗?”黑皮问。
“是吗?”市长问。
“是的。”莫里斯说,“现在,我给你们讲一个幸运小城的故事。我还不知道那座小城的名字。先让我们假设我的客户离开了这里,向下游去了,好吗?我肯定这条河边还有很多小城。有一座小城说,好啊,我们可以和老鼠达成交易,那么它就成为了一座幸运的小城,因为那样一切就有了规矩,明白了吗?”
“不,不是太明白。”市长说。
“嗯,在那座幸运的小城,假设,一位女士做了,或许是,一盘蛋糕,那么,她所要做的就是对着最近的老鼠洞喊上一声:‘早晨好,老鼠,给你们一块蛋糕。如果你们不碰其他蛋糕的话,我将会非常感激。’老鼠们就会说:‘好啊,女士,没问题。’于是——”
“你是说我们得贿赂老鼠?”市长说。
“这比请魔笛手便宜,比请捕鼠人也便宜。”莫里斯说,“再说,那是工资。什么工资,我听见你嚷嚷了?”
“我嚷嚷了吗?”市长问。
“你打算要嚷嚷。”莫里斯说,“我告诉你,那是……消灭害虫的工资。”
“什么?但老鼠就是害……”
“不准那么说!”黑皮说。
“蟑螂那样的害虫,”莫里斯顺畅地说,“看得出来你们这儿有很多。”
“它们会说话吗?”市长问。他脸上有一丝困兽般的表情,那是任何人听莫里斯说上了一通以后都会有的表情,那表情是说“我被拉往了我不想去的地方,可我不知道怎么摆脱”。
“它们不会,”莫里斯说,“老鼠也不会,我是说正常的老鼠——别的老鼠也不会。好,在那座幸运的城市里,害虫将成为历史,因为那里的新老鼠会是一支警察部队。是啊,突变一族会守卫你们的食品柜——对不起,我是说那座城市的食品柜。用不着什么捕鼠人了,想想节省的钱吧。然而那只是开始。在那座幸运的小城,木匠也会发财。”
“怎么发财?”木匠霍普特曼厉声问道。
“因为老鼠会为他们干活。”莫里斯说,“他们整天得磨牙,所以可以做钟壳。钟表匠也会发财。”
“为什么?”钟表匠霍普威克问。
“小爪子对付那些小弹簧什么的很轻松,”莫里斯说,“还有……”
“他们只会做钟壳吗?还会做别的什么吗?”霍普特曼问。
“……还有整个旅游业,”莫里斯说,“比如,老鼠钟。你们知道邦克城的钟吧?在城市的广场上。每隔十五分钟就有小人出来敲钟,当当当,当当当,很受欢迎。能在那儿买明信片什么的,很有吸引力。人们大老远赶去,就为了站在那儿等着钟声敲响。话说回来,幸运的小城将会有老鼠敲钟!”
“那么你所说的,”钟表匠说,“就是如果我们——就是说,如果幸运的小城有一座特别的老鼠大钟,人们都会来看?”
“站着等十五分钟。”有人说。
“是出售大钟的手工模型的好时机。”钟表匠说。
人们开始考虑。
“有老鼠图案的杯子。”陶瓷匠说。
“手工啃制的木杯和木盘的纪念品。”霍普特曼说。
“毛茸茸的老鼠玩具!”
“老鼠串!”
黑皮深吸了一口气,莫里斯立刻说:“好主意,不过当然啦,是用太妃糖做的。”他瞥了一眼基思,“我想小城会想请一位自己的魔笛手,你们知道,为了仪式庆典。比如,‘绘制您与官方魔笛手和他的老鼠们在一起的肖像’。”
“有可能建一个小剧场吗?”一个小声音问。
黑皮猛地转过身去:“沙丁鱼!”
“嗯,长官,我觉着要是每个人都要表……”沙丁鱼抗议说。
“莫里斯,这事儿我们得谈谈!”毒豆子拉着猫的腿说。
“请原谅我走开一会儿,”莫里斯对市长匆忙一笑说,“我得跟我的客户商量一下。当然啦,”他补充说,“我说的是那座幸运的小城,不是这儿。当然啦,等我的客户走了,新的老鼠会进来。总会有别的老鼠,它们不会说话,不会有规矩,会在奶油里拉屎。你们只得去找新的捕鼠人,你们信得过的捕鼠人。而且你们就赚不到那么多钱了,人们都到那座城里去了。考虑考虑吧。”
他昂首跳下桌子,转向了老鼠们。
“我干得多棒啊!”他说,“你们可以要百分之十的提成,你们知道吗?杯子上,还有其他东西上的肖像权!”
“这就是我们整晚苦战所得到的?”黑皮厉声问,“成为宠物?”
“莫里斯,这不对,”毒豆子说,“智能生物相互遵守公约无疑要好得多,比……”
“我不知道什么智能生物,我们在跟人打交道。”莫里斯说,“你们知道战争吗?在人类社会中很普遍。与他人厮杀。公约管不了什么大用。”
“没错,可我们不是……”
“好了听着,”莫里斯说,“十分钟前这些人还认为你们是害虫,可现在他们认为你们……很有用。谁知道我能让他们在半个小时以后想什么?”
“你想让我们替他们干活?”黑皮说,“我们赢得了留在这里的权利!”
“你们是为自己干活。”莫里斯说,“听我说,这些人不是哲学家,他们只是……普通人,他们不知道下水道里的事儿。这是一个贸易城市,你们得用正确的方法说服他们。而且不管怎么说,你们反正都要赶走别的老鼠,你们也不会在果酱里乱拉屎,不如让人类因此而感谢你们。”他又尝试了一次,“会有很多争吵,对,没错,可迟早你们得谈。”他看见困惑依然蒙着老鼠们的眼睛,他绝望地转向沙丁鱼,“帮帮我。”
“他说得对,老板,得表演给他们看。”沙丁鱼一边说一边不安地跳了几步。
“人会笑话我们的!”黑皮说。
“笑话总比尖叫好,老板。这是一个开始,你得跳舞,老板。你能思想,能战斗,但是世界一直在变,要是你不想落伍,就得跳舞。”沙丁鱼举起帽子,转动着手杖,屋子另一头的几个人看见了,咯咯地笑了起来。“瞧?”他说。
“我希望什么地方能有一座小岛,”毒豆子说,“一个老鼠可以真正成为老鼠的地方。”
“我们已经看到了这个想法的结果。”黑皮说,“再说,你瞧,我认为世上没有什么完美的小岛,远得能让人喜欢我们。也不会让我们喜欢人。”他叹了一口气,“要是真有什么完美的小岛的话,这儿就是。不过我不想跳舞。”
“那只是比喻,老板,比喻。”沙丁鱼交换双脚,跳着舞步说。
桌子的另一头传来砰的一声,是市长用拳头猛击了一下桌子。“我们得实际一点儿!”他说,“我们还能有多糟糕?他们会说话。我可不想再经历一回,懂吗?我们有了食物,收回了很多钱,经受住了魔笛手……他们是幸运的老鼠……”
基思和马利西亚的身影出现在老鼠们的上方。
“听上去我爸爸似乎转过弯儿来了。”马利西亚说,“你们呢?”
“还在讨论。”莫里斯说。
“我……呃……对不……呃……你瞧,是莫里斯告诉我上哪儿去找的。我在下水道里找到了这个。”马利西亚说。书页全被泡花了,一张张粘在一起,而且装订的人非常没有耐心,但还能认得出来那是《邦尼先生历险记》。“为了找到所有的书页,我不得不搬开了好多窖井盖。”女孩说。
老鼠们看了看书,又看了看毒豆子。
“是《邦尼先生》……”桃子说。
“我知道,我闻出来了。”毒豆子说。
老鼠们又都转过头去,瞧着那本残破的书。
“是一个谎言。”桃子说。
“也许只是一个美丽的故事。”沙丁鱼说。
“是的,”毒豆子说,“是的。”他把自己迷蒙的粉红色眼睛转向了强忍着没有伏下身子的黑皮,又说了一句话,“也许它是幅地图。”
如果这是故事,而不是真实生活的话,那么人和老鼠就应该握手,进入美好崭新的未来了。
但既然这是真实的生活,就得需要契约。一场自从人类开始在屋内居住后就开始的战争不可能仅凭一个快乐的微笑便结束了。得成立委员会,有那么多的细节要讨论。市议员们在讨论,还有大部分高级别的老鼠。莫里斯在桌上走来走去地掺和着。
黑皮坐在桌子的一头。他真想睡觉。他的伤口疼,牙齿也疼,而且他一直没有吃东西。几个小时的争论在他低垂的头上飞来飞去。他没有留意是谁在说话。大部分时间似乎每个人都在说话。
“下一条:所有的猫都必须挂上铃铛。同意吗?”
“我们能不能回到第三十条,呃,莫里斯先生?你说杀死一只老鼠就是谋杀?”
“是的,当然。”
“但是这……”
“跟爪子说吧,先生,胡子不想听!”
“猫说得对,”市长说,“你乱了顺序,劳夫曼先生!那一条我们已经讨论完了。”
“可要是老鼠偷了我们的东西怎么办?”
“哎咳,那就是偷窃,那只老鼠就得接受审判。”
“哦,年轻的……”劳夫曼说。
“桃子。我是一只老鼠,先生。”
“那样……呃……那样的话,警员得能下到老鼠的通道里去,不是吗?”
“没错!因为会有当值的老鼠警员。一定得有,”莫里斯说,“没问题!”
“是吗?那样中士多佩庞克特会怎么想?中士多佩庞克特?”
“呃……没问题,先生。应该没事儿,我想,我知道我下不到老鼠洞里去。当然,我们得把徽章做得小一些。”
“但是毫无疑问,你不会提议让老鼠警员拥有逮捕人的权力吧?”
“哦,我同意,先生。”中士说。
“什么?”
“嗯,如果是正式宣誓的警员……我是说,老鼠警员……那就不能在巡逻的时候说没有逮捕比自己个头大的人的权力,不是吗?老鼠警员会很有用的,我知道他们有钻裤腿的那一招……”
“先生们,我们该继续了。我建议这一条留待小组委员会讨论。”
“哪一条,先生?我们已经有十七条了!”
一个议员突然打起了呼噜,是施伦默先生,他九十五岁了,一上午他都睡得很安静,呼噜声说明他要醒了。
他瞪着桌子的另一头,胡子直发颤。
“有一只老鼠!”他用手指着说,“瞧,嗯,胆大包天!老鼠!戴着帽子!”
“是的,先生,这是跟老鼠谈判的会议,先生。”他身边的人说。
他低下头,摸索着寻找眼镜:“是吗?”他凑近看去。“啊,”他问,“嗯,你也是老鼠吧?”
“是的,先生。我叫营养,先生。我们在这里跟人谈判,为了结束所有的麻烦。”
施伦默先生瞪完那只老鼠,又看了看桌子那头的沙丁鱼,沙丁鱼抬了抬帽子。他看了看市长,市长点了点头。他又看了看所有的人,嘴唇翕动着,努力想搞明白这一切。
“你们都会说话?”最后施伦默先生说。
“是的,先生。”营养说。
“那么……谁当听众呢?”他问道。
“我们正要谈这个。”莫里斯说。
施伦默先生瞪着他。“你是一只猫?”他质问道。
“是的,先生。”莫里斯说。
施伦默先生慢慢地也消化了这一点:“好像以前我们是习惯杀老鼠的吧?”他似乎再也不那么确定了。
“是的,但是,你瞧,先生,这是未来。”莫里斯说。
“是吗?”施伦默先生说,“真的吗?我总在想未来什么时候会来。哦,好吧,猫现在也会说话了?好!得跟上事情的变化,嗯……变化,很显然。等他们把,嗯,茶点拿进来的时候叫醒我,好吗,咪咪?”
“呃……十岁以上的人不准叫猫‘咪咪’,先生。”营养说。
“条款第十九条的补充条款,”莫里斯强硬地说,“‘严禁用愚蠢的名字叫猫,除非打算马上喂猫’。这是我的条款。”他骄傲地补充说。
“是吗?”施伦默先生说,“照我说,未来太奇怪了,我敢说一切都需要理理清楚……”
他又坐回到椅子里,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他身边的争论又起,再度继续下去。很多人在说,有些人在听,偶尔达成一致意见,随后就讨论下一条……然后再争论。桌子上的纸越堆越高,看上去越来越正式了。
黑皮逼着自己再度醒来,他意识到有人在看着自己。桌子的另一头,市长正若有所思地凝望着他。
市长一边望着黑皮一边仰身向后,跟一个职员说了一些什么。那个职员点了点头,挤过争论的人们,绕过桌子,走到黑皮身边。
他俯下身子。“你……能……听……懂……我的话吗?”他问道,把每个词都说得非常清楚。
“是的,因为……我……不……蠢!”黑皮说。
“哦,呃……市长想在他的私人办公室里见见你。”职员说,“门在那边。我能帮你下来,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能咬你的指头,如果你愿意的话。”黑皮说。市长已经从桌边走开了。黑皮滑到地上,跟着他走了。没有人注意他们俩。
市长等到黑皮的尾巴移开了,才小心地关上了门。
小小的房间很乱,大部分地方都被纸占据了。书架占了好几面墙。放不下的书和更多的纸被塞在书上面和书架上的任何地方。
市长过于小心地走到一张相当破旧的大转椅边坐了下来,低头看着黑皮。“也许我错了。”他说,“我认为我们应该……稍微谈一谈。我能帮你上来吗?我的意思是,你在桌子上的话,跟你说话会方便一些……”
“不,”黑皮说,“你躺在地上的话,跟你说话会容易一些。”他叹了一口气,他太累了,没有力气玩游戏了,“你把手摊在地上,我会站上去,然后你把手抬到桌子的高度。”他说,“可你要是想干什么坏事,我就把你的大拇指咬下来。”
市长极其小心地把黑皮托了起来。乱纸堆、空茶杯和旧钢笔占满了破旧的皮桌面,黑皮跳进那混乱的一堆中,站在那儿抬头看着眼前那个困窘的男人。
“呃……你的职务得做很多文字工作吗?”市长问。
“桃子记东西。”黑皮不客气地说。
“是那只每次说话前都要咳嗽的小母老鼠,是不是?”市长问。
“对。”
“她非常……较真,不是吗?”市长说。黑皮可以看出他在出汗,“她令一些议员相当害怕,哈哈。”
“哈哈。”黑皮说。
市长的表情很痛苦,他似乎在找话题:“你,呃……在这儿好吗?”
“昨天晚上,我一部分的时间在斗坑里斗狗,后来好像被捕鼠夹子夹了一会儿。”黑皮说话的声音像冰一样,“再后来发生了一场小战争。除了这些,我抱怨不了什么。”
市长忧心忡忡地看了他一眼。黑皮平生第一次可怜起一个人来,那个傻乎乎的孩子除外。市长似乎跟黑皮一样疲惫……
“嘿,”他说,“我认为会成功的,如果这是你想问我的。”
市长高兴起来。“是吗?”他说,“争论得很厉害。”
“所以我才觉得会成功。”黑皮说,“人和老鼠在争论。你们不在我们的奶酪里下毒,我们也不在你们的果酱里拉屎。谈判不会容易,但这是一个开始。”
“可有件事我得弄明白。”市长说。
“什么事?”
“你们可以在我们的井里下毒,可以放火烧掉我们的房子。我女儿告诉我,你们很……先进。你们不欠我们什么,你们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为什么要那么做呢?做了以后我们怎么办呢?”黑皮说,“去另一座城市?一切再来一遍?杀了你们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迟早我们得跟人谈。那就跟你们谈吧。”
“真高兴你们喜欢我们!”市长说。
黑皮张开嘴想说:喜欢你们?不,我们只是不够恨你们。我们不是朋友。
但是……
不会再有斗坑、捕鼠夹和毒药。的确,他得向突变一族的老鼠们解释警察是什么,解释为什么老鼠警员得追逐破坏新规矩的老鼠。他们不会喜欢,一点儿也不会喜欢,连身上带着幽灵老鼠齿印的老鼠接受起来也有困难。然而正如莫里斯所说——他们那么做,你们这么做,没有人损失太多,但所有的人都会赢得很多。城市会繁荣起来,所有人的孩子都会长大。转眼间,一切就变得习以为常了。
所有的人都喜欢习以为常的事,不喜欢看见常态的事情改变。肯定值得一试,黑皮想。
“现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黑皮说,“你当头儿……多长时间了?”
“十年了。”市长说。
“不难吗?”
“哦,难。哦,很难。所有的人每时每刻都在跟我争。”市长说,“我得说,我认为这一切要是能行的话,争论应该会变少一些。不过这项工作不容易。”
“不得不大喊大叫才能让事情解决,这很可笑。”黑皮说。
“没错。”市长说。
“而且每个人都指望着你拿主意。”黑皮说。
“对。”
“上一任的领头鼠在死前给了我一条建议,你知道是什么吗?别吃颤巍巍的绿东西!”
“好建议?”市长说。
“是的,”黑皮说,“但他所要做的只是保持大而强壮,打败所有想当头儿的老鼠。”
“有点儿像对付议员们。”市长说。
“什么,”黑皮说,“你咬他们的脖子?”
“还没咬过,”市长说,“但是想过,我得承认。”
“这可比我想的复杂得多!”黑皮困惑地说,“你们在学会叫喊以后应该已经学会了不去撕咬!”
“你又说对了。”市长说,“事情就是这样。”他把手摊在桌子上,掌心向上。“请?”他说。
黑皮走了上去。在市长托着他走向窗户的时候,他始终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市长把黑皮放在了窗台上。
“看见那条河了吗?”市长问,“那些房子?街道上的人?我得让一切运行。嗯,当然,不包括那条河,它自己流淌着。每年的结果都是我没惹怒足够多的人,让他们选别人当市长,我就只好接着干。这比我想的复杂得多。”
“什么,你也这样?可你是人啊!”黑皮惊讶地说。
“哈哈!你认为是人就会让一切变得容易一些吗?我还以为老鼠自由自在呢!”
“哈哈!”黑皮说。
他们都凝望着窗外。他们看见基思和马利西亚热烈地讨论着,走过了下面的广场。
“如果你愿意的话,”过了一会儿市长说,“你可以在我的办公室里设一张小书桌……”
“我要住在地下,不过还是谢谢你。”黑皮振作了起来,说道,“小书桌有一点儿太邦尼先生了。”
市长叹了一口气。“好像是的,呃……”他看上去似乎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在某种意义上,的确是的,“在我小的时候,我真的很喜欢那些书。当然,我知道那都是胡说,不过还是很美好,想到……”
“是啊,是啊,”黑皮说,“但是那只兔子很蠢。谁听说过兔子说话?”
“哦,是啊,我一直不喜欢兔子。大家喜欢的是那些配角,老鼠鲁伯特、野鸡菲尔和奥利蛇……”
“哦,得了,”黑皮说,“他挂着领子和领带!”
“所以呢?”
“对啊,他怎么戴得住呢?蛇是管状的!”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市长说,“的确很傻。他会扭出来的,是不是?”
“老鼠也穿不住马甲。”
“是吗?”
“是的,”黑皮说,“我试过。工具带不错,但是马甲不行。毒豆子因为那个还挺难过,但我告诉他得实际一点儿。”
“就像我一直跟我女儿说的,”男人说,“故事就是故事,生活本身够复杂的了,我们得为真实的世界谋划,没有胡思乱想的空间。”
“没错。”老鼠说。
男人和老鼠交谈着,长长的日光渐渐隐入了黑暗。
一个男人正在写着“河街”的街牌下十分小心地画着一幅小图。画图的地方很矮,只比路面略高一点儿,那个男人不得不跪在地上。他不停地参照着手里的一张小纸片。
基思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马利西亚问。
“那是老鼠的文字,”基思说,“意思是水+快行+石头。街上铺着卵石,对不对?老鼠认为石头就是街。那张纸上的文字表示河街。”
“‘街牌得有两种文字’,条款第一百九十三条。”马利西亚说,“真有效率,他们两个小时以前才达成了一致。那么说在老鼠的通道里也应该会有人类文字的小标记了?”
“希望不会。”基思说。
“为什么?”
“因为老鼠基本上是靠拉屎来标记通道的。”
马利西亚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令基思很佩服。“看得出来,我们都得做出重大的思想调整,”马利西亚若有所思地说,“不过在我爸爸告诉莫里斯,城里有不少善良的老太太很乐于给他一个家的时候,他的表现很奇怪。”
“他说那样没什么,你是指这个吗?”基思问。
“是啊,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吗?”
“不怎么明白。他说他是莫里斯。”基思说,“我认为他是太得意了,在桌子上神气活现地走来走去,把所有的人支使得团团转。他甚至说老鼠们可以把钱留着!他说他的头脑里有一个小声音对他说,那些钱其实是他们的!”
马利西亚似乎想了一会儿,然后做出一副“那真的不很重要”的样子说:“还有,呃……你会留下来,是吗?”
“条款第九条:长驻魔笛手。”基思说,“我有一套专属的制服、一顶插着羽毛的帽子,还有魔笛手津贴。”
“相当……让人满意。”马利西亚说,“呃……”
“怎么啦?”
“我告诉过你我有两个姐姐。呃,那不完全真实。”她说,“呃……当然,也不是谎话。只不过……有一点儿夸张。”
“嗯。”
“我是说,更准确地说,实际上,我根本没有姐妹。”
“啊。”基思说。
“当然啦,我有成百万的朋友。”马利西亚继续说道。她的样子,基思想,看上去真痛苦。
“不可思议,”他说,“大多数人只有几十个朋友。”
“虽说有成百万,”马利西亚说,“可显然,总能再多一个。”
“好啊。”基思说。
“那么,呃,条款第五条。”马利西亚说,她看上去还是有一点儿紧张。
“哦,对了,”基思说,“那一条把所有的人都搞糊涂了。‘在有奶油面包的一流茶点上颁发奖章’,对吗?”
“对,”马利西亚说,“不然,结局就不完美了。你愿意,呃,跟我一起去吗?”
基思点了点头。他放眼望了望小城,似乎是一个好地方,不大不小,一个男人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未来……
“就一个问题……”他说。
“什么?”马利西亚温顺地问。
“多长时间能当上市长?”
在于博瓦德地区有座城市,那儿的钟每隔十五分钟就会有老鼠出来敲钟。
人们观赏、欢呼,买手工啃制的杯子、盘子、勺子、钟和其他那些除了买回家去没有别的用处的东西。他们去老鼠博物馆,吃老鼠堡(保证没有老鼠肉),买可以戴上的老鼠耳朵,买用老鼠的文字写成的老鼠诗集。他们一边看着用老鼠文写的街牌一边说“真古怪啊”。他们惊异于整座城市看起来那么干净……
城市里,年轻的魔笛手每天都会吹奏一次笛子,老鼠们会跟着音乐跳舞,通常是康茄舞,很受欢迎(在特别的日子里,一只跳踢踏舞的小老鼠会组织大型舞蹈表演。场景设计十分精心,上百只老鼠挂着闪光的装饰片,还在喷泉中表演水中芭蕾)。
还有讲座,涉及老鼠的税收制度,涉及老鼠如何在人类的城市下面建立自己的城市,涉及他们如何免费使用图书馆,甚至涉及他们有时候如何把小老鼠送进学校的问题。每个人都说:一切多么完美、多么井井有条、多么神奇啊!
然后大多数人回到自己的城市里设捕鼠夹,放老鼠药,因为有一些人的思想用斧子劈也改不过来。然而有一些人觉得世界不同了。
这一切并不完美,但是生效了。故事的真谛就在于得抓住持久的东西。
在远远的下游,一只神气的猫,身上还留着几块秃斑,跳下了驳船,沿着码头漫步走进了一座繁荣的大城市。他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打败了当地的猫,熟悉了这个地方,当然最重要的事是坐着观察。
终于,他见到了他想要的。他尾随一个男孩出了城。小伙子的肩头扛着一根木杖,杖头上挂着一个手帕扎成的小包,故事里的人总是用那样的东西装他们在这个世上的所有财物。猫暗自发笑,只要知道人的梦想,他就能控制人。
猫跟着男孩一路来到路边的第一块路牌前。男孩停下来休息,忽然他听到:
“嘿,一脸傻相的小孩,想当市长吗?喂,下面,小孩……”
一些故事结束了,但古老的故事还将继续下去,如果你不想落伍,就随着音乐跳舞吧。